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峤
冷山停在床前,足有半分钟都没有开口,直到楚轻舟和小陈心虚地对视了一眼,心道自己的演技应该没有差到被顷刻看穿的地步吧。
“我帮你叫医生。”冷山凛然的眸子迎上楚轻舟的目光。
楚轻舟连忙摆了摆手,说:“不用,我……还能坚持。”
良久的静默后。
“伤口还没恢复,就不要吃这些辛辣的食物。”冷山最终还是交代了这么一句。
楚轻舟的心脏豁然得到慰藉,眼里重燃起星火。
冷山至少还是关心他的。
小陈一拍脑袋,影帝上身:“哎呀,都是我不好,都忘了楚队身上有伤这事儿,还是冷山你上心~”
冷山神色并无多余的情绪,只说:“我该回去了。”
“等等。”楚轻舟叫住了他,道:“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小陈见机行事,此刻像透明人一样无声无息地挪出了病房,将门带上。
伶仃月色从窗户缝隙里洒落在病床上,病房里只剩下楚轻舟和冷山两个人,一坐一站,被月光与灯影分割成楚河汉界。
落子却是相顾无言。
一息寂静后,楚轻舟终是率先推了棋局。
“你在医院等到现在,是因为我……”
冷山没等楚轻舟说完,便道:“有些事,我想还是要说清楚。”
楚轻舟霎时在床上端坐:“你说,我听着。”
◇ 第71章 掠夺一弦月
“那75公斤Fentanyl不在我手里,我找到地下河的时候,东西已经不见了。”
“后面发生的事情,你也都看见了。”
“我知道。”楚轻舟口吻轻柔,与初见时咄咄逼人的架势判若两人。
但冷山的神色始终平淡,似乎并不在意楚轻舟态度的变化。
他说:“至于样品,我也没有要从你那里抢回来的意愿,这点你可以放心。”
楚轻舟急忙说:“不是的,你误会了,我没有怀疑你……”
冷山清冷的眉目间光彩极淡,仿若天地间的清风拂过兰雪,一齐落在那双眉眼上,俊美清疏到了极致,寒得令人不敢靠近。
他平静地打断道:“既然这样,我希望楚队长以后不要再针对我了。”
拦截信号,跟踪通讯器,在调查到冷山接取的任务后,提前调取建安工厂的数据库……这些事情确实可以称得上是针对。
楚轻舟想要解释:“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 ”可话到了嘴边,却连他自己都觉得心虚,底气不足地说:“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所以才跟过去。”
冷山偏过头看向楚轻舟,眉心微蹙,似若一怔,转而倏地笑了,这一笑粲然明媚,眼底却尽是怅然若失的嘲弄,笑意也冷若霜雪,相当微茫。
仿佛冷不丁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担心我?”他压抑着叹息了一声,大约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片刻后,才轻声道:“楚轻舟,你能做的我做不了,我能完成的事情你同样也做不到。”
“我曾经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能直接杀了冷恪清,但这些年我慢慢琢磨透了蚩的内部结构,我知道,就算你们能成功刺杀他,但如果他不明不白得死了,只会害死更多无辜的人。”
他停顿稍许,说:“但我想用自己的方式为我养父母报仇。”
“我不会妨碍你想做的。”
“也请你不要阻拦我。”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直白地将自己内心的夙愿剖析在人前,而这么做却并非因为对方是他可以并肩作战的战友或……比肩而立的爱人。
他说出这些,只是因为他在向一个难缠又强大的敌人妥协,或者说,是一种示弱与让步。
从他们在雪山重逢之后的这一切,太讽刺,也太荒谬了。
冷山每说一个字,心脏都像被人揪住一般疼痛一次,心底的悲凉也在无限蔓延,但他还是无比冷静地将这些话传达到了楚轻舟耳边。
那些曾经对眼前这个人的向往与思慕,在被他一点点亲手弄碎。
而他却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个人永远不可能爱上他。
“冷山,我已经离开山峰了,我以后可以和你一起面对未来发生的所有事。”楚轻舟自从被山峰选中,在岛上浴血厮杀出来,又经历了父母的意外身亡之后,他便无法和正常人一样感知情感上的钝痛,他只觉得呼吸不畅,身上的伤口也像失去了知觉,但很快,他在冷山这段话之间警觉地捕捉到了什么,他有些慌乱地解释:“你是不是因为那次在禁闭室里我那样对你,你记恨我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次我是想找机会保护你的,那座大楼里全是无死角的监控,如果我们的行为有任何异常,你就会被隐藏在暗处的狙击手即刻击毙。”
“我想带你走的,我……”
冷山没再给楚轻舟解释的机会,他面露讽刺,声音却轻:“嗯,我知道。”
楚轻舟难得地没能隐藏住情绪,他脸上是明显的诧色,怔了一瞬,说:“你知道?”
冷山轻笑了一声,继而道:“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楚队长,你……”他略微停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最合适的措辞。
少顷,他唇角微微上挑,道:“你身在当时那个位置,做许多事都是迫不得已。”
“所以我从没有因为你曾经对我做的事情,而怨恨你。”
他站在床边,垂下眼眸,视线落在楚轻舟身上,并无逃避:“但我忘不掉。”
“就像……”冷山斟酌了一下,说:“就像你和小陈,你们之间是互相无条件的信任,这些都是无需质疑无需确认就能感受到的,你们之间的默契别人取代不了,你们是彼此了解,也是彼此认同的。”
“而你对我……” 他道:“哦,不,是你和我,永远都不可能像你和他一样。”
楚轻舟的脑子在这一刻,不合时宜地触发了被动技能,他的弹幕开了,第一反应是冷山在为他吃醋。
但他现在不敢这么想,更不敢这么问冷山。
他清晰地意识到冷山说这些话时态度的决然,并且说出这些话的出发点并不是吃醋这样简单易解的心结。
他这一生面临过许多危难的时刻,却从没真正怕过什么,但在这一刻,他却第一次有了害怕的东西,他惧怕冷山就此离开,在他还没完全看清自己内心情意的时候,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在建安工厂爆炸的那一瞬间,他猛然意识到冷山对他来说有多重要,他将冷山护在怀里,感受着对方还在跳动的心脏,还温热的身体,便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只要怀里的人能活下去,他做什么都好。
“你和小陈不一样,我和他是兄弟,是出生入死的战友,我们关系确实很好,但我……”他的形象在各色的场合里总是以千人千面的形式表现演绎出来,他头一次试着袒露心扉:“但我不会在没见到他的时候想他。”
“也不会像担心你一样时时刻刻担心他的安危。”
“冷山,其实我们只是选择的道路不同,但为什么不能殊途同归呢?”
“我现在离开山峰了,不会再受他们的掣肘,不会再做伤害你的事情。”
“你……”楚轻舟的目光穿过朦胧虚无的月华,直视进冷山的眼里,他说:“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
冷山有一霎那间的恍惚,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画面,竟成了现实。
楚轻舟不再对他急言令色,而是像现在这样温柔地询问他,尊重他。
但他终是摇了摇头,沉静地说:“楚轻舟,不是我不信你,是你不信我。”
“你从没有完全信任过我。”
“你所谓的‘和我一起’,不过就是因为你通过分析我的种种行为,验证出了一个安全指数相对较高的结论,而现在的我,还算满足你的道德下限。”
“你对我态度的变化,是基于你的这个论证而生的产物,并不是你……”
并不是你情感所趋的导向,也不是你舍弃牵绊的选择。
冷山想,而他不需要这样理智的,权衡过后的爱。
“你今天能和我冰释前嫌,我并不质疑。”他言语轻柔,像是上位者的宽宥,又像是冰冷的裁决:“但我也完全相信,你会在我们的利益,道德,或最终取舍再次发生冲突的时候。”
冷山声音有些许沙哑:“把我丢下。”
楚轻舟彻底定住了,他哑口无言,心脏犹坠冰窖。
这番话明明充满了委屈的意味,可冷山却说得极为轻巧,并无酸楚,他甚至不敢去想象冷山当初面对那些事情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他曾经是那样翻脸无情的吗?
他曾经是那样冷血残忍地对待冷山的吗?
一阵寒风从病房的窗户缝隙里涌进来,冷山朝窗户那边瞥了一眼,视线又落回到楚轻舟裹满纱布的身体与并未盖好的被子上,须臾,他抬腿走到窗边,将那道缝隙合上。
修长的身影彻底隐没在黑暗中,少年的个子蹦得很快,他这些年长高了不少,与楚轻舟站在一起的时候,也只比对方略微矮上一点。
楚轻舟的声音从病床上传来,低沉悦耳,带着真心实意却姗姗来迟的愧疚:“对不起,以前那些事都是我不好,我不否认,也不狡辩,但在草原上我对你的承诺,现在依旧不会变。”
冷山无奈又似忧愁地轻哼了一声,他来到床边,整个人陷在月色的阴影里,他倾身弯腰,贴近楚轻舟的耳侧,并无暧昧地低喃:“其实我后来想过了,不论是三年前在西北草原的你,还是在R城山峰禁闭室里的你,一直都没有变,只不过是我没看清你而已。”
“你对我做的那些事,也许都不是你的本意。”
“但我那时候还是很难过。”
“尤其是泰塔戈壁那一次,”冷山纤细白皙的指尖拎起被子一角,将原本滑落的被子提至楚轻舟胸襟,似有若无地替对方掖了掖,幅度小到令人难以觉察,却又是真真切切的一个动作。
他神色淡漠,唇齿间吐出这么一句:“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有多疼。”
楚轻舟在月色的明处,冷山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仿佛咫尺之间被勾勒刻画出的水墨剪影,那人的身子靠过来,离他极近,他僵硬地维持着挺直脊背的姿势,一时间竟不敢做出任何举动。
片刻,他败下阵来,伸手想要触碰冷山的脸颊,对方却仿佛提前识破了他的想法,在同一瞬间微微偏过头,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冰凉的指尖在楚轻舟手腕脉搏处只停留了一息。
◇ 第72章 告别
二人的微表情在此刻同时有了变化,楚轻舟眼底闪过蓄势待发的锋芒,他花了很大的意志力压下了在刚才那瞬间,就着对方的擒拿连人一同带倒进怀里的冲动。
而冷山则微微蹙起眉。
他实在不解,楚轻舟这个人是什么奇怪的体质,一个重伤昏迷失血过多的人体温竟还如此滚烫。
他几乎觉得自己被对方这滚烫的,强劲跳动的脉搏灼伤侵犯了。
他直起身,不动声色地后撤了半步,与楚轻舟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
楚轻舟:“你……”
“你听我说完。”冷山恢复了冰冷的模样,叙述着并不愉快的过往,眼底却只有漠然,仿佛被冰雪覆盖,无论楚轻舟再说什么,再做什么,都无法融化那层冰冷的霜雪。
“那些只是我过去的感受,但我现在已经不在意了,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
“我们之间,没有谁是错的,也没有谁的手是不沾血的。”
“既然这样,谁都没有资格审判对方。”
“所以之前你对我做过的所有事,我都不会记在心上,因为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喜欢我这样的人。”
“你厌恶我的无知,厌恶我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