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鹤夫人
☆、第129章
易真不了解容擎,不清楚容鸿雪的生父是个什么性格,但是严格来说,他身上的战斗本能,更像是继承了他视作另一名仇敌的长辈,七海诛王。
“雨狮子”赫尔曼被誉为绝世的天才,他只有十七岁,已经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封号机甲。易真近距离地旁观过赫尔曼与李有灯的对峙,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嘴欠且文盲的中二病,假以时日,定能成长为新一代S级里的中流砥柱。
现在,易真望着容鸿雪,赫尔曼的刺眼光辉,也像是被日月所遮蔽的星子,黯淡地隐没于天幕之后。
容鸿雪的手快到不可言说,更兼稳如磐石,不见一丝颤抖犹豫。战场上有相当一部分人,不是死于炮火,死于敌人的刀下,而是死于自己内心的恐惧。因为生出了畏惧退缩之意,他们的手因此拿不住武器,他们的腿因此支撑不住身体。
但容鸿雪没有,他不见恐惧,唯有无尽的亢奋喷涌而出,并且他很好地控制了这种狂热的兴奋。你看他提刀割肉也是又稳又快,扫地擦碗也是又稳又快,此时此刻,他探手剜向巨狼的眼珠,自然也是又稳又快。
什么叫老天爷赏饭吃?
这就是老天爷赏饭吃,而且为了喂饱他一个,偏要把剩下的人都活活饿死才罢休。
巨狼来不及吐掉甲壳长刀,它毕竟是野兽,这意味着它虽然不会使用复杂的策略,可比起人类,它拥有更快速的反应时间,更可怕的爆发力。
它下意识地迅猛仰首,容鸿雪的手指仅是擦过它眼眶处粗糙的角质层,只来得及在上面留下一片浅浅的划痕。
容鸿雪没有笑,他的面部肌肉始终紧绷,他的眼神却在这一刻迸发出狡黠的笑意。
他的左手已经探到了后腰,银光霹雳一闪!
混沌翻滚的沙尘中,仿佛突兀地打了一道锃亮的闪电。血喷如虹,巨狼完全暴露的咽喉被锋利的合金匕首剌开一道狰狞的伤口,它又痛又骇,不由一声惨嚎。
易真立刻跳下沙丘,他知道,这时该自己出手了。
容鸿雪还没来得及发出首战告捷的胜利叹息,巨狼粗壮有力的爪子就从他身后狂怒地撕了下来。这一击力若千钧,不仅直接拍烂了他薄弱的衣甲,同时在他的后背犁出数道深深的沟壑,顷刻血肉模糊,伤痕深可见骨。
他生生被这下拍得吐了血,兽血的腥热,还有巨狼小山般的阴影都朝他泰山压顶般扑来,千钧一发之际,在狼和容鸿雪之间,蓦然插进了一个薄薄的,飘渺的影子。
易真看得分明,容鸿雪的战术、打法,从他现在的年龄和积累来看,基本无懈可击,唯有一个问题,就是他的力道太散了。
如果这一刀交给他,此刻巨狼的头都已经在天空上飞旋着打转,但是让现在的容鸿雪来挥这一刀,只能在异兽的要害处留下一道深深的,并不能算致命的伤口。
易真的手中,已然拈住了容鸿雪的匕首。
容鸿雪抬头,瞳孔映照着易真的背影。
白光在空中流成一道完美的,凝炼的弧线,顺着这道线,鲜血从巨狼的后颈喷薄,继而狼头与狼身产生错位,斜着滑落地面,溅起与血混合的碎沙块。
狼身僵持一瞬,也跟着轰然倒地,血如蔓延的镜面。
“怎么样,很痛吗?”易真蹲下去,让容鸿雪转过去,紧急撕开一卷充当绷带的废旧衣物,“忍着点。”
容鸿雪凝视着他,只是轻微地喘息,并不喊痛,他说:“……是我轻敌了。”
易真:“我也不指望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鬼,就能宰掉这头体型这么大的野兽……好了,转过身去。”
容鸿雪充耳不闻,只是继续专心地看他,也不顾背上濡湿的血,磕巴得像是不知该如何组织措辞:“你、你刚才那一下,很好,可以教我吗?真的很……”
易真叹了口气,把匕首塞到他手上。
“可以教你,但是现在得处理伤口了。”
容鸿雪牢牢抓住刀柄,那上面还残留着微凉的触感,就像易真肌肤的温度。
他默默转过去,过了一会儿,低声问:“我合格了吗?”
“唔……”易真沉吟了一下,“先说结论,你的力道不够集中,虽然有足够的自信,也不惧强敌的威胁,但你对双方实力的错误估量,导致了你这次的失败。”
容鸿雪垂着头,老老实实地任由易真在背后捣鼓,闻言,目光不禁有些黯淡。
“但是,”易真接着道,“你的天份无与伦比,我可以说,这颗星球上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你。你的临场应变能力,速度以及心理素质,已经比一些身经百战的士兵更加优越。”
他压低了声音,在微风中,徐徐吹进容鸿雪的耳朵:“我听说,有些人怀疑你的父亲是七海诛王,但是以你的天份,将来必然会站在比七海诛王更高的位置。”
容鸿雪的耳朵动了动,从耳根子开始往上泛红,耳朵尖像是烧着了。
“知道了。”他低低地答应了一声,后背情不自禁地挺得更直,被易真在肩膀上拍了一下。
“弓起来,这样不好处理伤口。”
“……噢。”
野外毕竟不方便包扎,易真草草裹了几圈,让围观四人组拉上巨狼的尸体,返程路上,又打了几头铁甲兽。
按照易真说的,容鸿雪把毛衣和黑市的商贩兑换了35个工分,先去买了两套衣服,换下了易真显眼的衬衣鞋裤。在流放行星上,1工分就可以兑换一整块合成草饼,供成年人一天的饭食,要是再省一点,可以吃两天。这里只有水是最贵的,一升稍微干净点的水,便高达8工分的价格。
两个人回到木屋,易真安顿容鸿雪趴在床上,自己溜达出去,先去私下交易的商贩那买了半块肥皂,止血的草药,以及麻布的绷带,一小瓶酒精,再去矿井的正规兑换点,换了一升半比较纯净的过滤水,提溜着往家走。
水是这里最珍稀的资源,自由用水的权力,都被监狱高层严格管控在自己手里。易真提着这么大一桶水,走在路上,自然免不了被人打劫的下场。
易真越走越偏僻,最后,拐到了一条无人的死路,放下水桶,转身对着尾随自己的人群,微微一笑。
片刻后,易真提着水桶,悠哉悠哉地独自晃出来,口袋里装满了零零碎碎的工分卡。
太阿辣评:[玩家,你对占自己的子民便宜这一行径,做得真是越来越顺手了。]
易真理直气壮:“他们先来惹我的,何况我这可是人生修正拳,被我打一回,他们下个月都不敢再打劫别人,维护了这颗星球的良好治安,我不得收费?”
进了门,易真把口袋里的工分卡往桌上一撂,提着水桶,过去给容鸿雪清洗伤口。
容鸿雪还以为是要给他喝的,结果发现易真打算用这种清澈见底的水给自己清洁后背的伤,不由惊了一下。
“水很贵,给我洗就……”
“浪费”俩字还没说出来,易真就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脱衣服。”
容鸿雪不吭声了,麻利地把衣服一掀,露出蜜色的,线条利落的双肩。
易真这才用剪刀剪开之前的绷带,把黏连的布料揭下来,扔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放在桌上,还是落在地上。
“你扔地上,”容鸿雪开口说,“一会我收拾。”
易真:“哦。”
他先洗了洗手,再舀起清水,洗濯容鸿雪伤口中的细碎沙石。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次用了极其奢侈昂贵的清水,容鸿雪几乎感觉不到痛楚,只有易真凉如玉石的手,一下又一下,拂过他的脊背。
“还好骨头没碎。”易真说,“要是骨折了,这地方可难养。”
容鸿雪非但不疼,反而觉得喉咙痒痒的。他听着易真把水哗啦哗啦地泼下去,心中忽然十分忧虑。
身手厉害,果然花钱也是了不得的厉害。只是洗了一下伤口,他就全把水倒了,放在外面,这水即使洒在地上,也有人抢着趴下去舔的。
作为一个立志要养家的男人,容鸿雪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加紧赚工分,直到能够支撑起易真这么大把大把地挥霍浪费。
“要伤口消毒了,忍着点。”易真拔开酒精瓶,刺激性的气味顿时飘逸出来,容鸿雪嗅了嗅,更震惊。
不过是包一下伤口,居然还用上酒精了!
冷冽的,陌生的刺痛感传递过来,容鸿雪新奇地体验着,几乎忘了疼。
最后,易真碾碎草药,敷好,用干净的麻布一层层缠绕,叮嘱道:“这几天先不要剧烈……”
他的话卡在容鸿雪望过来的眼神中。
一个迷茫、震撼、不可思议、仿佛下了什么坚定决心……的复杂眼神。
易真:“?”
容鸿雪沉稳地说:“我会努力的。”
努力赚钱,让你花钱。
易真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怎么了,被拍傻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有个好消息,一直忘了告诉大家!
这本已经有出版社预订啦!和逆转一样,还是无删减的简体(可能还会有香香的番外嘿嘿嘿
☆、第130章
象征丰收季的秋天很快就过去了,冬天过早,也过于猛烈地降临了这颗只有矿业发达的流放行星。暴雪覆盖了沙漠,继而被永不停歇的狂风扬起来,天地苍茫,极寒无孔不入,沿着简陋屋舍的空隙灌进来。
运输舰来往不停,舰队押送来了新一批的犯人,同时拉走了过去一季度开采出来的矿石资源。在这个季节,寒冷比一切异兽和饥饿都要致命,只有矿工能分发到一套用以御寒的陈旧棉衣,除此之外,那些留有余裕的狩猎者,也可以翻出异兽毛皮制成的衣物套在身上。
适者生存的残酷氛围比以往更加浓郁,每天都有大量新鲜的尸体堆积在街道的角落,易真出门时,鼻端总是萦绕着淡淡的腥气,在冷风中流连不散。
他和容鸿雪已经是出城的常客,狩猎的范围逐渐深入沙漠腹地,狩猎的物种也越来越多。容鸿雪的进步神速,用缺水的海绵来形容,尚且有所欠缺。
他贪婪地吸收着易真教导他的一切,那种旺盛的求知欲,易真平生仅见。容鸿雪信奉实战出真知的理念,他每每从易真那学会什么新的对敌方法,就会迫不及待地马上运用到下一场战斗中去,通过这种刀刀见血的方式,把老师教给他的内容迅速改造成适合自己的形状。
在隆冬降临的第二个月,容鸿雪终于再次发现了一头重骨巨蜥的冬眠巢穴。
他瞒着易真,悄悄潜进巨蜥身前,他本可以趁巨蜥沉眠时砍下它的头颅,但是容鸿雪站了一会,还是决定把它叫醒。
等到易真赶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掀翻了洞穴,在白毛大雪的包围下打得不可开交。雪花缭乱地翻卷,一人一蜥也在风雪的漩涡里狂暴地盘旋。他们残杀的动静引来了两只饥饿的熊兽,以及一群等待捡漏的刺毛鬣狗,它们在大雪里观望许久,最后,易真将手上冻结的兽首往地上一顿,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吓跑了那群食腐的畜牲,也终于让两头犹豫徘徊,蠢蠢欲动的巨熊呲牙咆哮一声,不甘地退却了。
惊心动魄的战斗很快便结束了,重骨巨蜥刚从沉沉的酣眠中醒来,它正处于半饥半饱,却还不需要食物补充热量的这么一个尴尬时期。而相比起数月前的失误,现在的容鸿雪已经学会了连刀的技巧,刀光层层重叠,连续斩切在同一个部位,最后一刀,几乎整个切下了巨蜥的头颅。
容鸿雪满脸半身的血,滋滋地冒着热气,不过,这点微薄的热意,很快就被酷寒的冬季扼杀剥夺。他再一抹脸,血液早已冻结成了冰碴,自皮肤上簌簌洒下去,仅留下干涸的红痕。
他一转身,看到易真正默默地盯着他。
“你很牛啊,小伙?”易真抱着手臂,“怎么着,天晴了,雨停了,你又觉得你行了是吧?”
容鸿雪:“啊,我,呃……”
易真:“刚才看你的可不只有我,还有两头熊,十来只鬣狗,如果我没来,你的下场是什么?喂熊,然后再给野狗勾勾缝儿?”
容鸿雪把匕首往后腰一插,不吭声。
不过,他的心情被“易真刚才在看自己”的感知诡异地取悦了一下,这有效冲淡了他被易真训斥的丧气。
“……我杀了重骨巨蜥。”他低声说。
他抬眼看向易真,加重语气重复:“我杀了重骨巨蜥!你说过的……”
易真不禁皱眉:“你……”
容鸿雪执意道:“你说过的。”
从天而降的易真就像一个奇迹……不,或者说他就是一个奇迹。他这么轻易、果决,又理所当然地砸进自己的人生,带着能够改变世界的气魄。易真仿佛一只突然驻足在泥泞沼泽边上的凤鸟,美丽、灿烂、格格不入,只消睇来一眼,就从茫茫人海中选择了自己,手足无措的自己。
实力是一个人立足于世间的根本,这个人越是强大,就越是自信,越是不为外界的喧嚣所动。他眼中永远只倒映着自己的目标,他的笑容永远只为自己在乎的事物绽放,所有得不到他注视的人,皆要在心中妒忌哀叹他的傲慢是何等冰冷凛然,只有被他看在眼瞳里的那个人,才能知道这是多么温柔的殊荣。
容鸿雪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人。
易真对他每一分的好,都加重了他的惧怕——这个人来得太突然,他怕他离开的时候,也是如出一辙的突然,而自己连伸手拽住他的时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