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稚棠
外面传来敲门声,有护士进来问:“你吃点热乎的东西吧?在这里等着也不是个事。”
季北川轻轻地摇了摇头,拒绝了。
护士却还是强势地拿了碗泡好的热气腾腾的方便面:“不吃饭怎么行呢,你父亲还不一定什么时候醒呢。”
面的热气慢慢地升腾,迎头盖脸地撒在季北川的脸上,恍惚间,他想到了另一碗面,一碗面相非常难看的手擀面,有一个人,即使在他做了很多错事,即使已经是那么讨厌他了,还给他留了一点面。
季北川抱着方便面的面桶,浑身都在颤抖,最后埋下身子,崩溃的情绪在瞬间崩塌。
护士迟疑道:“你怎么哭了?”
刚刚还紧绷着的少年像是被卸下了浑身的力气,在昏迷不醒的父亲床前,在清晨初升的太阳下对着一碗泡面痛哭出声。
就在这之前,他是想过自尽的,他太要面子了,一想到未来可能要承受那么多人的厌恶和不屑,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没有任何亲人,没有任何人会接纳了,这都让他比死了还要难受,他好后悔,他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但却无法挽回,没有人会原谅他,没有人会给他机会了。
可是那碗面,那碗即使简时午厌恶他也留下的面居然成为了他救命的一根稻草,让他觉得,就算是失败的他,也可能会有希望得到一点点微光,他或许是可以活下去的,他是只可怜虫,但也有人可能会允许给可怜虫一点饭吃,一点活下去的空间。
“滴”
仪器又响了一声,将季北川的思绪拉了回来。
在少年的哭嚎声里,沈大山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看向病床旁的少年,有些迟疑:“北川?”
季北川浑身一僵,有些不敢置信道:“你醒了”
沈大山有些虚弱地点头,他的身上插满了管子,氧气罩让他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他抬起手想摸一摸季北川的脸,却因为脱力在半空中只得落下来,却在即将垂落下来的那一刻被季北川握住,少年细白嫩的手紧紧地握住沈大山,他轻轻地凑近了一些,拖着沈大山的掌心抚摸上自己的脸。
沈大山的眼眶慢慢地被泪浸红,他哑着嗓子:“北川,你没事吧?”
季北川摇摇头。
“他们…没有怪罪你吧?”沈大山的声音沙哑微弱,吐字也不清晰,但是季北川却听懂了,男人说:“对不起,爸爸无能,没能帮你拦住他们。”
季北川的浑身一僵,通体冰寒一般,他有些不敢置信道:“你都知道?”
沈大山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这个愚笨软弱的男人无能了一辈子,或许别人觉得他什么都不懂,但更多的时候他心如明镜,看着眼前脆弱的季北川,沈大山已经可以猜到大致的结果了,他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那天…你不吃饭下楼,太晚了我怕你有危险,就,就跟了上去。”
季北川的眼眸瞪大,直率询问:“你知道我想回季家,却没有阻止我吗?”
沈大山低低地笑了,一滴泪从眼角流下,他叹息一声:“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我没本事,总不能也苦了你。”
花园里的那两个人,本来他可以躲开的,但他猜到宅子里可能出意外了,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季北川可能逃不了干系,或许他真的是一个没本事的男人,但他是一个父亲,他没什么能给季北川的,但他可以竭尽所能保护好孩子。
沈大山说话艰难,心电图的仪器不停地跳跃,发出滴答的声音,他轻声:“北川,对不起,爸爸没能给你好的生活,让你丢脸了,以后…”
“别说了!”
季北川看着沈大山浑身是伤的躯体,想到自己前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懊悔和痛苦弥漫胸腔,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掉落,他紧紧地握住沈大山的手,终于开口喊道:“爸,别说了。”
一向是心高气傲的小孩子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他低低地哭嚎:“我什么都不要了,不要好的生活了,不回季家了,你别死,求求你,你别死。”
沈大山的眼睛慢慢瞪大,心电仪器发出了尖锐的响声,病房的门被打开,有护士和医生进来,检查病人的情况,来来往往的人往返匆匆,整整一天沈大山的病情反复,原本按照他的伤势本没有希望,但是自早上醒来过一次后,患者的求生意识增强,截至晚上终于稳定了病情,脱离了危险。
当护士再过来查房的时候,只看到那个孩子趴在父亲的病床头昏昏沉睡,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白天抢救的时候季北川一直坐在拐角瞪着布满红血丝的大眼睛,仿佛在强撑着最后一根线,直到被告知脱离危险后才昏昏睡过去。
……
第二日
简家
甄美丽和简父也很愁,从那天的生日会回来,简时午就开始魂不守舍,像是被什么吓到丢了魂一般,本来她们以为只是没经历过事睡一觉就好了,但没想到的是当天夜里简时午就发了高烧,嘴里说胡话就算了,不管是打针吃药都高烧不退。
甄美丽坐在床头给简时午敷毛巾,问简父:“怎么样了?”
简父联系的家庭医生刚走,他摇摇头:“凯文医生说检查了后身体没问题,是受到惊吓导致。”
“什么惊吓能把他吓成这样?”甄美丽的脸上一片担心,她靠进简父的怀里,有些哽咽:“你知道昨晚我守在这里,听到他说胡说什么?”
简父询问:“什么”
甄美丽眼眶微红,落下泪来:“他说求求爸爸妈妈不要走,一直在喊沈成的名字,他说再也不敢了。”
简父一愣,看着病床上躺着的脸色苍白的简时午,有些不解:“怎么会说这些话?”
甄美丽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昨晚发着烧一直哭,怎么都不管用。”
简父的心一下子就痛了,虽然他们家并不算豪门,但也很富裕,从小对简时午是宠爱到骨子里,硬生生纵容的养成了一个小胖子,没让受过苦没让受过罪,基本上简时午做什么都是支持的,包括他和谁交朋友也从来没有干涉。
小胖性子耿直,什么都写在脸上,很好看懂。
但是最近这小半年来,作为父母敏感地发现简时午有些不一样了,沉默很多,有的时候会自己一个人发呆,也懂事多了,不再胡闹了,乖得不像话。
甄美丽捂住嘴巴落下泪来:“怎么啊老公,小时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简父连忙安慰:“不会不会你想什么呢?”
从清晨到黄昏,一直高烧不退的简时午开始慢慢退烧了,这让一直悬着心的父母松了一口气。
甄美丽坐在病床上,她抚摸小胖似乎瘦了一圈的脸,轻声:“小时,想吃东西吗?”
简时午捧着水杯喝水,摇头:“不饿。”
楼梯道的那一幕像是硬生生把他给自己建设的保护罩揭开了,长久以来他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害怕,刻意不去想,刻意地认为这一世的沈成跟前世不同,他不会是以前那个冷漠无情的人,自己的命运也不会相同。
但是他错了,当看到那个沈成的时候,他浑身的灵魂都疼了。
当时可以强忍着去忽略,但当从宅子出来的那一刻仿佛浑身脱力,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原来那些害怕和恐惧没有一刻消散,它们一直被压抑在心底,直到了这被释放出来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