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本多情 第24章

作者:浮图 标签: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豪门世家 近代现代

孟冬青眉开眼笑起来,趁机指着身边的孟古道:“这是你孟叔叔的儿子,孟古,跟你一般大——先前你们也见过了,那些不愉快都是孟古不好,他就是这么个臭脾气,天王老子似的就他最大,叔叔已经教训过他了,三儿你也别往心里面去——”

谢暄的目光在孟古脸上逡巡,看他那一副仿佛被人当面吐唾沫却又不得不忍下去的表情,心里面微微冷笑。

就在孟冬青担心谢暄少年气性不肯和,孟古被谢暄的目光弄得几乎忍不住的时候,谢暄忽然浅浅地笑了,如风吹花散,“没什么,我不会放心上的,或许咱们以后还有可能上同一所高中,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我刚来,什么也不懂,还要孟古多多关照呢——”

孟古惊讶地瞪着他,不敢相信似的。谢明玉望着谢暄的背影,眉头拧起来。

谢暄的微笑无懈可击。

孟冬青倒是高兴起来,“好好,就该这样,化干戈为玉帛,这样孟叔叔就放心了,以后你们两个好好相处,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找孟古。”

孟古一听他老子这话,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谢暄像个知书识礼的好孩子,笑得乖巧,“谢谢孟叔叔。”他转头对谢老太爷说:“爷爷,我有些累了,想回房休息。”

谢老太爷点头,“去吧。”

谢暄便有礼地起身告辞,上楼去了。

第24章 旧事

谢暄回到房间,拆了孟冬青的“见面礼”——是只最新款的苹果mp3,漂亮时尚,自然价格也不菲。

谢暄不过看了一眼,就将它扔在了床上,走到窗边——没过多久,就见孟家父子告辞离开了,谢明玉在房子前面的草地上与饭兜玩抛接球的游戏。

当山道边的银杏落光了树叶,光秃秃的枝桠伶仃地指向天空,空气里开始弥漫起燃烧落叶发出的好闻的味道时,谢暄的身子终于好起来了,而谢老太爷的七十大寿也在精心筹备下来临了——

寿宴当天,谢公馆从五点天还未亮时就忙碌起来,灯火通明间,佣人来回穿梭,有条不紊,各司其职,电话铃响个不停——不是来询问菜色的就是联系的乐队出了一点小问题,要临时换备用的,不知可否,又或者是宴会中摆放的万寿菊的盆数——欧阳老太太是操办惯宴会的,一样一样指令吩咐下去,毫不手忙脚乱。三个儿媳前一天就到了,乖觉地帮欧阳老太太分担——只是二儿媳性子随了她大学教授的父母,有些绵软不通俗务,于这些大大小小的事上实在没什么建设性意见,又无魄力,管管自己家那一亩三分地倒还凑合,在这老宅却有些勉强。三儿媳原是小有名气的明星,倒是很会做人,于这种豪门宴会也熟稔,心思玲珑,手段高妙,只是欧阳老太太一直瞧不上她的出身,当年她小儿子执意要娶这么个一只脚踏进风尘的女人,险些跟家里闹翻,欧阳老太太心里面就有了疙瘩。即使后来,三儿媳拼了命地讨好这婆婆,也始终不得她欢心,甚至在谢明玉出生后抱到自己身边养。倒是谢暄的母亲韩若英有些女强人的风范,行事爽利精干,心思细腻,于大事把握上很见手段,是操持这种宴会的好手,只是,到底不是自己的儿媳——

到头来,反而事事要欧阳老太太自己过目拿主意,一个上午下来,她已热得脱了上身的一件貂绒小披肩,又说原本应该今天中午送到的鱼子酱,因为航班延误送达时间不定,也不知赶不赶得上晚宴,若是赶不上,肯定得换菜——

大概到上午九点左右,谢老太爷的三个儿子到书房给老太爷拜寿,然后是三个孙子和一个孙女——谢老太爷穿了一件暗紫的锦缎唐装,拄着拐杖坐在书房里的英式沙发上,红光满面,精神矍铄,等他们说完吉祥话,就给他们每人一个大红包。

虽说并不要求还尚且年幼的三个孙子准备贺礼,但谢暄他们还是各自准备了礼物,并不多名贵,关键是让谢老太爷看到自己的那份心。谢老太爷通通笑容满面地收下,并没有表示出对哪个特别喜欢。

家人拜寿后,便是那些远房亲戚里的小辈——谢家原本是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后来随着社会动荡,时事变迁,谢家人几经变故,各自分散,愈渐单薄,原本故乡的谢家祠堂也在那个牛鬼蛇神当道的年代里被破坏殆尽,族人之间的联系已很淡薄。谢老太爷发迹后,荣归故里,才又渐渐恢复一点往日的热闹。但,谢老太爷这一支的近亲基本已没有了,来的都是些隔得老远的旁系亲族,很有些人,并不晓得他们之间的族亲关系,只晓得有个“香港大舅”“香港叔叔”老有钱,却想不出那人面貌,倒好像是传说中的人物。

中国人,尤其是老人,人生越到后头越荒寒,也就越喜欢热热闹闹,人丁兴旺的感觉,谢老太爷也不例外,尽管那些来拜寿的亲族血缘已远得可以忽略不计,老太爷还是很受用,笑呵呵地派红包。间或还要接几个从英国、美国、香港、台湾各地打过来的长途,都是谢老爷子的老朋友,老搭档,老关系——

到他这个年纪这个身家,过寿已不仅仅是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家族的事情了。

家里这样热闹繁华,却实在没谢暄什么事,翻开看到一半的《战争与和平》,眼睛盯着书本,却一个字也没有印进脑子里,楼下不知是谁在高谈阔论,激昂的声音常常冲破重重阻隔钻进他的耳朵。谢暄合上书本,在窗边站了一会儿,下楼——穿过一片谈笑声、嗑瓜子声、小孩叫嚷声交织的大厅,外面灿烂的阳光一下子扑面而来——

他母亲韩若英站在不远处朝他招手,“谢暄,过来——”

若没有什么特殊情况,韩若英一直连名带姓地叫他,从不叫小名。

谢暄不明所以,乖顺地走过去,才发现他姐姐谢亚也在,抱着手臂皱着眉头满脸不满,看见谢暄,眉头皱得更紧了,若有实质的目光射向韩若英,“我说了我不去,我劝你也别干这种蠢事,两头不讨好——”

韩若英精致的眉毛拧起来,不高兴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今天这么大的事,你奶奶应当在场,论理,她是你爷爷明媒正娶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说句难听的,你奶奶是大,这府里的是小,噢,这边热热闹闹花团锦簇儿似的,你奶奶那边就合该冷冷清清,一个人守着一张饭桌——叫人怎么想?”

谢亚扭过头撇嘴,“反正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韩若英怒目而视,“我要是走得开还要你去?”她恨恨地瞪了不与自己一条心的女儿几眼,转向谢暄,“三儿,你和姐姐去汇文路把奶奶接来——”

“奶奶才不会过来呢?她又不是傻子——”谢亚呛声,扭头就走。

“谢亚!”韩若英气得满脸通红,又不敢大声责骂,只好愤愤地忍下了,转头看向依旧有些木然的谢暄,有些无力,“算了,没事了,你去玩儿吧——”

谢暄将两只手放进衣兜里,慢慢地走在阳光下——小时候,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有两个奶奶,甚至一度以为汇文路的奶奶跟那些“三阿婆”“石浦奶奶”“新村小外婆”之类的拐弯抹角的亲戚是一样的,大人是从来不会向小孩解释其中的关系的,但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好处——别人私下说闲话从不避着孩子,以为孩子是什么都不懂的——谢暄渐渐就明白了,原来汇文路的奶奶才是自己爸爸的妈妈。

奶奶是小家闺秀出身,与爷爷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结合,婚后谈不上琴瑟和鸣蜜里调油,但也和睦,那时候的人很少谈感情,结婚,其实就是搭伴过日子,很朴素很平实。婚后第二年就有了父亲。但爷爷不是甘于平凡的人,他念过书,向往外面的天地,也对于生性有些木讷的奶奶并无多少喜爱,父亲刚满一个月,爷爷就出外打拼了——先前还有音讯,后来大概发生了什么变故,与家中断了联系,爷爷几经辗转之后来到广州,再到香港,后来又远渡重洋去了美国,在那里才慢慢创下自己最初的基业——这期间,爷爷又娶了银行家的女儿,也就是欧阳老太太,有了新岳父的帮助,他的生意越做越大,终成大佬。

国内关系缓和后,爷爷便立刻着手与家里人联系——那时父亲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在酒厂上班,与在百货大楼当售货员的母亲热恋——

香港回归后,爷爷慢慢将事业转向大陆,清明回家祭祖,真真衣锦还乡,那时爷爷的父母皆已过世,那几年是奶奶一边独自抚养父亲一边奉养公婆,吃尽苦头。爷爷对奶奶自然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可惜奶奶对他非常冷淡——

老一辈人的感情再错综复杂哀婉动人,对于十五六岁的少年来说都是隔靴搔痒,听过就算。

谢老太爷还是惦记自己的老妻的,下午吃寿面的时候,他忽然询问一直跟在他身边照顾起居琐事的阿何,“汇文路那里有没有送过去?”

当时一桌子的人都愣住了,欧阳老太太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老成精的阿何立刻接嘴,“正准备送过去呢——”

谢老太爷点点头,“单独炒一盘面,不要放芹菜,改放小青菜和豆芽,多放些香干肉丝。再装些小吃食,不要大鱼大肉的。”

阿何连连应是,亲自去吩咐厨房。

谢暄垂了垂眼睑,再抬头,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乖顺沉静,“爷爷,我给奶奶送去行吗?”

谢老太爷有点意外地看他,末了,点点头,“也好,你奶奶也很久没见你了——”说着夹了一筷子的寿面到谢暄碗里,“不急,先吃筷爷爷的寿面,以后一直康康顺顺没病没灾——”

谢暄乖巧地说了声,“谢谢爷爷。”

欧阳老太太脸上的不快像是从未出现过,拿起公筷也分别往谢晖、谢明玉、谢亚的饭碗里夹了一筷子的寿面,“来来,吃了你们爷爷的寿面,以后个个有大出息——”

桌上又重新热闹起来。

第25章 双城

谢老太爷的贴身秘书阿何亲自送谢暄去的汇文路,车子在128号门牌前停下,谢暄下车,手里提着一只枣木红漆游山器,里面装了专门炒的寿面和几样精细的小吃食,进门是一个开阔的院落,墙角一棵很有些年头的石榴树,结满了圆滚滚胖乎乎的大石榴,看着很撩人,一只破脸盆上种着仙人掌,也无人打理,都已垂到地上,兀自生长。三间白墙青瓦的平房,东厢房外放一只大瓦缸,用来接天水,屋子里传出越剧哀婉的声调,情丝袅袅——

谢老太爷荣归故里后,多少人觉得谢暄奶奶苦尽甘来,往后的日子肯定镶金嵌玉,只需抬抬下巴自有人奉承巴结。谢老太爷自然也是想好好补偿的,他对这老妻虽说无多少感情,却重义,十几年青春,含辛茹苦抚养幼儿奉养公婆的恩情,是再多钱财都无法填补的。那时人说,就是要谢老爷子拿出一半家财给原配,只怕他也是愿意的——

只是,这一切,都不是这个普通至极的农村妇人所要的。

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终等来丈夫的衣锦还乡,喜悦的眼泪还没涌上眼眶却又得知要与一个莫名其妙的玳簪公主分享丈夫,难怪当上皇后没几日便溘然长逝,十几年的艰难生活都没让她丧命,偏偏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之际却撒手人寰,叹一句福薄的同时也不由人怀疑——恐怕不是身体吃不消,更多的,却是因为十几年的希望,全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