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后随机连线到前男友 第61章

作者:风听我令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甜文 成长 忠犬 近代现代

旅行的回程很快,身体上的疲惫也在这个过程中渐渐浮现。郑千玉在各个交通工具上醒醒睡睡,终于回到熟悉的家中。一走进家门,睡意又涌了上来。

郑千玉打算再坚持一会儿,等晚一些再睡。放下行李箱,叶森已经在身后窸窸窣窣地将箱子里的东西归位。郑千玉走向窗台,摸到日历,将他们离开时的日子撕去,日历终于只剩下薄薄的几张。

这一年也快结束了。

叶森在各个房间进出,他的行李箱只取出一些东西,剩下的没有动。他走向郑千玉,叫他的名字。

“我要去洛杉矶几天。”

郑千玉有些意外:“什么时候?”

叶森答:“现在。”

郑千玉听了,道:“肯定是很重要的事。”

他声音很低,像喃喃自语。

叶森走近了他,低头吻他,他的唇很温暖,手也一样,让郑千玉眼眶有些发酸。

“等我回来,很快。”他道。

郑千玉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叶森没有一次食过言。

他要去洛杉矶了。叶森提起行李箱,郑千玉跟上去,一直跟到门口,再也踏不出去了。他伸出手,要叶森再握握他。大概是郑千玉看上去实在太不舍,叶森既握了他的手,又抱住他,吻了他最后一下。

门关上之后,郑千玉突然感觉浑身脱力,差点站不住。他有些趔趄地走向沙发,缓缓让自己坐下。

他一直在沙发上坐着,什么都没有做,一直捱到入睡的时间,很细致地清洗了自己,然后进入深深的睡眠。

他梦见叶森很快回来了,在第二天的早上。梦中他在整理行李箱,郑千玉可以看见了,他看到他们放在餐桌上的证件,两个人的护照,身份证,没有残疾证。

叶森走向他——一张他无法更熟悉的脸,英俊,缺乏表情。他让郑千玉把证件拿给他,原来他们还在北海道之旅的前夕,而郑千玉无比健康。

一个美梦。郑千玉在梦中感叹道。

从这个梦醒来之后,郑千玉恢复了独自一人的日常生活。

早餐是烤吐司和巧克力奶,剩下的两餐到楼下熟悉的饭馆吃。郑千玉注重着规律和健康,希望自己的身体不会再出现任何异样。

他还去见了郑辛,将自己带的礼物拿给他。一个郑辛最喜欢的电影的模型,两张护身符,一张保佑他的事业,一张守护他的健康。临别时,郑千玉说太久没有碰面了,很想念郑辛,然后抱了抱他。郑辛笑他变得肉麻。

郑千玉还给今姐和邻居老刘送去伴手礼,小真和辛姐的礼物他用快递寄了出去。

叶森好像很忙,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发信息联系,有时叶森想听他的声音,他们会打一小会儿电话。

窗台上的日历被一张一张撕去,终于来到最后一天。

这一天郑千玉过得很宁静,吃午饭时,他在小区里走,晒到了太阳。回到楼上,他将自己新洗晾干的床单和被套都收进来,花了一些力气,将它们重新套好。

傍晚,他的家中再也无处需要整理。于是郑千玉坐在没有开灯的、昏暗的房间里,足有几个小时。外面的光线完全消失时,他起身走向门口,摸索着删去了电子锁里叶森的指纹。

在最后的时刻,他换了一身质地较为柔软的、宽松的衣服,赤着脚走进阳台。

寒冬足够凌冽的风吹拂郑千玉的整个身体,使他的衣服在风中晃荡。

郑千玉弯下腰,为那盆绿萝浇了最后一次水。

第71章

一年前。

郑辛脚底下放着行李箱, 他的东西不多,装了两个24寸的箱子,还有一个背包, 就把自己所有行李都带走了。

郑千玉的家更空了。郑辛怀疑他放在这个家里的东西不会比自己的更多。除了角落有一箱画具,浅蓝色的壳子,那是郑千玉唯一留下的,和他的过去有关的东西。

空旷的屋子里传来脚步声,郑千玉从郑辛住的房间里走出来。他摸着墙壁,走得很慢,问他:“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吧?”

郑辛的宿舍离现在郑千玉的家有些远, 如果落下了什么东西,再回来取挺麻烦的。郑辛工作太忙了。

让郑千玉给他送过去也不现实。

郑千玉是个盲人。

全盲,有些许光感, 但仅能用来分辨白天与黑夜。

郑辛的脚步站在自己的两个行李箱中间,他不知道要怎么离开。对着自己的弟弟张了张嘴,最后只能说出来一句:“没事, 我又不是再也不来了。”

郑千玉点点头:“也是。”

又陷入沉默。

最后,郑千玉开口道:“哥, 你走吧,天要黑了。”

才下午,离天黑远得很。但郑辛再站下去也不是个事了,他答应过郑千玉的。

最后, 他只好推着行李箱出了门。郑千玉站在屋里,探出身体,他的手背朝外,做了个“通行”的手势,像个不想再被家长管着的小孩。

郑辛拿他没有办法, 他对郑千玉说“好好照顾自己”,说完觉得很苍白,又说“我下周会再过来”。

郑千玉点点头,郑辛走了,走出去很远,回头一看郑千玉还探着个头。听到行李箱的轮子停下来,他还朝郑辛招了招手,好像看得见他一样。

113-85-95,是郑千玉这几年来体重的数字变化。

从某一天起,郑千玉吃什么都会吐,变得极端的瘦,两颊凹下去,伸出来的手只有薄薄的皮包着骨头。进出医院两次,进食状况好了一些。郑辛过来照看他一个半月,体重又涨回来一些。

不是郑千玉不想进食,只是感觉全身上下所有的器官都开始抗拒“活着”这件事。

郑千玉觉得,他的大脑和那些器官分离了。大脑早已接受了失明的事实,而其他器官大概以为郑千玉去到了某个极夜地区,这里天黑的时间未免太长太长,直到他的身体剩下的部分终于意识到——永恒的黑暗降临了。因此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开始拒绝工作。

而郑千玉的大脑早已和他的灵魂、意志商讨出决定:他无法和黑暗和解,无法接受这样的残缺,以这样的形式度过他人生接下来的几十年。

冬天降临了。郑千玉不再出门,他每天只能吃下很少的东西,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他勉强保持下午是清醒的,因为有时候他要和郑辛、父母通话,伪装出正在努力适应生活的样子。他的家庭成员每一位都很坚韧,除了郑千玉。

郑千玉是一个把所有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人。因为他以前太骄傲自满了,提着一个装满鸡蛋的篮子走在路上,这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郑千玉怎么可能会摔倒?

初中就决定好这辈子要以画画谋生了,从此再也没有周末,除了上课就是不停地画画。郑千玉从来没有喊过累,画到时常忘记吃饭,手指的关节变形,集训时很幼稚地在床头贴了便签,写着“画不好就去死”。

大学时家庭遇到重大变故也没有把郑千玉打倒,郑千玉想,只要能继续画画,只要他可以一直画下去,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摧毁他。

……可是为什么。

起初是不可置信,觉得自己在做离奇的噩梦,每次呼吸都希望能快一点醒过来。视力不是一朝一夕失去的,而是渐渐模糊,直到看不清熟悉的饭店最大的白底红字招牌。直到视野狭窄,世界像一个被关掉的电视机,缓缓收束,归于虚无。

郑千玉只好对此变得麻木,无法再追究原因,从没有人可以勘破命运的无常。

郑千玉只能不再去想以后了。

他骗了爸爸妈妈和郑辛,他想要一个人生活,并不是因为他做好了打算,想要重新开始。

郑千玉决定结束一切。

在12月31号这一天,郑千玉登陆了自己许久没有用过的旧邮箱。他本想留下一封定时的邮件,作为遗书。但郑千玉无论如何无法决定自己要说什么,在这里匆匆结束,他对不起所有人,也不知道家人要怎么面对这件事。

而且,他无法打字,只能口述自己的遗言,这对郑千玉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在犹豫之际,郑千玉翻到自己的邮箱里躺着一封未读邮件,用旁白读了标题,很奇怪,标题叫“你好!郑千玉。”

他慢慢地点进去,机械音读出了邮件的内容。

这是一封17岁的郑千玉写的邮件。那一年在网上流行着一个网站,是给十年后的自己写信,17岁的郑千玉看到后兴起,于是也给27岁的郑千玉写了一封邮件,网站会在十年后的这一天,将邮件投递至他的邮箱里。

但现在这封邮件的开头,附着该网站的说明,因为某些原因,网站提前关闭了,因此,这封邮件也被提前发送。虽未能履行十年之约,但至少能保证它仍回到写信人的手中,没有丢失。

17岁的郑千玉意气风发,他在邮件里说,他刚刚收到了大学的通知书,他为此付出了太多太多,而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他畅想了自己未来的大学生活,说去了学校,他会更加努力画画,有好几个想要尝试的方向,不知道他最终会选择哪一种。

他还说,他开始谈恋爱了。他喜欢的人叫林静松,而且会和他去同一个城市上学。一说起林静松,他言语匮乏,不知道是打错,还是用重复来强调,在信中连说了两遍“我好喜欢他啊”。

17岁的郑千玉耐心不是很多,性格有些急躁,因此他的信写得不多,且内容都非常天马行空。好像这封信一发出去,十年后的自己就会回信一样,他一定在某个时刻这样相信。

于是在信的最后一段,他问了自己很多问题,他问,你还画画吗?我百分之一万肯定你一定还在画画!你开画展了吗?出画集了吗?如果还没有,千万不要气馁,因为二十七岁也还很年轻。

他问,你还和林静松在一起吗?我希望你还和他在一起,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再这样去喜欢另外的人了,我一点也想象不出来。我觉得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在信的末端,他终于觉得自己好像说了很多幼稚的话,于是写下最后一句:

“好吧,其实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加油!”

郑千玉听完这封信,他听到一种细细的抽气的声音,那不像哭,而是一种颤抖的呼吸。仿佛无法这样呼吸就无法继续存在,可是这样的呼吸他也不能维持太久。

郑千玉在完全的黑暗中站起来,他的腿轻微地痉挛着,从客厅到阳台,他走得很慢,打开那扇门。郑千玉听到一声巨响,那是零点过后的烟花,一年结束,新的一年开始。

这也是他的生日。

太冷了。郑千玉身体的热量不断流失,烟花在他头顶的夜空炸开,带来阵阵轰鸣,给予他失明的眼睛一些非常微弱的闪烁。

郑千玉开始用手臂攀上阳台的围栏。

无法继续存在,就要在此刻结束。

可是郑千玉发现他做不到。这不是因为他没有死的决心,而是因为他太虚弱了,连越过阳台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毫无希望的尝试之中,烟花源源不断地升空,绽放,又落下,它消失的时刻听起来像一场雨。郑千玉哭了,他的细微的哭声被掩盖在这场转身即逝的雨下。

郑千玉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是很丑陋的。他瘦得腹部深深地凹陷进去,肋骨和胸骨都根根分明,他的四肢细得像枯死的树木,就连哭泣,都微弱得几不可闻。

他没有善待自己的身体,于是连顺利地了结自己都做不到。

郑千玉不曾以这样的姿态活过。如果他无法恢复成“郑千玉”的样子,他的灵魂也无法被辨认。也许是因为这样,郑千玉在今天无法死去。

直到这场烟花结束,郑千玉离开了阳台,将凌冽的风和这一段记忆暂且封存在门外。

郑千玉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他摸到自己放在墙角的、很久没有使用的盲杖。拿起来,敲了敲地面,他的动作变得很生疏,但还可以重新练习。

待他觉得盲杖趁手之后,又将它放至门外,从今天开始,郑千玉要好好地使用它。

在阳台吹了很久的风,这对现在的郑千玉来说是致命的。他洗了一个热水澡,细致地清洗自己的身体,换上了厚的衣服,将自己裹起来。

郑千玉抱着一种执拗的认真去做每一件事。第二天他果然发烧了,生日的这一天,郑千玉大病了一场。郑辛来了,爸爸妈妈也来了,但郑千玉不是很清醒,好在他们也以为郑千玉只是身体太差才生的这场病,因为昨夜郑千玉已经仔细地抹掉了所有他尝试过自杀的痕迹。

生病的时候,他要求郑辛给他买一本日历,因为新的一年来了,他却没有准备。郑辛给他买了,待他病愈之后,所有家人也都离开,郑千玉才拆封了这本日历。

那本日历被他放在窗台上。一年里每天一页,它尚且很厚。

郑千玉决定要好好地度过他生命之中的最后一年,以一个盲人的身份。善待自己的身体和自己的家人,开始找他可以做的工作,不再畏惧出门和人群,好好地承认他是一个看不见的人,做一些旅行的计划,感受四季。

他终于要放下画画这件事情,还有他十七岁的时候认为会永远在一起的人。

他要好好地活、认真地活,直到死神将他认可。

郑千玉要为自己的生命画上一个圆满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