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生千叶
“卤水?”膳夫一脸迷茫的看着祁律,祁律便说:“嗯……应该唤作湖卤水。”
膳夫更是一脸迷茫,湖卤水他知道,很多带着咸味儿的水被称之为湖卤水,其实用现在的话来说,这种水就是矿化很强的水。这种水是不能饮用的,因为湖卤水有毒,轻则胃烧难忍,重则可以致死。
然而这种湖卤水,可以煮盐。
在古代煮盐是一种很“神圣”的事情,堪称玄学,古人认为烧水成盐是不可思议的事情,随着后来的发展,有盐就变成了有钱,盐更是成为了周朝指定的进贡物品。
放眼整个春秋时代,盐就是实力,大名鼎鼎的春秋五霸之首齐桓公,正因为齐国地处东方,占据了很大一片盐田,因此带动了齐国经济。要知道除了周王室洛师旁边的一些姬姓国家,齐国这种地处东面的国家,在老贵族眼里那就是东夷人,上不了台面儿,然而就是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东夷,在今后的几十年间,统治着周王室,将周王室变成了自己的傀儡。
说起湖卤水,膳夫们都不屑一顾,更别提身为贵族的祭小君子了。祭小君子嫌弃的说:“你若是想饮水,这有的是水,何必喝那苦水?叫别人听了去,还以为我祭牙刻薄自己兄长呢!”
祭牙如今提起“兄长”两个字,那是溜溜儿的,似乎听祁律一口一个“弟亲”叫多了,也便习惯了,自个儿顺口也说了出来,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祁律笑着说:“弟亲有所不知,这想做出菽豆的美味,湖卤水必不可少。”
膳夫们不敢怠慢,立刻去给祁律找湖卤水,除了湖卤水,祁律还要了一些石膏粉。
湖卤水和石膏粉,一个是不能吃的下等水,另外一个则是用做建筑的材料,别说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祭小君子了,就连见多识广的太子林也迷茫了。
小土狗歪了歪小脑袋,一双狗耳朵扇了两下,那探究的小模样儿可可爱爱,让人想狠狠撸两把。
太子林心里寻思着,这湖卤水和石膏粉与菽豆如何能联系在一起?是万万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若说湖卤水和石膏粉有什么联系的话,那共同点一定是……不能吃。
祁律十分神秘的一笑,也不说破,膳夫们很快找来了这两样物什,交给祁律,正巧,祁律的豆浆已经全部出炉。祭小君子见祁律熬了许许多多的豆浆,虽这豆浆好饮,滋味也不错,但倘或把所有的菽豆都熬成豆浆,那岂不是军营中人手一份,当水喝了不成?
就见祁律把豆浆分成几份,然后竟劈手将膳夫取来的湖卤水倒入了豆浆之中!
“啊!”祭牙大喊一声,想要夺过去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祁律毁了如此美味的豆浆,说:“湖卤水又苦又涩,而且还有小毒……”
他说着,眼神乱瞟,左右的闪,避讳了那些膳夫,低声与祁律咬耳朵,说:“我素日里也很厌烦那公孙阏,仗着自己有几分姿仪,便不把旁人看在眼中,但这就算是再厌烦他,他到底是个大行人,咱们也不好……不好这么明目张胆的下毒啊!”
祁律被他那做贼心虚的模样逗笑了,若说小土狗是个傻狗子,那祭牙这模样可能是一只不太聪明的猫主子,见天儿的昂着下巴,看起来血统高贵又迷人,其实也憨头憨脑的,关键胆子还特别小。
祁律笑着说:“傻弟弟,为兄何时说要给大行人下毒了?”
“你……这……”祭牙更是傻眼,指着加了湖卤水的豆浆,但定眼一看,不知怎么的,豆浆竟然变了样儿,有些凝固了,黄白色的豆浆慢慢结块,蹙在一起,细细碎碎的漂浮着。
祁律动手很麻利,一边加湖卤水,也就是现代人所说的盐卤,一边顺着同一方向搅拌豆浆,这便是做豆腐做重要的一个环节——点浆。
说起大豆,怎么能少的了豆腐,豆腐不只是味道鲜美可口,而且营养价值颇高,在家常菜中,豆腐占的比重不小,家家都会几手豆腐的美食,可谓十分亲切了。
小土狗和祭牙,全都睁大了浑圆的眼睛,盯着锅中的豆浆,动作整齐划一,揉了揉眼睛,祭牙是用手揉了揉眼睛,小土狗则是用爪子揉了揉眼睛。
他们看着祁律用卤水点豆腐,就好像先人第一次看到煮水成盐,那种惊讶的程度溢于言表。
祭牙揉着眼睛,瞠目结舌的说:“兄……兄长,你莫不是巫人?!”
祭牙口中的巫,和现在所说的巫师差不多,只不过那个年代的巫人非常神圣,就跟神仙差不多,每年大大小小的祭祀全都需要巫人,而且宫中还有专门的巫医。因着春秋时期的医学还很落后,所以巫医在医生行列占有很大比重。
祁律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点好了一锅豆腐,立刻又取了石膏水,用同样的办法点浆。
俗话说得好,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这盐卤和石膏水都叫做卤水,但是点出来的豆腐那滋味儿是大不一样的,因着湖卤水点出来的豆腐水分凝聚的少,所以口感比较结实,但是豆香浓郁,在市面上便称作老豆腐或者北豆腐。
而这石膏水点出来的豆腐,白皙剔透,犹如美人的凝脂,好似剥了壳儿的鸡蛋,因着里面凝聚的水分多,所以口感细滑鲜嫩,但是豆香味淡,俗称南豆腐。
南豆腐、北豆腐各有各的滋味儿,各有各的好处,口感不一样,软硬不一样,豆香不一样,能各自做出无数种美味佳肴来。
点浆之后,就是压成块状的形状了,祁律用重物将豆腐押起来,这个光景便开始做豆腐脑。
这古来豆腐脑便有咸甜之争,甜豆花和咸豆腐脑代表着南北的不同风俗和口味儿。中国的南北以秦岭淮河为分界,郑国和洛师正好地处周王朝的中央,也就是中原,所以是北方,郑国和洛师的菜色,也以咸口为佳,所以祁律觉得,大行人的口味应该喜欢咸口豆腐脑才对。
不过咸甜滋味儿,并非用南北就能划分清楚的,这其中的奇妙,必须个人尝过才知道,很多北方人觉得甜豆花无法接受,很多南方人觉得咸豆腐脑是异端,但往往尝过之后才发现,美食的博大精深,就是咸甜皆宜,雅俗共赏。
再者说了,祁律还想用这咸甜之争做些文章,所以打算咸豆腐脑和甜豆花都做出一些来,反正不费时候。
祁律很快打了咸豆腐脑的卤,正巧膳房里放着很多腌菜,拿出一些腌菜来放在卤里点缀,好看,还能提鲜,做好了咸豆腐脑的卤,往白花花的豆腐脑上一浇汁,白的剔透,酱汁琥珀,一股咸香滋味儿扑面而来,若是早晨,就着一根油条,吃着豆腐脑,吃下去这么一顿早饭,又滋润又惬意,一天心情都好。
祁律做好了咸豆腐脑,祭小君子已经迫不及待的端起来就吃,豆花的口感仿佛一个柔若无骨的美人儿,又细腻,又光滑,逗留在唇齿之间,简直便是一种暧昧的挑逗,佐着咸香的打卤,吃了一口只觉十分开胃,食指大动,越吃越饿!
小土狗眼巴巴的看着祭牙西里呼噜的吃豆腐脑,口水不自觉地分泌下来,“嗷呜嗷呜”在地上打转儿,小尾巴晃得特别厉害,似乎也想尝一口祁律的手艺。
“好吃好吃!香!又香又滑!太好吃了,再来两豆!”就在祭牙囫囵吞枣吃着咸豆腐脑的时候,祁律的甜豆花也已经出炉了。
不同于咸味儿的豆腐脑,豆花佐以糖汁儿,祁律还发现膳房里有一些现成的果子干,放进去一些点缀,五颜六色,看着清新,闻着甜香。
祭小君子这次有了口福,刚吃了咸豆腐脑,立刻端起青铜小豆,用青铜小匕舀了一大口甜豆花,直接送进嘴里,登时睁大了眼睛,一脸吃惊。
祁律笑说:“滋味儿如何?”
“这……这……”祭牙震惊了半响,说:“甜的?!”
他方才吃了咸的豆腐脑,如今又吃了甜豆花,甜咸在口中撞击,分明是一样的豆花,但滋味儿大不一样,甜滋滋的豆花更加俏皮,若说方才咸豆腐脑是美人的挑逗,那么现在这位美人便是一位只有二八年纪的豆蔻少女,俏皮之中带着青涩,糖水甜,果干香,还隐约透着酸涩,回味无穷。
等豆腐脑都做好了,祁律又开始把压成型的豆腐切块,调酱汁做成小葱拌豆腐,又简单又爽口,豆腐的清香滑润体现的淋漓尽致。
有了小吃和凉菜,热菜和汤羹更是少不得的,“刺啦——”一声,祁律又开始在锅中炒糖色,琥珀色的糖浆在锅中不断冒起小泡,一股比糖水豆花更加甜蜜的味道扑面而来,炒好了糖色,祁律将炸好的脆皮豆腐往锅里一滚,酸甜开胃、滋味浓郁的糖醋脆皮豆腐就出锅了,豆腐外脆里嫩,脆的又不过分,入口多了一层层次感,这道菜绝对是老人小孩的最爱,没有一点子辛辣的味道,老少皆宜。
另还有红烧豆腐咸香下饭,麻婆豆腐辛香开胃,莲子酿豆腐苦中回甘,文思豆腐羹典雅标志。
要说起豆腐,很多人都会觉得豆腐只能说是大俗,无法说成大雅,因为这豆腐忒也便宜,而且长相也朴实无华,没什么噱头,但文思豆腐羹则不然。
文思豆腐羹是标准的淮扬菜,卖相清淡雅致,但细节极其考究,尤其是对理膳者刀工的考验,豆腐切条,要细如发丝,一圈圈犹如浩瀚星辉,这豆腐羹一摆上来,便如美玉工艺品,更不简简单单是一道入口的菜,只是让食客看上一眼,便不舍得吃。
祁律将文思豆腐羹调味儿,用小匕稍微舀出来一勺,然后微微吹凉,对祭牙说:“弟亲来尝尝口味,咸淡合不合适。”
祭牙一看,祁律舀了一勺豆腐羹,那意思是让自己就着小匕去尝一尝,不知怎的,脸上登时通红一片,心中想着,这么尝滋味,未免也太亲密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