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忱喑
“……”
小少爷头也不回地上了楼,转身前嘴角拉得异常平直,严丝合缝,一点余地也没有留,处于一种谁惹炸谁无差别攻击的情况下。
谢以目送他冷冰冰的背影,感到非常意外,认真地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把人逗得太过分了。
到了夜里送牛奶的时候,谢以已经因为这份自省而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今天这门的难开程度必定好比落了大铜锁之后还要在上头钉上几块木板,就差在楼梯口就放上路障,写上“此路不通”几个大字了。
但是人是他惹的,不哄不行,要是送了有一段时间的牛奶在这时候断了,之后再想弄出点联系就很难了。
于是谢以甚至提前准备了好几个方案,打算来一场拉锯战,最差的结果就是磨到小少爷耐心告罄,拉开门警告他,那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成功。
他理了理袖口,做好了承受怒气的心理准备,敲了敲面前紧闭的房门,试探道:“小朋友,或许我们还有一些沟通的余地,来证明一下人间尚有温情在?”
里头人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平得好像没有音调起伏,这样的腔调里裹挟着一股极浓的嘲讽:“孤狼还需要温情?”
谢以垂死挣扎:“能不能让我们给彼此一个机会?”
里头人没吱声,可能是嫌烦了。
谢以眼见碰壁了,丝毫没有卡顿,行云流水地继续说:“一个人的战斗还是太过冰冷,我深刻地想了想,其实群蜂更有发展空间,你……”
他准备好的腹稿还没有背完,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清脆的金属响,继而门松了弦,跟着惯性往里倾了倾,露出了条不大不小的缝,正好能从缝里望见个没有感情的后脑勺。
……?
这就开了?
谢以愣了片刻。
他本以为今天是一场恶战,却没想到自己连个头都没起完,对方就这样轻易地把门打开了。
这是什么新的路数?
第19章 辅导
门已经开了,不进白不进。
谢以食指指节抵上门板,将那条细细的缝扩成了一条宽敞大道,从敞开的道上走了进去。
官周盘着腿坐在书桌前,微微垂着眸拨弄着手里的手机,睫羽投下来一层阴翳,嘴角微微抿着,显得整个人又冰冷又寡淡。
谢以看了几秒,在心里估计了一下小少爷的臭脸程度,竟然觉得这副模样展现出来的情况好像还可以,比他想象的好太多了。
他把牛奶放到一贯的位置,官周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没吭声。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份牛奶每一天怎么进来的,第二天就会怎么出去,但是这几天的磨合也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你放你的,我瞎我的”。
官周的桌面一向简洁得过分,除了刚放上去的牛奶,就是几本摞在一起的书和一只水笔,占地面积不超过半平米。这张书桌明明是两米加长的,一个角嵌进墙角里,两面连墙悬空,两个人一起用都够了,在他手上的几天都快落了灰。
不过今天比较少见,桌面正中心摊着本大开的书,以往谢以只有碰巧撞见小少爷在写作业的时候才能见着这样摊开的书。因为这位冷冰冰的少年边界感很强,像给自己划了个圈,将一切分得明明白白,不喜欢把自己的生活暴露出来。
谢以多看了几眼,这是一本英语演讲选评书,专业性很强,一般只有参加专门的竞赛才会用这种书。
这一本看上去很新,边角平整,没有卷边,只有开头薄薄一叠有翻动过的痕迹,展开的那两面上还有黑色油性笔的标注。
官周手机嗡嗡嗡地在振,“一中扛把子和他的帅哥老大及其他”的群里信息一条一条弹出来,周宇航就趁着他被扣留在山里揍不到人,在群里胡作非为。
一中扛把子:@。每日一问,今天的你学英语了吗?
我为周哥举大旗:@。周哥,生命在于装逼,我们已经吹出去了,你一定要背负脸皮,砥砺前行!
一中扛把子他爹:我周哥这样意志坚定的人,从不被任何困难所打败,为了脸上一张皮,他一定可以克服一切困难,这样的精神值得我们敬佩!周哥,为了部落!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官同学,请问你可以通过我的好友申请吗?我还有很多学习上的问题想与你一同探讨,我可以和你一起学英语吗?
……
官周一条也没回,就面无表情地盯着不停闪烁的屏幕,眼睫垂得很低,手指卡在手机两侧,微微蜷曲,骨节微微泛白,莫名地透出一丝僵硬。
“在学英语?”谢以问。
官周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却仍旧牢牢地把着手机,指尖抵在手机背面,将皮囊压得陷下去一小块。他眼睛都没抬一下,低着脑袋,硬邦邦地扔了个“关你什么事”。
“我能看看吗?”谢以就当没听见他的坏脾气,接着问。
“随便你。”
谢以将那本书抽过来,身子斜倚在书桌上,往前翻了几页。
官周这个角度正好能用余光瞥见他的动作,他低垂着眼,发白的指头摩挲过书页发出“沙沙”的响,瞳仁顺着内容在眼眶里微微晃动,幅度很慢,看得很认真。
谢以粗略地扫了一眼内容,在他看来这本书质量还不错,很多书都会过于追求高级词汇和高级句式,而忽略本身的内容底蕴。这样的演讲就像一道普通的菜用了个精致绝伦的古董盘子,漂亮是漂亮,但菜还是那个味儿。
他更关注的是某个小朋友在上面断断续续做的笔记,内容很少,像写字的人一样直接简洁话不多,只用黑线勾了一些重点,甚至连字都没几个。
但是就着这些零零散散的线也能看出来一点内容,比如说好几篇选文里比较难一些的高级句式被划出来了大半,部分冷僻的词汇用了加粗线圈出来,其中还掺有几个结构比较冗长的句子。
这些东西足够看出人的水平,大概是基础还行,却不够突出的地步。普通考试够用了,但是要是想在竞赛里冒头可能就有点难,更别提有些竞赛还需要即兴发挥,这种阶段碰到即兴发挥的可以直接宣布提前退场了。
谢以掀起眼皮望过去,就见着官周仍旧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保持着原状,他突然轻轻地笑了一声:“玩什么呢?这么入迷。”
官周抬头看他,对他这一声笑有些莫名其妙,语气平平:“没什么。”
谢以挑了挑眉:“是吗?”
官周没说话,就那么睁着眼看着他,那眼神里分明透露出来的是“你是不是有病”。
谢以弯了弯唇,抬手指了指他手里一直捏着的手机:“屏幕灭了半天了,你拿着块玻璃板砖照镜子呢?”
官周手一顿,低头看过去,这才发现手机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熄屏了。
……
丢人。
简直窒息。
他觉得他一定是被谢以递的那瓶冰可乐投毒了,以至于今天晚上脑子这么不清醒,生出了一些离谱到家的念头。
官周咬了咬舌头,嘴角抿得死死的,脸色像阴晴不定的天,一下子又臭起来了。
他就那么觑着谢以,威胁似的,仿佛是逼迫说“忘掉,现在就忘掉”。
偏偏有人装瞎,官周盯着他,他就那么施施然看回去,甚至还不紧不慢地往后靠了靠,抵着书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正面和官周面面相觑,比赛大眼瞪小眼。
……
牛。
官周率先认输,半天憋出来一句破罐子破摔的话:“我就喜欢照镜子,关你屁事。”
“行,好习惯,坚持。”谢以被逗笑了,要死不死地夸了几句。
“……”
官周当即抬了手,冷眼对着他要下驱逐令,食指还没伸出来呢,四根手指头就被人给捏住了。
“别急着赶人。”谢以预判超群,捏着曲着的手指头给人推回去,变成了个拳头,“你在准备英语竞赛?”
官周不习惯和人接触,特别是被人毫不见外地用手包着他的手,再加上谢以的手凉丝丝的,像贴了块冰上来,让他的感受更加强烈了,当即触电一般挣了出来。
“你看不出来?”官周没好气地说。
“准备得顺利么?”谢以笑问。
顺利个屁。
官周臭着脸在心里想。
天杀的玩意儿,要背的东西怎么那么多,一句话怎么那么长,就那么一小段话怎么好几个语境轮流变换。
这些都还好,至少下点功夫,勉强还可以克服。
但是他妈的说话习惯怎么可以随便克服。
他一说顺口了,就总是习惯地把尾音吃了,一碰到不自信的词汇,就含糊地吞了音。平时读得太少了,因为考试又不考读音,只要听得懂就行,于是真正读起来生硬又平仄,不像是声情并茂来念演讲稿的,像是心怀沉重给人念墓志铭的。
就他现在这副和声音一样冷平的脸色,不说多,在赛场上把几个评委老师原地送走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是这能说吗?
当然不能,脸不要了?
于是有人睁眼说瞎话:“很顺利,你不在会更顺利。”
谢以欣然接受这份说辞,漫不经心在那本演讲书上随便翻了几页,短暂地扫了几眼就选定了一篇有些难度的稿子,提起来竖在官周眼前:“那你随便念一段,让我欣赏一下?”
官周对着突然放大的字母一目十行地扫视了一段,然后……脸更臭了。
他发现了,这病秧子是真的不做人,简直混账。
他刚来的时候任凭他颐指气使,好像没有一点脾气,但只要官周退一步,他就得寸进尺地进两步,非要逗得人临门一脚就要炸毛了,又立刻给颗糖安抚一下。
“不跟你开玩笑了。”某个不要脸的开始给糖了,“我口语还不错,要不你求求我,我教教你?”
他笑吟吟的,没等官周“滚”字说出口,又立刻改了口风:“说错了,是我求求你,给我个机会教你,行么?”
“……”
勉强行。
官周没吭气,伸手把手机反向扣在桌面上,抬眼望他。
“那就是答应了?”谢以笑。
官周不想跟他绕在这个话题上说来说去,好像答应了气势上就低人一等一样,捏着只笔在手里转,硬是将话扯开:“我怎么知道你口语怎么样。”
这话说起来真瞎,下午的时候听得清清楚楚,这会儿就翻脸不认账。
反正谢以也不知道他听到了。
谢以解释:“我大学在国外读的。”
“?”
官周眨了眨眼。
他只知道谢以到国外治病,这他倒没听说过。
谢以看着一直蔫了吧唧的小孩突然像听到什么感兴趣的,眼睛有了点神,于是又跟了几句补充道:“我自己申请的学校,一开始英语也就是应试考试的水平,口语不怎么样。但是在那里一个人待了几个星期,觉得口语一般还是不方便交流,又花了点时间钻研了一下,也算是速成了。”
官周顺口问了一句:“你念的什么专业?”
谢以手肘微弯,撑着桌面,很散漫地开口:“金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