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峤
那头沉默了片刻。
“怎么用自己的手机打过来,上面那些老头还在抓你呢。”沈霆羽从战术箱里取出一把手枪别在后腰:“你现在一旦暴露了行踪,可是众矢之的呀。”
与此同时,楚轻舟把玩着手中的M72,银色弯月在修长指尖灵巧地翻转,随即咔哒一声,保险栓被拉开,子弹上膛。
不过瞬息,唇角那丝笑意已然消失殆尽,他幽幽开口道:“沈霆羽,跟兄弟演戏就太没意思了。”
唯一的灯盏熄了,整栋别墅陷入在雨夜的黑暗里。
少顷,沈霆羽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你想做什么。”
冷硬而陌生,显然是意识到了没有必要伪装下去,干脆撕破脸。
相比之下,楚轻舟却显得有闲情得多,他枕着驾驶座椅,没有动身的意思,只说:“你刚才亮着一盏灯,是在等宝贝女儿回家吗?”
沈霆羽瞬间暴怒起来,他低声吼道:“你动了小茹?!”
楚轻舟平静答道:“你这个做父亲的也是,今天R城要下特大暴雨,你都不亲自去接,也别什么事都麻烦木檀啊,他毕竟是我手底下的人。”
“哦,不对。”
“他早就是你沈队的人了。”他变幻了语调,眸色寒凉:“否则Z城边境那次,他也不会越过我把冷山直接交到你手里。”他现在每每想到这件事都会无比心痛,是愧疚更是自责,如果当时他朝冰窟看那一眼再仔细些,冷山就不会受那些苦,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疏远他。
沈霆羽彻底失了风度,根本没听楚轻舟这话里意有所指的迁怒,只追问道:“你把小茹藏到哪里去了?!”
楚轻舟轻笑了两声,笑里的恶劣成分比反派还反派:“先别激动啊沈队。外面雨太大了,我没带伞,你出来给我开个门。”
“你!”沈霆羽咬牙切齿,须臾,却还是妥协道:“你别动小茹,我去接你。”
楚轻舟:“等你哦。”
沈霆羽来得很快,楚轻舟没等多久,就看见一把黑色的伞出现在别墅的铁门前。
“砰砰——”
车窗被人大力敲响,楚轻舟打开车门,接过那人手里的伞——
对方抓着伞没卸力。
他挑眉:“怎么?”
“小茹呢?!”
“你觉得我会把她带来这里?”
沈霆羽阴沉着脸,修长的眉骨酝酿着深黑的风暴。
楚轻舟从对方手里抽出伞,打开,先一步踏进了铁门。
沈霆羽的别墅装修得很简约,色调也是单一的黑白,楚轻舟宾至如归地在沙发上坐下,敞着腿,环顾一圈,视线不经意扫过最角落里上锁的房间,说:“上次来你家还是半年前,那个房间是给我留的么?”
“不是。”沈霆羽站在一旁,始终紧盯着楚轻舟的一举一动,是个蓄势待发的进攻状态,沉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楚轻舟抬眼,视线与对方交汇,眼里的懒散与玩味倏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沉静与锐利,他说:“为什么要背叛山峰?”
沈霆羽似乎有些意外对方的直白,他略微一怔,转而冷声道:“如果你是来彰显你的道德感,是不是太可笑了点。”
“你一个被山峰通缉的人,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楚轻舟并无恼怒,依然看着对方的眼睛,说:“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他声音并不重,语调甚至也是平和的,与他们曾经每一次从战场下来问对方,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恣意而稀松平常。
“为什么偏偏是你呢,沈教官。”
*
“沈教官,西北那个破地方一共也没多少人,我手底下那么多兄弟都折在那里,这次还要让我去?”
面容俊美的少年穿着一身军绿色的迷彩服,稚气未褪的脸上挂着几处伤,却压根不在意,他脱去上衣,随手扔在晾衣架上,露出上身秀气利落的肌肉线条。
少年浑身戾气,是个张扬的性子,与长相大相径庭,他见面前的教官顾着批文没搭理自己,便起了捉弄的心思,绕到青年身后,连人带椅一起推走了。
“呦吼!起飞!”
“楚轻舟!”青年这下动怒了,厉声呵斥道:“快停下!像什么话!”
少年见惹怒了教官,也不害怕,笑嘻嘻地将椅子掉了个头推回书桌前,又搬了个椅子坐在对面。
“沈教官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少年凑在教官跟前,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我是认真和你商量,我真觉得不值得。”
“我不想再牺牲那么多兄弟的命,去救那几只可有可无的濒危物种了。”
“那破地方总共也没几个人,我们拼死拼活说不定救的人都没牺牲的人多呢。”
青年终于放下手中的批文,褐色的瞳孔看向对方,一个十分温润的声音响起:“轻舟,不许这么说。”他言语训斥,手里却拿着棉球沾上碘伏为少年擦了擦脸上的血痕。
“生命不能用多少来衡量。”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少年的脸被棉球挠得有些痒,半眯着眼躲了躲,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确实有失分寸,他端正坐姿,习惯性挺直了腰板,正经道:“可是沈教官,西北已经落后太多了,那里天气恶劣,地势凶险,离边境只有一线之隔,盗猎者和越境走私犯怎么抓都抓不完,我们难道要一直耗在那里吗?”
青年放下棉球,循循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彻底放弃西北吗?”
“……也不是这个意思。”
“轻舟,我问你,如果你的至亲被困在那里,而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这时候,你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些有能力去险境救他们的人,但那些人却以你刚才所说的理由拒绝了营救,你会怎么想?”
“你还会权衡值不值得吗?”
少年愣住了,漆黑的双眸猝然掠过一丝迷茫,他从没这么设身处地的想过,但此刻,他只觉得这个问题将他问得无地自容。
“不会,”他哑声说:“我会不顾一切去救他们。”
青年站起身,将签完字的批文交到少年手里,说:“同样,你的不计代价,我希望可以平等地用在每一个百姓身上。”
*
◇ 第77章 人们作恶,又为信仰折腰
沈霆羽听见楚轻舟这一声时隔多年的称谓,神色短暂地空洞了一刹,紧接着皱了眉,厌恶地冷哼了一声,说:“你现在来指责我还有必要吗,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早就和蚩不止合作过一次,怎么,你能拿什么谴责我?”他在极力隐藏着内心某种正在挣扎撕扯的信念,不由得想要用言语掩饰:“是我又怎么样,楚轻舟,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么自大,还把年少轻狂当个性么?”
楚轻舟没有理会对方的冷嘲热讽与显然为了掩饰什么而情绪过激的表演,他轻声说:“是你曾经告诉我,拯救西北的意义。”
“我今天来找你,也并不是为了审判你,我只是觉得惋惜,为什么偏偏是你做了违背本心的事情。”他起身,并无戒备地走向沈霆羽,说:“你生气,是在厌弃我,还是厌弃现在的你自己。”
沈霆羽上挑的眼尾神经质地颤动了一下,眼里的不可置信与阴霾之下的悲伤几乎溢于言表,却又在一息之间幻灭殆尽。
半晌,他颓然笑起来,阴寒地注视着楚轻舟,说:“你忘记了么,当时我怎么和你说的?我说,如果是你的亲人有难,你会怎么做。”
“可是轻舟啊,你运气好,哈哈哈,你父母死得早,所以你在山峰的成绩一骑绝尘,因为你无牵无挂,也没有掣肘。”
“你当然可以没有心理负担地为自己搏命,没人威胁得了你。”他眼底的狂躁在言语之间愈发疯长,直至近乎癫狂,专挑最恶毒的言辞宣之于口:“像你这样的丧家之犬,当然无坚不摧,当然大义凛然,可你真以为自己是圣人么?”
“冷山出现以后,你又在背地里做了多少错事呢?”
“你敢说你今天来找我,全都是因为你那高尚的道德品格?其中就没有一点原因是因为那次我对冷山下了手?”
“我他妈早就不相信了,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真的大义。”
“你可以不顾一切,但是轻舟,我还有亲人啊,我的女儿谁来救?”
“山峰那些人能救吗?”
“你能吗?!”
“我跑了全国所有的医院,求了那么多人,可只有殷文哲告诉我,说他可以救活我的女儿!”
“你要我怎样拒绝他?我怎么能拒绝他?!”
男人将近一米九的个子此刻颓靡地倚靠在冰冷的墙面上,看上去了无生气,在楚轻舟眼里,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已然成了现在佝偻着背,濒临崩溃的困兽。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伸手搭在对方肩上,像曾经无数次一样给予宽慰。
两人身上都藏着上膛的枪,但谁都没有因为对方的动作而动杀念。
善恶一线之隔,在他们的世界里,却仿佛被分割成无数片细碎而难言的光与暗。
“正义救不了我的女儿,我只能抓住最后一点希望。”他顺着墙面坐在地上,自顾自道:“殷文哲说了,只要我帮他最后一次,小茹的病就会彻底好起来。”
楚轻舟俯视着地上的男人,片刻,还是说道:“我调查过了,殷文哲的实验室所有的资源都被冷恪清掌控,等冷恪清利用他研制出Ni—7的药剂,一定会杀了他绝后患。你觉得他有能力帮你吗?”
“他只是想利用你的庇护和冷恪清对抗,一旦山峰或冷恪清其中任意一方失势,他都会趁机逃走。”
“他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比冷恪清好不了多少,怎么可能让你坐收渔利?”
“沈队,你相信我,等我们解决掉冷恪清这个麻烦,一定可以找到实验室的具体位置,殷文哲一个人成不了气候,我们一样可以拿到药剂,也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救你女儿。”
沈霆羽抬头,视线缓缓落在楚轻舟身上,他没有接下对方抛出的橄榄枝,而是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向山峰检举我。”
楚轻舟微微一怔。
“你冒着被抓的风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你检举我,说不定还能将功抵过,毕竟那群老头手底下缺你这样的人。”
“你私底下来要挟我,能讨到什么好处。”
“不怕送命?”
须臾沉默过后,楚轻舟肆意枉然地哼笑了一声,半蹲下来,直视对方说:“因为你曾经是我的战友。”他话里没掺什么多余的情感,但每一个音节都无比清晰:“也是我的老师。”
“我想救你。”
像你曾经救我一样。
“……”
沈霆羽的神色在瞬息之间变幻数次,从错愕到不解再到那双倦怠的眼睛里被无奈与悲恸侵袭,他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狠话来坚定自己的立场,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楚轻舟见对方终于有所动摇,再度轻声劝慰道:“羽哥,殷文哲不会信守诺言,你信我一次,我一定能让小茹活下去。”
沈霆羽这回缄默了许久,最终哑声说:“好。”
楚轻舟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将对方扶起来,说:“你家很有可能已经被蚩监控了,我带你去我那儿,小茹也在等你。”
但就在两人即将迈出家门的一刻,一阵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是从那个上锁的房间传来的。
楚轻舟警觉地意识到这个电话铃声有异样,而沈霆羽的紧张证实了他的猜测。
沈霆羽听见铃声几乎是立刻僵硬了一下,他躲闪开楚轻舟锐利的目光,说:“等我一下。”
咔哒。
上锁的房间被打开,他走进去,看着面前的老式座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