作者:落峤
“不……”
这样近距离杀人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冷山眼中盈满了泪水,他浑身发抖,不断地摇头道:“不是我……我没有……”
“我没有想杀她……”他第一次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他看着楚轻舟,却从楚轻舟的眼里看见了震惊与失望。
“楚轻舟,你信我,我刚才是……”
嘭——!
耳膜阵痛,耳鸣,失去听力……
坠机燃烧的火光盈满了月色,爆炸声响彻群山,地面似乎都随之剧震,其中一架救援的直升机与被冷恪清派遣在后方的战甲相撞,坠毁在了这片草原上。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大火照亮了原本漆黑的夜空,幸存的几名救援人员持着枪朝着冷恪清的包围圈突进。
枪声与打斗声在连腩沨续的爆炸声中显得渺小而尖锐。
火光冲天,雪又大了。
焦灼的浓烟与潮湿的风雪融在一起,呛得人喘不过气。
这片边陲之地似乎从来不缺变幻莫测的天气与恶劣 的情形,但楚轻舟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在这一夜再起这样大的风雪,一如他和冷山初见那样。
同样是身陷囹圄,举目无援。
但这一次,他想保全冷山。想起来还真是巧,冷山自从遇见他,就没发生过好事,如果不是他的出现,冷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不会卷入这些纷争。
意识涣散之际——
“楚队!”
“楚队!您还能站起来吗?”一名赶来支援的青年为楚轻舟打了一针凝血剂,将楚轻舟搀扶起来:“我们的救援机被撞毁了,等C组赶到,我再护送您撤离。”
“您放心,对方的人也已经被我们打散了,现在自顾不暇,沈队说了,一定腩沨要将您平安接回去。”
楚轻舟没在听。
“楚队!您在找什么?”
视线多方受阻,终于,楚轻舟在一片混乱里找到了冷山的身影。
冷山正与冷恪清的一名手下打斗,他们的子弹应该都已经用尽了,两人手里只拿着刀,但那名手下很快就被冷山一刀封了喉。
冷山似有所感,转身对上了楚轻舟的视线。
大雪并没有将焰火的攻势熄灭,如鬼魅般的火光没有偃旗息鼓,反而愈发张狂,朝着他们的方向蔓延。
无垠的冰原之中,橘红色的火光显得异常妖冶诡谲。
楚轻舟漆黑的眸子里映衬出风雪中摇曳的火光,他走过去,垂眸看着冷山,说:“那时你问我,如果你真的是冷恪清的儿子,我会不会杀你。”
“那现在我想问你,你呢,”他望着冷山这张沾染着星点血迹的,既肃杀又柔美的脸,轻声问:“如果我们以后再见,你会和我并肩作战吗?”
还是兵戎相见呢。
他总觉得冷山的眼睛很漂亮,每一次望进冷山眼睛里的时候,都像穿越一场琥珀色的星际,而在这个与赛博元素碰撞的宇宙里,所有的新型植物都链接着冷山的血管,它们和冷山一样,是荒凉与生机的矛盾体。
火焰遇见积雪上残留的机油,在刹那间隔出一道一人高的火墙,烈火将他们分开,楚轻舟与冷山隔着硝烟与浓雾对视,在充斥着血腥味的草原上,冷山的视线比月色还要干净,他知道,楚轻舟是在和他告别,他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他不能和楚轻舟离开,楚轻舟也不能留在这里。他有自己的仇要报,而楚轻舟也要回去完成他的使命。
他不知道从今以后,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和楚轻舟并肩作战。
但是,他说:“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楚轻舟忽然想起那次在月色下看见冷山杀人的场景,那时的冷山和现在很像,像一把出鞘的利刃,原野上的一拢劲风,一盛凛冽的风雪,而这些锋芒,最终都隐没在一笔清远的山水画里。
因为他利落地杀人,却小心翼翼地对他说,他很想念他。
冷山并不是大都市里受过良好教育的少年,在他身上的,是原始的纯良与净澈的野性,这些东西锋利而疏离,似乎不用楚轻舟做什么,冷山就能披巾斩棘地来到他身边,说他爱他。
楚轻舟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冷山是自由的。
从躯体到灵魂,他的灵魂是有光的,是霜雪与烈酒同时在他的身体里碰撞,撕裂,又相融,他是这座神山里最纯粹最柔和的月。
他可以在草原,在荒漠,在雪山,在森林,或者,拥有一个温馨的家。
唯独不可以和他一起待在硝烟里。
他不需要冷山的答案。
C组到了,直升机降落在火圈中央。
“冷山。”楚轻舟说:“不要再遇见我了。”
风声带走了他的声音,零碎地吹散进冷山的耳朵里。
“你说什么?”冷山有些迷茫地看向楚轻舟。这样的眼神望进楚轻舟眼里,竟有几分意乱情迷的风情。
楚轻舟心里苦笑了一下,在这样的场景之下,他竟也能对冷山动情,真是没救了。
“楚队,我们该走了。”
楚轻舟有些悲伤地朝冷山笑了一下,然后转身与青年一同朝着直升机走去。
冷山的视线穿过明灭的焰火,他看见楚轻舟的身影逐渐远去,直到停留在直升机前,楚轻舟微微侧过头,似乎想要最后朝身后看些什么,却只是短暂地停留了一刹,垂眸将视线落在了雪地上,随后登上直升机,关闭了舱门。
直升机旋翼的轰鸣声盖过了今夜这一场惊心动魄的罪行。
破晓之际,暴雪熄灭了大火,白色的群山隐没在云雾间。风烟俱净,天山共色,像一片无垠的冰原。
冷山站在漫无边际的白色中央,仰起头,看着直升机升空,飞远,直至消失。
紧接着,他在重归寂静的辽阔草原上,听见了自己雷鸣般的心跳。
——
第0039章 乌穆镇
第二卷
世上有很多事情更重要
胜过欲望的风暴,爱的功勋
——茨维塔耶娃
R市,2月17日。
连绵的雨季将近,冷山在这一天接到了新的任务。
这是三年以来,冷恪清第一次允许他亲自带队执行。
三年前,草原上那场爆裂的风雪与大火依旧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折磨着冷山。
他又惊醒了。
凌晨三点,干脆起床吧,冷山掀开被子,去餐厅泡了一杯咖啡。
冷恪清答应给他十个人,让他去南方边境的村子里杀一户人。难度并不大,比先前几次让他险些丧命的行动要轻松很多,但这次是由他担任队长,他不确定冷恪清到底是试探还是对他动了杀心。
毕竟冷恪清经常将‘亲生父亲’这几个字挂在嘴边,他没有犯错的时候就对他露出近乎于慈爱的照顾,甚至会在他生病的时候亲自将汤药端到他面前,可一旦他犯了错,或做了让对方怀疑的事情,受到的惩罚就会比其他人还要重,他刚被冷恪清带来R市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又急于报仇,想要搜集冷恪清犯罪的证据,却被一个叫虞潇的人在办公室捉了正着,那天,冷恪清命人打断了他一条腿,简单医治后,就被扔进了地下室,关了整整一个月。
出来以后,他的腿伤反复恶化了很多次,最终冷恪清估计也看不下去了,才将他送去医院疗养了大半年。
冷恪清随时会杀了自己,冷山一直都知道,就像他也很想杀掉冷恪清一样。
那个人偶尔对他流露出的情感他不想去深究,也不允许自己流连。
手机响了两声,冷山接起。
“冷少,很抱歉打扰您休息了。”
冷山喝了口咖啡,说:“没关系,我已经醒了。”他的声线比之前要稳许多,虽然依旧是清澈温柔的,但已经褪去了曾经的青涩,变得丛容而冷淡。
“冷先生让您现在去找他一趟。”
冷山皱了皱眉,说:“知道了。”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晚安。”
冷山挂了电话,嗤笑了一声,晚安,他今夜哪里还能安。
春寒料峭,他随意披了件灰色的大衣出了门。司机将冷山送到长枫街,下车的时候,冷山习惯性摸了一下藏在大衣里的枪。
冷恪清在R市的住处有五个,在长枫街的是一座独栋别墅,位置并不算隐蔽。
能让他来这里,看来不会谈什么重要的事情。但至少也没动杀心。
别墅的大门没有落锁,冷山直接走了进去,在客厅的门前停下,轻轻敲了两声。
“进来。”
“冷先生,您找我。”冷山站在客厅中央,规矩地打了声招呼。
冷恪清最近没有看上的女人或男人,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不喜欢去床上睡觉,他原本窝在沙发上看书,看见冷山进来了,才不紧不慢地掀开身上的羊绒毛毯,慵懒地说:“怎么这么久了还这样生疏?”
“你就不能叫声父亲来听听。”
冷山平静地说:“冷先生信任我,我会尽力为冷先生谋取利益,至于其他的心思,我不敢有。”
倒是从善如流。
冷恪清似乎觉得这个回答有趣极了,他打量了冷山一眼,冷山这几年的变化确实很大,从言行举止到行事作风,都已经没有三年前的影子了。
“再怎么说,你也算冷家的长子,你一直不肯喊我父亲,到底是不敢,还是在等着不用喊的那一天?”
是试探也是警告,像这样挑衅意味十足的威逼利诱,冷山这几年经历了不少,在与人类交流方面也早就不像从前那样生涩,更不会在任何场合露怯。
他只是略微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有些冷硬地说:“冷先生,自从三年前跟着您,我就只一心在‘蚩’,如果不是您当年救我,我现在可能还在被山峰那群伪君子软禁,是您带我拥有现在的金钱,权利,地位,但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向,您对我好,我就听命于您,至于更高的权柄,我实在是没有能力驾驭,也并不感兴趣。”
冷恪清神色锐利地盯着冷山看了两秒,随即温柔地笑起来,说:“我就随意问问,这么正经做什么。”
“这么一看,你这几年长高了不少,眉眼也愈发像我了。”
冷山极淡地笑了笑,说:“不敢。”
冷恪清无视了冷山淡漠的态度,又道:“过几天就是你母亲的生日了,执行完这次的任务,你随我一起去看她。”
冷山怔了怔,这是冷恪清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他的母亲。
“你母亲生前最喜欢过生日的那一天,每一年她生日,我都会提前准备好她喜欢的桔梗花和手饰送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