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笛
天极门的两匹马也径直迈进了院子,马童远远地恭候在马桩旁边,向马背上的人躬身行礼。
晏月华立于正厅门前,恭候双方宾客下马。
宋云归的脚是坡的,他刚刚下了车,道路两旁的人便向两侧散去,礼貌地为他让出一条路。然而他却并不急着走,而是徐徐转过身,转向策马而来、同为宾客的两人,问道:“段掌门和贤侄可还安好,怎地没见二位亲自到访,莫非是遇到什么难处?”
天极门的两匹马背上,是平南世子南宫忧和门徒常昭,并无段氏父子的身影。
南宫忧行过礼,道:“哪里,宋堂主多虑了,段掌门只是恰巧出门去,毕竟……”他一面说,一面将视线移向正厅门前的主人,“晏庄主并未亲自通知,大约是不愿接迎我们。我也是接到青鸟传讯,才不请自来,登门打扰。”
南宫忧说得很慢,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诟责之意。
宋云归也顺势将目光转向晏月华,眼底似有深意。
晏月华在两人面前,充其量只能算是小辈,面对长辈的苛责,脸上仍旧挂着一抹淡笑,欠身道:“各位请上座,我即刻便说明理由,给各位一个交代。”
正厅中的情形同样出乎意料。
与门外夹道相迎的隆重排场截然不同,偌大的正厅之中,竟没有一个侍从立于左右,原就敞阔的堂屋显得更加空荡,晏月华在身后合拢门扉,只有三个工匠打扮的青年跟在他身后一同进门,轮番引着三位宾客落座,以新水沏茶,双手奉上。
晏月华并没有坐,身为晚辈,他恭敬立于座前,正面迎上南宫忧和宋云归的视线。
两道视线灼灼,无声地向他质询,他也没有绕弯,直截了当答道:“莫邪剑失窃确有其实,也的确是被我那不肖的兄弟所窃走的。”
对面纷纷露出诧色,以常昭的表现最为明显,他的年纪尚轻,没有经历过太多风浪,听说名剑失窃,当即僵直了肩背,道:“召开武林大会便是为了决出莫邪剑的归属,如今大会尚未结束,剑却不翼而飞,这……”
晏月华面露愧色,低头道:“没有严防内鬼是我的疏忽,容我向各位致歉。”
南宫忧的口吻还算冷静,只是皱着眉头,道:“发生这等大事,晏庄主为何不在第一时间与我们商议。”
晏月华道:“我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各位,是怕打草惊蛇,本来我打算亲自将莫邪剑追回,再做禀报。”
宋云归从旁开口道:“窃剑的人是你的亲生弟弟,你去追讨,恐怕不太容易吧?”
晏月华答道:“我与晏千帆为异母所生,出生时起便不曾亲近,后来更是分开十年之久,早已形同陌路,徒有兄弟之名罢了。晏千帆私自窃剑,便是与整个武林为敌,监守自盗,罪过还要再加一等,我绝不会为了他一人,置铸剑庄的名誉于不顾,还请各位放心。”
宋云归点点头,似是露出一抹淡笑,目光却仍凝着对方的脸,道:“既是如此,我们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晏月华再答:“如今瀛洲岛人心惶惶,莫邪剑丢失的消息若是传得太远,恐怕会引起更大的骚乱。所以晚辈以为追捕应在暗中进行,并非人手越多越好。”
宋云归挑眉道:“恕我直言,晏千帆一身西岭枪法,若是人手不够,可没那么好对付啊。”
这一次晏月华并未出言辩驳。
他只是默默使了个眼色,使给一直默默伺候在旁侧的三个工匠。
三人忽地在同一时刻扬手,动作太快,谁也没看清他们究竟掷出了什么,大约是茶汤底的杏仁枣核一类。正厅三面的窗在同一时刻发出咔嗒声,声音不轻也不重,支撑窗框的木条应声滑脱,顺着墙壁垂落,正像是被三双无形的手拨动似的。
三窗齐闭,厅堂中骤然一暗。
只有习武之人才能看出方才那一击非同寻常。以弹丸关窗并不难,难的是同时合拢三扇远近不一的窗。三个人侍于客座后侧,距离三面墙壁并不相等,可命中木条的时机却分毫不差,整齐划一,仿佛长了同一个头脑,同一双手臂。状似漫不经心的动作里,藏着无比精准的力道与默契,厚积薄发,才凝成这般巧妙的效果。
三个工匠仍旧低着头,神情恭敬谨慎,好似无事发生。
宋云归的脸色却生出诸多变化。
在一片晦暗中,晏月华再度开口:“江湖人皆以为铸剑庄胆怯积弱,也难怪他们误会,但我们并非任人宰割的羔羊。”
常昭还想说什么,但南宫忧抬手示意他噤声,而后道:“既然如此,不如设限今晚日落时分,倘若皆是仍旧无法追回莫邪剑,那么明日的武林大会,再由晏庄主出面代为补偿,宋堂主以为如何?”
宋云归点头道:“我同意,我看晏庄主腰间的佩剑很是不错,倘若莫邪剑真的丢了,不如就拿它来当做奖赏吧?”
晏月华终于露出一丝诧色,道:“晚辈的佩剑名曰参商,是晏家家传的宝物。”
“久仰久仰,所以它的价值不是与莫邪剑相当么?”
宋云归毫不掩饰言语中的挑衅之意,直勾勾地望着对方。
晏月华勾动嘴角,展露出一抹笑容。只是他的眉眼无甚变化,仅是嘴角上扬,使他的笑容看上去分外寒冷。
“好,就这么说定了。”
“大丈夫一言九鼎,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宋云归摆了摆手,一面站起身,一面拿起立于桌旁的手杖,道:“这屋子太暗,我这人天生受不了暗,我先告辞了。”
说罢,手杖在地上重重一敲。
敲击声沿着地面播开,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适才合拢的三扇窗户分别震了震,缝隙中漏过的阳光不住抖动,正对座椅的方向,门闩竟在震动中脱节,两扇门扉吱呀作响,往两侧慢慢开启。
何等精湛的内力,仅是轻轻一敲,便做足了三人之功。
“晏庄主,不用送了。”
宋云归留下这句话,便拄着手杖,迈着一瘸一拐的步子,徐徐迈出铸剑庄的大门,坐回自己的马车里。
晏月华目送他的背影远去,手还搭在腰间的佩剑上,手心起了一层汗,微微发热。
空荡荡的门外有风灌入,发出鹤唳般的尖鸣声。
南宫忧也站起身,与宋云归的张扬不同,他来到晏月华面前,双手斯文一拜,道:“敢问柳红枫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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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月华微微一怔,这想想起柳红枫还关押在府上。既然方才的交涉顺利,那么他也无需继续羁押此人。于是他微微躬身,面露欠色,道:“枫公子私自为段掌门传讯,毕竟破了本门的规矩,所以由我出面,对他稍作拘限,还望世子包涵。”
南宫忧的脸上并无愠色,只是点头道:“无妨,既然误会已经解开,可否请庄主放他一马?”
晏月华拱手一让,道:“自然,我这就请他出来,劳烦世子在此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