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峤
“这次,你和我一起为她过一个生日吧。”
冷山深吸了口气,让声音尽量平稳,说:“她……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冷恪清沉默了许久,久到冷山以为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已经准备好受罚的时候,才听见对方开口。
是难得的温和语调,他说:“她是为我而死。”
——
清晨7点,下了小雨,起了薄雾,阴云遮挡了晨曦,街道上比往常冷清一些,天色灰暗,潮湿的空气将衣服也弄得黏糊糊的,让人很不舒服。
冷山上了飞往竹溪市的飞机,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他第一次坐飞机是三年前从最北的那片草原到R市,全程7个小时,他吃了两颗晕机药,还是难受得不行,后来出了许多次任务,各种型号的直升机,客机,已经数不清坐了多少次,身体也不会再有任何不适,但他还是不喜欢。
也许因为这会让他想起那个人离开时的背影。
五小时后,从飞机上下来的那一刻,冷山微顿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座南方的边境城市,与经济发展迅速的R市不同,这里落后,贫穷,机场也很破旧,他在R市待久了,已经不习惯看见这样的场面了,但就是这种破败,让他想起了远在祖国另一端的家乡,那片北方的草原。
这里的一切都和洛城古道很像,人烟稀少,所有现代化的设施在这里都显得格格不入。
耳麦传来手下的声音:“冷少,我已经清点完人数和装备,随时可以出发。”
冷山嗯了一声,说:“排查一下周围环境,避免有可疑人物跟踪。”
“是。”
下午两点,天色阴沉,开往乌穆镇的途中下起了暴雨。
三辆黑色的suv在盘山公路上疾速行驶,冷山和其中两名手下坐在中间的那辆车上。
山路颠簸,雨水在泥泞的土地上堆积,没多久,轮胎打了滑,车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嘶!”其中一名手下撞在车门上,不小心喊了出来,他立即害怕地看了冷山一眼,说:“对不起冷少,我……我不是故意的。”
冷山瞥了他一眼,这人叫许延,是冷恪清从孤儿院挑来的,15岁,冷恪清觉得他经骨好,身手也敏捷,是个好苗子,就带进来了,可怜他刚来不久,就被丢给了自己这个有名无实的傀儡少爷。
“没关系,你晕车了?”冷山见他黝黑的一张脸都快吓白了。
“呃……是有点。”许延怕冷山要将他送回孤儿院,又连忙补充道:“不过我身体很好的!除了晕车,其他都没问题!我不恐高,食量也不大,还……还很抗揍!”
冷山难得被逗笑了,不过他很快止住了笑容,面无表情地说:“下次不用解释这么多。”
许延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哦哦,好的好的。”
冷山看了一眼时间,说:“这种盘山公路是比较容易晕车,你忍一忍,大概还有20分钟就到了。”
许延有点受宠若惊,他自从被带来‘蚩’,就没人对他摆过好脸色,周围的人不是像机器人就是凶神恶煞,他没想到冷山会关心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没事的,谢谢您关心我。”
冷山嗯了一声。
“对了,冷少……”许延大着胆子道:“我们现在是要去乌穆镇上杀人吗?”
“嗯。”
见冷山没有不耐烦的神色,许延才继续说:“我看资料上写着,这户人家里只有一位老奶奶和一个收养来的女孩儿,我查了她们的身世,都很简单,也没被篡改过,我们……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啊?”
冷山看了许延一眼,微挑了挑眉,说:腩沨“做了不少功课啊。”
许延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地摆了摆手,说:“没有没有,我不是质疑您啊,我,我就是觉得……”
冷山淡淡地问:“觉得什么。”
“觉得……他们挺可怜的。”
“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而且,生活得也很苦,那个老奶奶是靠捡垃圾维持生计的,自己的日子已经很艰难了,还要为那个女孩儿存学费……”
“还有!那个女孩儿在学校里还经常被欺负,去调查的人和我说……她每天放学都被堵在学校的巷子后面打!”
“我本来觉得我自己在孤儿院已经够惨了,知道这些以后,我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很幸福的。”
“我们都已经过得比他们好了,不能帮助他们,反而还要剥夺掉他们最后活着的权利……”
“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点。”
说完这些话,许延便垂下脑袋,不敢直视冷山。
冷山沉默地看着窗户,蜿蜒的雨水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雨痕,将窗外的景色扭曲成模糊的成像。他不想面对自己再一次想起那个人的事实。
第0040章 代价
如果楚轻舟在他身边,会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呢。
不,如果楚轻舟还陪在他身边,他根本没有机会回答许延的问题。楚轻舟会制止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甚至为了保护那些无辜的百姓处决他。
不过自己身上流着那个人的血,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也会令山峰的人厌恶。
恩怨可解,世仇难销。
“那个老人家的儿子是个退伍军人,在R市打工的时候碰巧撞见了我们的一个线人,当时那个线人手上拿着一支H——N7,那是我们最新研制的药剂之一,虽然他顺藤摸瓜查到我们的几率只有万分之一,但只要是风险,就要扼杀。”
冷山语调毫无起伏地说完这些话,才似乎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声音温柔了许多,道:“如果你不想亲眼看见,可以在车上等我。”
但许延只略微迟疑了一下,说:“我不害怕!我跟着您!”
冷山在心中悲凉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车子停在乌穆镇路边,冷山提前将地图背了下来,那户人家在乌穆镇的最西边,那里有个沽丰村,他们应该就住在那个村子里。
到沽丰村口时,冷山说:“我和许延进去,你们在这里守着。”
其余手下都机械般听从冷山的指挥,但其中一名穿着褐色衣服的男人眯起眼睛看向冷山。
“冷少,这是何意?”
冷山知道这个人,这人是冷恪清派来监视自己的,但他也知道,至少目前看来,冷恪清并不想要他死。所以只要他不做太出格的事情,这些下人还不能牵制他。
“怎么,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
“属下不敢,”男人做出低眉顺从的样子,话间却并不退让:“属下只是怕冷少亲自动手会沾了血腥,听说您夜里时常梦魇,冷先生担心您的身体,临行前特意吩咐属下照顾您,属下也是听从冷先生的命令。”
“哦?你的意思是,我在为难你?”冷山居高临下地瞥了男人一眼,眼里含了几分威压的意味,少年时的他眼睛生得漂亮柔情,现在眼底深处多了沉稳与冷冽,只一个眼风,就让人望而生怯。
男人被冷山的气场镇压,思量片刻觉得没必要冒得罪冷山的风险,只说:“属下没有这个意思,冷少您注意安全,有突发情况随时通知我。”
冷山和许延找到这户人家的时候,那名老奶奶正撑着一把发黄的雨伞站在院子里,似乎在等人。
他们藏在附近的一处草屋后方,观测周围的情况。
暴雨未歇,四周只有急躁的雨声,没有一个路人经过。他们可以随时动手。
“她在等那个收养来的女孩儿吗?”许延问。
冷山没回答,许延自顾自又说:“这么大的雨,她怎么不进屋里等?”
也许是因为等待的那个人很重要吧。
冷山心里想,手中的枪已然上了膛。
“冷少,这个位置您确定……”许延觉得奇怪,他也是略懂一些枪法的,冷山站的这个位置,就算枪法再精湛,子弹也不可能射中目标。
砰——
子弹擦过老奶奶的衣角,打在一旁的井沿上。
老奶奶受了惊吓,往地上摔去,伞倒在一边,这时,一名看上去10多岁的女孩儿朝着老奶奶跑过去,将老奶奶扶了起来,暴雨在顷刻之间将两人淋得狼狈不堪,女孩儿惊恐地朝着周围观望,接着拿起一旁的伞,又艰难地将奶奶半背着带回了屋子里。
“冷少,我们现在……”许延顿了顿:“是要直接过去杀掉她们吗?”
冷山忽然认真地看向许延,说:“你觉得她们可怜吗?”
许延想了想,犹豫地说:“说实话,挺可怜的。”
“那你觉得她们该死吗?”
“……不该。”
声音很小,但冷山听清了。
“跟我过来。”
“是。”
冷山直接将屋子的门踹开,里面的陈设很简陋,只有一张破旧的桌子和一张床板,女孩儿正在床前为老奶奶擦拭湿漉漉的头发,她们被巨大的声响吓到,女孩儿将老奶奶护在身后,恐惧地望着突然闯入的冷山。
“你……你也是来杀我们的吗?”
“抱歉,刚才那种情况,就算我敲门你们也不会开,就不浪费时间了。”冷山说:“情况复杂,但我希望你们相信我,这个地方你们不能再住了,我为你们安排了新的身份,你们可以选择继续过这种逃亡的生活,也可以选择用新的身份在新的城市重新开始。”
女孩儿看上去十分早熟懂事,她先是用防备的目光打量了冷山,但也许是冷山的神色很温和,她放下了一些戒备,问:“阿昌哥哥呢?”
阿昌就是那个看见他们药剂的退伍军人。冷山垂下眼眸,轻声说:“他死了。”
冷山将两张身份证和支票交给了女孩儿,走到院子门口时,女孩儿冒着雨追了过来。
“等等!”
冷山回头。
“这个,”女孩儿从怀里拿出保护完好的支票递给冷山,说:“我奶奶说,不能要你的钱。”
冷山抬手摸了摸女孩儿的脑袋,说:“你长大以后有了工作,赚钱还给我就好了。”
女孩儿想了想,觉得冷山说得也有道理,她不知道这些钱是她工作一辈子也赚不来的,她只是想着奶奶年纪大了,有了钱,就可以让奶奶不用那么辛苦。
“那我以后去哪里找你?”
冷山将黑色的伞朝女孩儿倾斜过去,微微笑了,说:“放心好了,我会去找你的。”
“快回家吧,你奶奶还在等你。”冷山将伞递到女孩儿手里:“这把伞,送给你。”
——
冷山回到R市的三天后,冷恪清将冷山带到一座墓碑前,让他从正午跪到了日落。
啪!
一记清亮的耳光扫在冷山脸上,白皙的皮肤瞬间泛起红痕。
“你以为你那点把戏我看不出来吗?”冷恪清冷哼了一声。
冷山依旧跪得笔挺,说:“是我的失职,我枪法不精,没有完成任务,甘愿受罚。”
冷恪清被气笑了,捏起冷山的下巴,阴狠地说:“好,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装下去,今天是你母亲的生日,我不和你计较,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如果冷山知道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会让他遇见楚轻舟,那他怎样都不会接下这个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