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346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所以,不怪小姜夫人铤而走险。她的处境是确实很危险,很容易被拆穿。

  “也不是你多聪明厉害。”小姜夫人仰头平视詹玄机,“不过是我这边总出纰漏,叫你看出破绽罢了。女藤女萝没能顺利杀了你,妘粥又上赶着送菜,催着阿舍姐……陈舍上下抄捡验看。”

  “还有凉姑。”小姜夫人目光挪到黎夫人身上,说,“叫你知道,你当日随手救的女子,并未辜负你。她能为我舍命,却绝不肯为我害你。”

  黎夫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什么?”

  “我让她把那箱子东西放到你屋内藏好,待搜到我屋内火盆里的欲色盆时,我才好倒打一耙,将栽赃我的罪名推到你身上。到时候使人去你屋内搜出各色法器,你要如何自辩?”小姜夫人说。

  黎夫人气坏了:“你还敢说出来?你我姐妹多年,我连郎主都让给你睡,你就这么对我?!”

  陈氏脸都青了。

  小姜夫人压根儿不为所动,自顾自地说:“我只好自己去把东西藏到你屋内。她非要与我作对,想要保护你,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好把她杀了。”

  黎夫人愣住了。

  反倒是陈氏听得愣了片刻,反手一巴掌拍在她脸上,训斥道:“无耻贱妇!你很得意么?!”

  “贱妇?世上倒有不下贱的妇人么?陈舍你是相州陈阀千金,为了替父亲收拢詹家麒麟,不也要一碗一碗喝不知是加了马粪还是牛尿的汤药,听神婆指点旦夕磕千百个响头,只为了替你丈夫诞下一个孩子?黎飞星你也是好人家的姑娘,与人做妾,当牛做马,不就是为了换那八百金的卖身钱么?至于我……我也生来就下贱,草芥一般的玩意儿,随手宰割的牺牲……”小姜夫人说笑着掉下一滴眼泪,“也是呀,我卖得下贱,阿舍姐姐卖得高贵……我便是贱妇,阿舍姐姐是贵妇。”

  陈氏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排揎,偏偏还说中了她无子的痛处,她愣愣地没吭气。

  黎夫人不服气:“你又胡说。你本就是个奸细,且不能与我们做一家人。”

  “一家人?黎飞星,你可真会做梦。就因为我姓姜,我与府上的姜夫人是同族姐妹,今日这事差一点就查不下去了。你能活命,赶快去给小郎君磕头!若非他坚持查清此事,绝不要冤枉无辜,詹仇早就拿绳子去勒死你了——你那郎主倒是心疼你,要给你留一个全尸。”小姜夫人冷笑道。

  这番话说得黎夫人很惊讶,不可置信地去看詹玄机。

  谢青鹤也非常惊异。

  詹玄机吩咐这件事的时候,小姜夫人和伏传都在院子里,詹玄机的声音也不很大。

  小姜夫人居然全都听见了?

  “那你应该知道,很早以前,我就怀疑你了。”谢青鹤说。

  小姜夫人不置可否。

  “你是无计可施,还是在等什么?”谢青鹤问。

  小姜夫人反问道:“小郎君又在等什么?”

  “我在等你的同伙,等他们倾巢而出,将他们一网打尽。”谢青鹤说。

  小姜夫人微微一笑,说:“好巧。我也是。”

  陈氏很受惊,也不想被人看出自己的胆怯,小声问詹玄机:“咱们受她算计了么?”她毕竟是相州陈氏之女,很关心陈家的势力是否受损,只怕自家吃了亏。

  詹玄机摇摇头,说:“她虽受命为间,只怕也不是出于本心,怨愤极大。”所以,小姜夫人才会说自己命如草芥,身如牺牲,“她已失风,就等着干草铺子那一条线的奸细与她一起覆灭。”

  陈氏更惊讶了:“干草铺子的人不是都死了吗?还有哪里倾巢而出、一网打尽啊?”

  詹玄机张了张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想了半天,摸了摸胸口,面露痛苦之色。

  陈氏马上就不计较别的事了,连忙招呼下人:“快,给郎主送止疼药来!”

第214章 大争(26)

  谢青鹤离开之时,向詹玄机求情:“还请姑父勿要株连过多。”

  陈氏从头到尾就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总觉得家里还有纰漏没堵上,十二万分的不想让伏传离去。她也不留谢青鹤,只管蹲身搂住伏传,好声好气地商量:“要么隽儿在姑母家住上两日?”

  伏传回头看了一眼,大师兄还在跟姑父说话,没空来救他,只好硬着头皮安慰陈氏:“姑母,家中上下都看过了,没什么纰漏之处,姑母放心。日后再有什么牵扯不清的鬼神之事,打发人到府上找儿就是——儿马上就来。”

  “姑母知道你是个乖乖,可,乖儿。”陈氏扶着他的肩膀,为难地说,“难免再有凉姑之患。”

  伏传这时候才向她透露:“姑母以为,我与大兄为何知道是小姜夫人暗中作祟?”

  陈氏正懵逼呢,连忙问道:“如何知道?”

  伏传拉着陈氏避到墙角,将一众仆妇女侍都甩在了身后,伏传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攥了个小拳头在面前,叮嘱道:“姑母不要惊慌,我捉着她,不能害人。”

  陈氏深为好奇:“什么东西?”

  伏传才慢慢将手掌摊开,只见一道淡淡的人影缩成了一寸大小,飘忽在他的手心里。

  陈氏半辈子笃信鬼神,将神婆神汉奉为座上嘉宾,也算是见识过各种“神神鬼鬼”的事件,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惟妙惟肖的“鬼影”。她害怕蛇虫,却不害怕鬼神,又很信任小侄儿的能力,伏传告诫过她不要惊慌,她果然没有显出恐惧之色,而是惊讶好奇地看着那团鬼影:“这是……”

  “她就是凉姑。”伏传将手抬起,站在他手心里的凉姑还向陈氏屈膝拜倒,口中说话。

  “她说什么?”陈氏竖起耳朵也没听清,不禁命令凉姑,“你可高声,恕你无罪。”

  伏传解释说:“她说的话姑母听不懂。人鬼殊途,阴阳不通。”

  “是这个道理。”陈氏放弃与凉姑交流,又忍不住好奇,“隽儿能听懂?”

  伏传点头。恰好在他手掌里的凉姑又说了些什么,伏传认真听了,一一转告给陈氏:“她说,黎夫人没有害人之心,希望姑母不要误解黎夫人,她……”伏传犹豫了片刻,“她是个卑贱的下女,对姑母的恩情无以为报,如果有机会投胎来世,愿意当牛做马报答姑母。”

  陈氏叹了口气,说:“也是个忠心的奴婢。你若有幸投胎,也不叫你当牛做马,再来我家服侍,还叫你去阿黎身边服侍,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吧。”

  陈氏听不懂鬼语,凉姑却能听懂人话,居然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再三磕头拜谢。

  伏传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俩的一来一往,敢情陈氏准许凉姑再给黎夫人当奴婢,都是天大的恩德了?正常人死后投胎的愿望不是来生大富大贵、享尽荣华吗?

  伏传也不能把凉姑放在手心显形太久,没多会儿就把她收了起来。

  陈氏才好奇地问:“你所知的一切,都是问她?她说阿姜要害阿黎,又说阿姜杀了她?”

  “嗯。小姜夫人只知道她的尸身被烧了,鬼魂必然会随之湮灭,她不知道我能捉鬼。”伏传也没忘记把凉姑亮出来的最初目的,“我也问过凉姑了,姑母家中也没有那么多奸细。女藤女萝已死,妘粥——就是在杯子里放蛇影的女刺客——她也现身被擒,除此之外,也就只有小姜夫人了。”

  “姑母治家严谨,哪有那么容易叫奸细刺客混进来呢?”伏传随口恭维了一句。

  陈氏在治家上也就是寻常,左膀右臂都是詹玄机调教好了安排给她,她唯一的长处就是有自知之明,从不刚愎自用。被小侄儿恭维了一句,陈氏也不好意思再纠缠下去,说:“那我就放心了。”

  “隽弟?”谢青鹤在背后询问。

  伏传连忙跟陈氏从角落里退出来,三两步蹦到谢青鹤身边,向詹玄机施礼:“姑父。”

  两人再次向陈氏施礼告辞,陈氏按住了身负重伤的丈夫,亲自披上斗篷,一手牵着谢青鹤,一手牵着伏传,送他俩出门,嘴里不住说客气话:“今日多谢你们费心。日后常来姑母家里做客。待你们姑父伤势好些了,姑母也要去探望你们……你们都是小小的孩子,平日有什么想玩想要的,倘或是家中大人不准允的,只管悄悄地打发人来问姑母……”

  谢青鹤还是不怎么搭理她,伏传又没口子地跟她搭腔:“嗯。好。是。那可真是谢谢姑母了。”

  这回陈氏就不拿冷眼横他了,听他答应得爽快,陈氏也满眼欢喜:“正是呢。千万别外道。”

  谢青鹤与伏传来得匆忙,两人都没坐车,骑马而至。这会儿已经是傍晚时分,中途下了一场雪,化在路边就结成了薄薄的冰。黄土路踩着还把稳,偏偏詹家到陈府这条路就是相州最豪华的一条路,铺着青石板,冷不丁地结了薄冰,就有马失前蹄的风险。

  陈氏拦住了谢青鹤,直接把伏传搂在了怀里,说:“你们莫急。叫人垫了土再回去。”

  “这天气指不定晚上还要再下雪,现在黄沙垫道太过抛费了。”谢青鹤脚尖在陈利膝上轻轻一点,人已经麻利地翻上了马背,向伏传伸出手。

  伏传低头在陈氏额上碰了一下,陈氏又惊又愕,伏传已经拉住谢青鹤的手,与他同乘马背上。

  “姑母,保重。”伏传挥挥手。

  陈氏愣愣地举起手,幅度很小地挥了挥。

  她看着大小侄儿策马远去,数十卫士护持着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过了许久,仆妇前来扶她,陈氏才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是小侄儿刚才碰过的地方。她恍惚地想,若我有个孩子,他会不会也这么亲昵地碰碰我的脸呢?

  她太想要一个孩子了。

  ※

  马背上。

  谢青鹤用斗篷拢住怀里的小师弟,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再玩鬼。待会儿我要去见阿母。你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好好将她处置了。”

  “哦。”伏传才将手从怀里悄悄抽了出来。

  他披着一层斗篷,还被大师兄的斗篷罩着,两层斗篷之下,大师兄都知道他在炼鬼。

  寒江剑派自诩白道魁首,当然是不准许修炼任何鬼道秘术,主要就是因为修炼鬼道要么丢了肉身,要么就是强迫役使阴魂,前者对自己损害极大,后者太过败坏德行。

  但是,鬼道绝对是进境最快的修法,没有之一。

  这种强大的修法,伏传当然也很感兴趣。凉姑并非他所杀,他也没有奴役凉姑的想法,这种情况下,凉姑愿意陪他试试驭鬼术,他也就是玩玩而已,并没有特别的目的和野心。

  才玩了一下就被大师兄喝止,伏传也不敢再造次。

  为了表示清白,他将两只手都搭在腰间属于大师兄的胳膊上。

  谢青鹤一只手控马,一只手圈着小师弟,保护着小师弟的安全。感觉到胳膊上乖乖地搭上了两只手,谢青鹤也不禁微微一笑。年纪小嘛,也有小的可爱之处。

  还没赶到陈府,路上又飘起了雪花。

  谢青鹤先替小师弟拢了拢风帽遮住面目,来不及拉自己的风帽,就发现面前的雪花被吹开了。

  真元外放是极其精深顶级的能力,现世中的伏传有了入魔修行的经历才勉强摸着点边儿,如今穿着陈隽的皮囊,修行方才区区数年,绝不可能掌握这样高深的法门。

  谢青鹤目光往前平视,以雄浑元魂之力鉴别,方才看见了一道轻飘飘的鬼影骑在马头上。

  谢青鹤:“……”

  伏传马上解释:“她为了感谢大兄替她保护旧主,主动为大兄遮挡风雪。”

  就算是凉姑自愿出力遮挡风雪,她的鬼魂被伏传所摄,没有伏传默许,哪可能飞出他的掌控,自在从容地在马头上坐着挡雪?谢青鹤倒不怀疑凉姑的用心,这样的孤魂野鬼,能搭上伏传这样有着远大前程的修士,绝对比前往地府划算得多。叫她挡挡风雪又算什么?鬼并不怕冷。

  只是,人鬼殊途。阳间修士根本没必要与鬼魂牵扯过多。小师弟只顾着好玩罢了。

  谢青鹤想起与小师弟相处的经验,尽量温和地说:“鬼物伤阳,咱们不玩鬼,好么?”

  这是大师兄短时间内第二次强调不要玩鬼了。哪怕大师兄态度非常温和,伏传还是明确地接收到了大师兄极度排斥的态度。他连忙将坐在马头上的凉姑往怀里揣,那女鬼对着陈氏还算温柔,对着伏传就不大老实了,两只手死死抱住马脖子,拼命不肯回去,嘴里还发出凄厉的喊声……

  伏传正担心大师兄生气,只管拼命摄她回去,女鬼的手脚被无限拉长,变得极其滑稽。

  弄了片刻没弄好,伏传有些急了:“你快回来!”

  这一声呵斥惊动了护持在身边随行的陈利与几个卫士,齐刷刷地控马贴近:“隽小郎君?!”

  凉姑在陈利靠近的一瞬被伏传强行收了回去。鬼影在陈利眼前一闪,唬得陈利差点从马背上跌下去,得亏他弓马娴熟,双膝夹住马腹又翻了回来。

  陈利整张脸都变成了惨白色:“……隽小郎君?这是……”有鬼?

  他不敢说出口,以免搅乱军心。

  伏传从斗篷里露出一张让人安心的脸,冲陈利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没事了,利叔。”

  陈利勉强放心之后,见谢青鹤也点了头,才招呼贴近的几个卫士重新恢复了队形。

  伏传不大好意思,满以为会被大师兄训斥,哪晓得谢青鹤也只是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告诉他:“你我同出一脉,人生三魂七魄的道理你也明白。地魂是识魂,没有感情,不知喜乐,说一句无情无义也不为过。不要与之长日相随。我只说这一次了。”

  伏传听着有些怪怪的。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师兄就不敢对他说狠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