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风 第56章

作者:落峤 标签: 近代现代

“你一点都……”他垂下眼睫,敛去了眼底的神色,说:“一点都不喜欢我。”

“你可以为了你的队友引开敌人,可以为了人民随时牺牲,可以为了守护一片千疮百孔的土地付出一生,但你从没……”他顿了顿,还是轻声说了出来:“从没想过我。”

冷山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底毫无温度,宛若西北边陲的风雪,吹拂过草原却不留一丝痕迹,仿佛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能够进入这双眼睛的主人的心。

“你对我的憎恶,就像你们山峰每一个人,对蚩的憎恶一样深刻入骨,我不会因为这个怪你,但也请你不要在做了那些事情以后站在我面前说你在意我,说我过去信以为真的承诺。”

楚轻舟在这一刻忽然有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恍然意识到冷山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仰头望着他,说出想要和他有个家的青涩少年了。

但令他彻底感到恐惧的并不是冷山的避之不及,而是冷山明知那次禁闭室时不是他的本意,却还是释怀了。

那么即使他告诉冷山他为他签了生死契又能挽回什么呢。

冷山已经不喜欢他了。

这是楚轻舟为这次对峙所下的结论,即使他万分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月色微动,窗前浮光掠影。

斑驳的光晕洒在楚轻舟缠满绷带的脊背上,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看上去颓废而萧条。

半晌,他轻声说:“是我没保护好你,对不起。”

小陈说得也许没错,他从来都是一个运筹帷幄的执棋者,锋芒毕露的利刃,他手里的刀,不可能在完成使命前藏锋入鞘。又何必对情爱抱有不切实际的欲望。

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拥有爱。

他不能再让冷山为他难过了。

他下了决断,嗓音有些嘶哑:“就像你说的,我们不会殊途同归,也没必要……”

“再有别的牵扯。”

“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去打扰你。”

他的本意是让冷山远离他的生活,他不想让冷山卷入他们这些人血腥的纷争里,但自从那次冷山只身去洛城古道救他,宿命便将他们推向了同一条道路,再也回不去了。

冷山微微颔首,说:“谢谢,希望楚队长这一次遵守诺言。”

楚轻舟的目光扫过冷山冷感的薄唇,复又落在对方肩上。

他无意识地咬着犬齿,眼里却不再是滚烫的灼热。

他们隔着月色彼此相望,一明一暗,一高一低,一如当年在草原分别,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中间不再隔着烈焰,面前只有一捧虚无的光华。

但他们无论是谁,都不会朝对方靠近一步。

他们不像三年前分别时那样仓促而迷茫,或带着强烈的不甘与恨意,他们古井无波的双眸之间,仿佛印证着同一个答案。

这并不是一场风平浪静的较量,而是心意相通的告别。

更是两个身处深渊之人,试探之下的风暴。

如果一定要完成各自的宿命之后才能谈论厮守,那他们愿意等。

◇ 第73章 对峙

冷恪清面无表情地睨着监测机画面里的人影,眸光森寒无比。

“冷总,对方隐藏得很好,反侦察能力也很强,从头到尾没有露出任何一点脸部特征,而且这人篡改爆炸时间的账户信息在海外,我们尝试追踪,但……都失败了。”

“这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一点踪迹。”

手下看着冷恪清暴虐的眼神,生怕对方随时发难杀了他泄愤,他胆战心惊地站在一旁,拼命垂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良久,冷恪清的指尖抚过案前的絮鹿角,眼底的厉色被更为晦暗的光压抑了下去,终于开口道:“罢了,H—N7的实验计划已经接近尾声,你们现在首要的任务是保证实验基地,实验品的安全,还有时刻监视殷文哲的动向,其他的事情都先放在一边。”

“您的意思是……”手下有些意外,按照他们老板从前的性子,被人将了这么一军,即使付出与回报不对等的代价,也一定不会放过对方,不说找到那个人剁碎了喂狗,也得查出对方亲人逼迫那人现身。

但这次竟这么轻易就不追究了,他有些不敢置信,便多嘴问了一句。

冷恪清阴冷地瞥了手下一眼,道:“听不懂话么?我说不用追查了。”

手下忙不迭点头,说:“是,我明白了冷总。”

手下离开书房后,冷恪清的目光紧盯着屏幕里的人影。

画面里的人穿着一身全黑的连帽卫衣,帽檐压得很低,脸上戴着一张特质的面具,遮挡住了全脸,并阻隔了监测机扫描视网膜的机会,他登陆控制台,入侵了TH7炸弹的设定程序,并将爆炸的时间修改打乱,在4月12日凌晨1:07:28s从建安工厂的西南门离开。

这个世界上也许没人能看出视频里的人是谁,但冷恪清只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人就是这么奇怪,对于自己足够熟悉的人,即便对方伪装得毫无破绽,将自己包裹得再严实,但仅凭对方一个模糊的背影,或暗影下的身形,甚至一个十分微小的,下意识的习惯性行为动作,就能在顷刻间辨认出那个在自己记忆深处,旁人无法替代的模样。

冷恪清怒极反笑,他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亲手养大的狗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下这些死不足惜的糟心事。

最终,他的视线移向一旁,书桌的一角摆着一只雕刻着墨竹的花瓶,花瓶里只插着一支花。

是支玫瑰。

但这支玫瑰的色泽有些奇怪,像是上了一层防止腐烂的保鲜剂,以维持着表象的艳丽。

冷恪清嫌恶地睨着半晌,不知在思量什么,片刻后,抬手将花瓶连带玫瑰砸向了桌案对面的书柜。

玻璃哗啦一声碎裂四溅,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玫瑰静躺在不规则碎落的玻璃片中央,其中一片花瓣被玻璃割伤,划出鲜嫩的殷红色,他凝了须臾,浅色瞳孔里这才散去了些许阴云,眼底多了一分暴虐的快感。

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响起。

冷恪清:“进来。”

虞潇推开门,规矩地立在门边,说:“冷先生。”

冷恪清英挺的眉眼间浮漫出一丝讥诮,他半敛着眸子审视虞潇,道:“站那么远做什么?”

“你不是向来喜欢做些逾矩的事?”

虞潇有些紧张,他直至今日都摸不透冷恪清喜怒无常的性子,只能朝前走了几步,试探地答道:“您找我来,是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冷恪清看着对方无辜示弱的神色,只觉得面目可憎,他寒声问道:“4月12日凌晨,你去了哪里?”

虞潇闻言陡然一惊,瞳孔骤然缩紧,他在下定决心除掉冷山之后,便处心积虑地找寻合适的时机,自问那天的行动足够隐蔽,瞒过了‘蚩’所有的下属,没人能告到冷恪清这里,即使被查出蛛丝马迹,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出现纰漏。

他是个孤儿,在地下黑拳场不见天日那几年是他全部的人生履历,这世上估计没人能对他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有深刻印象,更别说是在阴暗无光的工厂里,那么一个包裹严实的身影,就算是他亲生父母来认亲,也认不出他。

不会的,即便是被监控拍到,冷恪清也不可能认得出那个人就是他。

这个人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怎么会确定是他呢。

虞潇想,冷恪清疑心深重,一定只是在怀疑试探他。

他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说:“冷先生,我那天一直在您枫林路的别墅里处理事务,没有离开过。”

“哦?”冷恪清挑眉看着虞潇,说:“你的意思是,你在冷山去建安工厂的前一天夜里,乖乖待在别墅,哪儿都没去?”

虞潇屈起指尖,死死攥着掌心,不敢与冷恪清对视,低声道:“我……”

冷恪清语调彻底冷下来:“我最后问你一次,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TH7炸弹的时间设定,是不是你更改的?”

虞潇心头剧烈一跳,他无法抑制地抬起头怔忪地望着冷恪清,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怎么都说不出话。

“您……”

话音刚出,喉间便涌上一阵腥甜,冷恪清一脚踹中了他的腹部,他没有防备,被突如其来的力量轻易踹倒在地。

这一脚没有收力,甚至比在拳场与人搏命时的对手的力道还要重,虞潇只觉得胃部传来剧痛,五脏六腑都移位般得疼,他在冰凉的地板上蜷缩起身体,一时间无法动弹。

“咳咳……”他虚弱地咳喘了几声,唇边很快溢出血迹,想要爬起来,艰难地用手撑了撑地面,却被冷恪清一把掐住脖颈拎起来,狠狠掼在书柜上。

“我看你是疯了!”冷恪清猝然发怒,厉声道:“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呃啊……”虞潇被掐得无法呼吸,胃部持续的疼痛也让他无力挣扎,他只能看着冷恪清近在咫尺的脸,那人完美俊朗的脸上,写满了对他的厌恶。

而他也只看见了其中的厌恶。

以至于在这个人离开后,连冷山都看不下去,和他说了那些话……

虞潇,你真傻,他三番五次放过你,又怎么会是真的厌恶你呢?

你好好想想,你做的那些事情,换做别人,他会怎么抉择?

就算是我,我想他大概也不会多问一句,而是直接一枪杀了我以绝后患吧?

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觉得,他留你在身边惹下那些祸端,不是对你的纵容呢?

该说你自卑入骨,还是可笑至极?

但可悲的是他在冷恪清身边短暂而又漫长的七年里,从没有拥有过眼前人公之于众的爱意。

他们的爱扭曲而暴烈,伴随着不甘愿俯首称臣的偏执,渗入骨髓,连同血肉一起扎根在对方的心脏,一个拼命在伤害里求得那零星半点的爱,用尽全力卑微祈求,一个却拼命在爱里制造痛楚迫使自己放下爱,不择手段地极尽诋毁。

◇ 第74章 凋零

偌大的书房里,静得落针可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虞潇的呼吸声逐渐微弱,但这次,他却始终没有求饶。

窒息感每一秒都在递增,肺部仿佛被火灼烧,生理性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直到视线模糊,由于视网膜充血,眼前成了一片殷红。

这是唯一一次,他选择了不遗余力地与冷恪清针锋相对。

即使代价是他的命,但如果不能让这个人多看他一眼,他这样的烂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就在虞潇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在冷恪清手里的时候,对方却稍松了力道,让他得以汲取到一丝空气。

“虞潇,你脑子是当初留下后遗症了吗?”冷恪清低沉的嗓音挟着怒意,每一个字都淬着恨铁不成钢的懊恼,唾弃道:“冷山对我来说就是个流着我血脉的容器,你以为你杀了他能得到什么?”

“你到底在犯什么浑?!”冷恪清带着薄茧的指腹惩戒性地重重碾过虞潇唇角的血迹,复而紧贴着他的皮肤一路下滑,摩挲着他的脖颈,凶狠逼问道。

虞潇只觉得自己就连皮下血管都被这人捂热了,疼痛在灼烧感中蔓延开来。

他在听到这几句质问后,眼里闪过迷茫与一丝隐秘的光亮,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点希冀,小心翼翼地揣摩着对方这几句话的意思,他怀揣着最后的祈愿,像个小孩子一样索求对方的认可,他强忍着喉咙撕裂般的疼痛,嘶哑着嗓音道:“在您心里,我比他……重要么?”

这下轮到冷恪清怔住了,他顿了片刻,紧接着荒谬地笑起来,都到了这个时候,虞潇不关心自己的下场,竟是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实在让人费解,但无论怎样,他都不乐意看见虞潇快活,他骗着虞潇,也骗着自己,眼底的凉薄宛若冰刃,一刀刀割在对方心上,他放开虞潇,抬起对方的下巴,声音残忍而轻佻:“怎么还不长记性呢,嗯?”

“我早就说过,他不重要,但你,更是 一 文 不 值。”

冷恪清修长锋利的眉骨仿若刀刻,让本就薄情的相貌更添冷意,但他说这句话时却并非咬牙切齿,反而是温柔缓慢的,仿佛对虞潇的此番羞辱令他十分愉悦。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乎到了耳鬓厮磨的地步。

心中那点可笑的希冀最终还是被碾碎了。

半晌,虞潇垂下眼睫,乌黑纤长的睫毛鸦翅般扑了两下,遮住了眼尾的殷红,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您说得对,我是疯了。”他仰头望着对方,眼里的那一点光亮早已了无踪迹:“所以您现在是要杀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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