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生千叶
忌父那高大的身材蹲在草丛里,猫着腰,看起来竟有些滑稽,祁律忍不住说:“虢公,你这是……?”
虢公忌父连忙“嘘”了一声,说:“小声些。”
祁律左右看了看,便看到不远处的地方有几个人影,应该是士大夫,似乎在找人,嘴里喃喃地说:“这面没有,或是回了政事堂罢。”
那几个人说着,便离开了。
祁律恍然大悟,虢公忌父这是在躲人,躲什么人?当然是那些巴结奉承他的人了。
虢公忌父平日在政事堂公干,公干的时候没有那么多的人来巴结,毕竟是“上班时间”,但一到了中午用膳的时候,乌央乌央的人山人海便向虢公冲过来,不是巴结他,便是贺喜他升为卿士的。
虢公实在是抵不过这些人的殷勤,也不喜欢虚以委蛇,因此干脆跑了出来,蹲在这里藏着。
祁律从未见过如此凄惨的卿士,笑着说:“虢公,那些人走了,出来罢。”
虢公忌父仔细看了看,小心翼翼,生怕那些士大夫们去而复返,再三查看才从草丛里钻出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和树叶子,挠了挠后脑勺,说:“让太傅看笑话了。”
祁律说:“虢公这幅模样,想必还没用午膳罢?”
士大夫们有专门的午膳,来政事堂坐班的士大夫是管饭的,但是要去吃午膳的话,肯定会遇到更多的士大夫,虢公忌父想要吃一顿“和平”的午膳,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祁律断定虢公还没吃饭。
虢公忌父干笑说:“不瞒老弟,我哪里敢去用膳?”
祁律便说:“正巧了,律要去膳房走一趟,倘或虢公不嫌弃的话,要不要一起来膳房随便食两口?”
虢公忌父正愁饿肚子呢,哪里会嫌弃,立刻说:“老弟能请膳,我还有嫌弃的道理么?”
虢公是个爽快人,祁律在洛师和他最熟悉,立刻一拍即合,两个人便准备往膳房去。
他们从小路往膳房走,这条路祁律熟悉的很,说:“虢公安心,这条小路律每日都要经过,从膳房到政事堂又方便又快捷,而且准保不会遇到第二个人……”
祁律正在和虢公忌父打包票,虢公生怕遇到士大夫,又把自己围堵下来,祁律大话已经说出去,哪知道瞬间打脸,话音还没落地,便听到前面有人在说话,可不是有人?而且还不只是一个!
这么偏僻的小路,祁律还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毕竟前面通向膳房,士大夫们自居身份,都不会过来,哪知道今日竟然有人。
一个声音说:“宗主,您倒是开口啊,咱们都说了那么半天了,您是个甚么意思?”
祁律一听,宗主?这年头能被称为宗主的人,说明两点,第一,有宗氏,有宗氏的必然是大家族。第二,还是宗氏之长,那身份地位便是不一样。
春秋时期的宗族,可不像现在的家族四世同堂已经很了不起了,那时候讲究族谱,家族主支旁支牵连甚广。石厚便是石氏的宗主,姬林和祁律之所以留下石厚,并非不能杀他,而是不舍得杀他,石氏在卫国牵连甚广,那便是地头蛇,留一个石家的少宗主在身边,总是好办事儿的,没准哪天便能用上。
祁律有些好奇,到底是谁家的宗主,在这里密谋上了?
便听另外一个声音说:“是啊宗主,您倒是发话啊!要是卿士这个职位,当真是被祁太傅给霸占了去,咱们也就不说话了,祁太傅是天子身边的宠臣,而且善于奇兵,咱们是斗不过的,但是那虢国的忌父算怎么回事?!”
虢公忌父没成想,自己还莫名其妙的被点名了。
祁律看了一眼虢公,虢公又看了一眼祁律,两个人必然都没想到会被点名,那些人紧跟着又说:“无错,那忌父算甚么?他是领着周八师的兵马,但周八师不是咱们宗主一手调教出来的么?那忌父只不过吃了瓜落,从周公您的手上接管了周八师,现在还打肿脸充上了胖子!”
祁律一听,恍然大悟,那宗主可不是周公黑肩么!
虢公忌父听明白之后一愣,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宗主不做别想,就是黑肩本人。
“宗主!”
“宗主您说话啊!”
“到底怎么个承算?”
“难不成您是怕了那虢公?咱们周公一脉,可比他们虢国要高贵的多,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那些人越说越激昂,黑肩终于幽幽的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但是掷地有声,说:“卿士的事儿,我知道了。”
所有的人立刻全都平息下来,似乎等着黑肩继续说话,一时间虢公忌父也屏住了呼吸,他不是想要偷听,但是他真的很想知道黑肩会怎么回答。
便听到黑肩的嗓音淡淡的,不掺杂一丝的感情,说:“虢国不过区区一个小国,虢公手中领的兵马,也是黑肩一手栽培,还有甚么可畏惧,值得你们如此大惊小怪,那虢公心中毫无承算,愣头一个,只有被人愚弄的份儿,天子年轻气盛,且让他们先顽一顽,不要乱了阵脚。”
黑肩声音很平静,每一句话都很平静,不兴一丝波澜,而虢公忌父听在耳朵里,心里却猛地“咕咚!”一声,仿佛沉入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而且还是冰块做的石头,越沉越深,越沉越深……
因着黑肩这几句话,周公的族人似乎被安抚到了,渐渐平息下来,黑肩又说:“如今卿士一职落在虢公的头上,我等更不能懈怠,做好分内之事,不得出一丝一毫的差子,可知道了?”
“是是,请宗主放心。”
“是,宗主安心。”
“我等敬诺。”
黑肩没有几句话,那些人很快便散了,一时跫音传开,渐渐远去,只剩下黑肩一个人。
黑肩也没有停留在原地,抬起脚步似乎要往政事堂而去。他往政事堂而去,祁律和虢公还站在原地,如此一来黑肩便朝着他们走了过来,走了两步,三个人立刻打了照面。
祁律笑眯眯的,脸色没什么变动,虢公忌父则是木着一张脸,不只是什么表情,而黑肩看到刚刚提起的二人,脸色难得一晃而过的惊慌。
祁律笑着说:“周公这日理万机的,堪堪安抚了族人,又要去政事堂么?”
黑肩脸色更是尴尬,眼眸瞥向虢公忌父,虢公忌父则像个木桩子一般杵在原地,讷讷的看向黑肩,似乎因着刚才的话,还没有回过神来。
周公黑肩一看虢公那反应,当时唇角一板,脸色沉下来,说:“虢公可是听到了黑肩方才的话?”
虢公被他这么一问,登时有些慌神,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慌神,分明是他们一行人在背后议论自己,被自己抓了一个正着,但是看着黑肩的模样,忌父的确很慌乱,木讷的说:“听……听见了,不过忌父并非故意偷听,只是刚巧路过。”
他说着,还怕黑肩觉得太巧,又说:“太傅可以作证。”
黑肩唇角微微抽搐一下,抬起宽大的袖袍来,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说:“那虢公可听出黑肩的用意来了?”
“用意?”忌父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回答。
祁律看着他们互动,不由有些想笑,实在不忍心看虢公那木讷的模样,便说:“虢公请放心,周公并未当真有针对虢公的意思,方才周公那番话,显然是搪塞安抚族人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