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峤
晨曦落在山涧,描摹出苍青色的山峦,天色破晓。
冷山脱水的情况比楚轻舟严重得多,体温已经下降到超出生命体征范围,心率和呼吸声也变得不太正常,楚轻舟用意念强撑着坐起来,心里大骂该死的天气,不该下雨的时候下暴雨,该下雨的时候一连转晴。
紧接着,他找了块锋利的碎石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没别的办法了,就连这片土壤都是被高原烈日烘晒到完全干涸的状态,哪怕人体的血液含盐量很高,只能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但毕竟喝下去的血不会进入血液循环引起排异反应,目前来看,只要不危急生命那都不算什么。
冷山在半梦半醒之间,隐约闻到了腥甜的味道,随即他干裂的唇角便尝到了这点腥甜,求生的本能让他的身体贪婪地渴求这份水源,在视线尚且十分模糊的状态下便伸手将楚轻舟的手牢牢抱住,不管不顾地吸吮起来。
但不过数秒,他便猛然清醒了,恍然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被他啃噬得血肉模糊的手腕。
“你?!”他的声音还是有些嘶哑,浅棕色的眼睛怔怔地看向楚轻舟,眼里的不可置信昭然若揭:“我刚才做了什么……”
楚轻舟却始终温柔地看着冷山,他虚弱地笑了一下,抬手碾过对方唇角的血迹,他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却将每一个字说得无比清晰:“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如果……”
如果我们两之间只能活一个,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 第89章 ‘上帝已死’
全身漆黑如暗夜幽灵般的‘天使’袭卷着疾风降落在眼前的时候,楚轻舟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是幻觉。
*
‘……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废墟坑底的氧气越来越少,楚轻舟枕在冷山腿上,看着对方殷红的眼眶,却恶意地笑起来。
不得不说,如果在临死前能看见眼前这个人为自己哭,也不算一件太糟糕的事情。
冷山有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天边的第一抹青色落进碎石缝隙里。
他终于俯身落下一吻。
破晓,风里挟着格桑花清幽的香,但他们的吻血腥翻涌,抵死缠绵。
*
小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楚轻舟和冷山挖出来,抬上天使,又是消炎清创,又是葡萄糖注射液,又是A国最新研发的军用强心针,忙活了半天终于把两个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人给救了回来。
“队长!!”小陈见楚轻舟醒了,激动无比地将还躺在折叠床上的人一把拉起来拥入怀中,避开伤口狠狠锤了一下对方的肩,哭诉道:“呜呜呜呜呜,队长!!你居然还活着!”
某伤员原本还在半模糊的意识里流连废墟时的记忆,被这么一套组合拳直接强行开机面对现实了。
“你要再晚点,我就死着了。”楚轻舟随手捞了旁边的矿泉水喝了半瓶,随即一刻不停地下了床。
小陈立马上前扶了楚轻舟一把,嘴上大喊冤枉,说:“楚队你是不知道我这两天都经历了什么!”
“可吓……”
“冷山呢。”楚轻舟打断道,一边走向另一段舱门。如果不细看的话,并不能从这张俊美无暇的脸上看出什么剧烈的情绪,甚至会以为他很平静,但倘若注意到他眼底那一丝压抑过后的阴霾与担忧,就不难发现他其实很紧张。
而小陈就是后者,他太了解楚轻舟了,心中的黯然仅一闪而过,便毫无破绽地露出了一个豪放的笑容,道:“别着急,在我的悉心照料下!他也……”
话音未落,两人面前的舱门带着电流声“滋”一声向左右平移开,冷山清俊的脸上还透着尚未恢复的疲惫,眼里的担忧在看见楚轻舟的一刹那瞬间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易察觉,惊心动魄的羞赧。
他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避开了楚轻舟灼热的视线,说:“我……出来拿瓶水。”
小陈如临大敌,生怕楚轻舟以为他没把冷山照顾好,立马指着冷山机舱里的一整箱百岁山:“你那儿不是有嘛,诺诺诺,我专门给你搬过去的一大箱呢!”
冷山:“……”
楚轻舟摸了摸鼻子,略带调侃地垂眸看着冷山,完全没有开口解围的意思。
冷山见面前两人同仇敌忾的模样,有些生气地看了楚轻舟一眼,不再说话了,啪一声关上了舱门。
楚轻舟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眼神却倏地冷冽下来。
“我不在的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他靠在舱门边,问道。
小陈也恢复到一本正经的样子,说:“我发现你失联之后,就知道一定出事了,我用定位器锁定了你信号最后消失的地方,其实我当天就已经快要找到这儿来了!”他咬牙切齿,显然十分不甘心,伸手扒拉了一下他那满头卷毛,继续道:“但在半路上,我被白寨的一伙人包围了,他们虽然穿着白寨的服饰,但一看就不是真的寨民,起码有二十来个人,全都配了枪,我知道没办法硬碰硬了,只能跟着他们走。”
“他们把我带到一个祭堂,”小陈长长吁了口气,眼神仇恨而战栗:“他娘的,那里面的东西,比咱之前出的所有任务见到的凶案现场还万恶一百倍!”
楚轻舟抱着手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其实猜到了大概,但还是问道:“里面有什么?”
小陈瞪大了双眼,用惊悚的语调说:“和咱们来之前在网上搜到的资料一摸一样!”
“那里面摆着的全是他们那个教的圣物,还命名为什么什么‘神权’,一开始我看着一件袈裟,还想着挺正经呢,没想到下一件就是个人手制成的法器,还有他们修建寺庙时用的墙角垫尸,是把活生生的小孩钉在箱子里埋在房基角下用的!”
小陈手舞足蹈地比划:“还有,还有人皮做成的法鼓啊,用奴隶腿骨做的法号啊……”
“哎我靠那视觉冲击!我当时都自己以为穿越到一千年前了!”小陈越说越激动,顺手从机舱小冰箱里拿了只鸡腿啃:“不过我冷静下来观察发现他们没准备杀我,但他们的领头一直没来,就把我关在那儿,也不回答我任何问题,直到第二天。”
“你猜我看见了谁?”
“我去我跟你说队长,太意外了!”小陈两口吃完了鸡腿,一个抛物线,骨头精准投进了身后的垃圾桶,谢绝了楚轻舟递过来的纸巾,并直接上手抹了把嘴上的油,慷慨激昂道:“我甚至都想过面对冷恪清了,但你知道来的人是谁吗?”
楚轻舟和小陈严肃地对视了两秒,随后,他绕过小陈,打开小冰箱,将里面一只巨大的零食袋子拿出来,在小陈欲言又止欲骂还休的目光中将它放进了冷山所在的那节舱门里。
“队长你……你怎么这么偏心,”小陈底气不足:“你好歹给我留一点啊……”
楚轻舟瞥了眼垃圾桶里不下十只被啃光的鸡腿,残忍地说:“我就是偏心。”
“你刚说到哪儿?”
“哦!”小陈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神秘兮兮地说:“你猜猜看?”
楚轻舟眉梢微挑,在椅子里坐下,舒适地倚在椅背上,手指无意地敲着扶手,道:“殷文哲。”
“???”小陈张大了嘴巴,不住震惊:“我靠!你怎么知道?!”
楚轻舟确认了答案,心里下了最终的定论,道:“而且他之所以不杀你,是因为要找你做交易。”
“或者说得再露骨一点,他之所以从那个女毒虫的手里保下你,甚至也许还暗中保下了我,是因为他有求于我们。”他锋利立体的眉骨微微上扬,削薄的唇似有若无地含着笑,让人分不清是讥诮还是唏嘘。
“他开出筹码,要你和他合作杀了冷恪清,这是其一可能性,他要你在他事成之后帮他离开R城,或离开这个国家,总之,逃离冷恪清的势力范围,这是其二可能性。”
楚轻舟略微停顿,继而哂道:“但出于这个人残忍冷血的行为模式和他那毫无底线的人品,第一种可能性比较大。”
小陈恍然大悟:“所以你早就知道白寨幕后的操盘手是殷文哲!”
楚轻舟不置可否:“我也不是从一开始就确定的。”
“可是队长你知道我当时有多震惊吗?!你说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个看起来文邹邹,还有点儿肌无力的医学博士,会是走私人体器官的幕后黑手!”小陈在楚轻舟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放低音量说:“我之前觉得冷恪清那个实验室已经够变态够丧尽天良了!没想到这人比冷恪清还要变态还要坏!”
“而且他在冷恪清那儿不是待得好好的吗?有蚩的庇护,就连政府一时半会儿都不想轻举妄动这个大麻烦,他怎么会铤而走险去做这种随时会吃枪子儿的事情啊?!”
楚轻舟没有立刻回答,反问道:“你觉得人在什么情况下,会背叛一场合作?”
小陈皱着眉,隐约品出了什么,却一时答不上来。
楚轻舟道:“筹码不够的时候。”
小陈有些不解,说:“可是根据我们调查到的,冷恪清不是给了他很多钱吗?而且也是冷恪清送他出国进修的,在国外那几年,还送了他一套价值一千万美金的房产。”
“他这都不满足啊?!”
“你说得没错,”楚轻舟摊开手:“对大部分人来说,拥有这些在梦里都不敢想。”
他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近似蔑视又似怜悯:“但对殷文哲这个人来说,远远不够。”
“沈霆羽死后,我调查了他。”
“殷文哲,原名殷尘,出生在西山市慈安县的一个村子里,是留守儿童,但成绩优异。”
“初中时期,在物理,化学,生物方面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天赋,但因为个性孤僻,被校园霸凌到抑郁自杀,可惜自杀未遂,还被他妈送进了精神病院。”
“出来后念了高中,拿了很多竞赛的一等奖,高三时模考成绩一直稳居省第一,被某个有背景的权贵人物的儿子嫉妒,在高考前一天,找人把他打进了医院。”
“错过了高考,他没钱复读,就去上了成大,学了医。”
“从业后,这倒霉催的在公司里又遇上了找人打他的那个男生。”
楚轻舟看了眼军用腕表,继续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你大概也能想到。”
“总之就是惨上加惨。”
“直到他曾经发表过的一篇关于人类基因学的学术论文被冷恪清看到。”他轻轻摇了摇头,眼底神色不明:“你这么看,他变成今天这样是不是就有迹可循了。”
“一个从出生起就被人踩在脚底下的天才,在泥泞里摸爬滚打几十年后,一朝成了手握权利与金钱的上流人士。”
“你觉得他会止步于此吗?”
楚轻舟的五官其实生得十分俊美,甚至就连他那双锋利深邃的眉眼间都萦绕着尚未褪尽的少年意气与经历岁月打磨而并不惹人厌烦的轻狂,只在危急的境况下才从眼底显露出几分令人胆寒的狠意,但一旦陷入思考或认真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又会显得十分冷硬无情,就连这份平静都仿佛藏着什么不可预料的东西。
他的声音并不激烈,反而十分和缓,小陈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这辈子早就毁了,说白了,什么医学梦,早在他那些蝼蚁不如的日子里被碾成了碎沫。”
楚轻舟放松后仰在椅子里,看向机舱外的废墟,说:“听起来很匪夷所思吧,一个天赋异禀的学者,竟然会执着于金钱这种‘俗物’。”
他重新看向小陈:“但这就是事实,他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是命运使然,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小陈觉得自己的脑容量快不够了,整理思路之间只来得及问出一句:“那你说冷恪清知道他叛变了吗?这人这么阴险,冷恪清会输给他么?”
楚轻舟流露出一丝微妙而冰冷的笑意:“你还记得我说过吧。”
“被蒙蔽了双眼的野心家,怎么可能在运筹帷幄的政客手里取胜呢。”
“冷恪清让冷山来白寨,一定是要他拿回一件重要的东西。”
“至于为什么在这时候收回,当然是为了,”他走向天使的驾驶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将两条长腿屈起,说:“给清理门户做准备。”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的标题出自德国哲学家尼采先生的作品《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当信仰不再让人们约束或自省,而成为了敛财的工具,那么上帝已经无法成为人类社会道德标准与终极目的,宗教信仰也就失去了意义,与此同时,那些虔诚跪拜的人不再是善的信徒,而成为了恶与罪的使者
这是我在搜索资料之后,结合了我个人的看法对于‘上帝已死’给出的解释
虽然之前有说过,全文架空不映射现实
但这个章节里关于小陈提到的那些骇人听闻的描述均出自西藏博物馆内的展品
希望人类文明永远走在蜕变与涅槃的道路上
◇ 第90章 秋
‘天使’在地面袭卷起无数枯叶,旋翼周身气流翻涌,漆黑的机身垂直提速上升,随即以军用战机的高速穿越云海,向远处巍峨苍茫的雪山群飞去。
“队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小陈一边熟稔地操纵天使,一边微微侧头和楚轻舟说:“你要先听哪一个?”
“都不听。”楚轻舟刚去后面的机舱看了冷山一眼,对方在沙发椅里睡着了,整个身子微微蜷起,略微苍白的脸陷进毛绒绒的布料里,看上去十分惹人怜爱,兴许是在废墟里消耗了太多体力尚未恢复,此刻毫无防备的睡颜显出几分孱弱来,他不忍心打扰,便轻手轻脚地为对方盖了张毛毯,回到了驾驶舱。
“……”小陈撇撇嘴,不死心道:“为什么?”
楚轻舟手里拿着打印出来的实验基地CAD建筑设计图,一手拿着铅笔在上面写写画画,说:“因为你每次这么问的时候都没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