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斤墨水
好在之后几次再过关卡时, 没再遇到这种乌龙情况, 很快一行人紧赶慢赶, 终于走到了靠近灾区的周边地带。
因着是地龙翻身,即使是离震中心还有些距离的周边城镇也多少有些受影响,只是情况还不到他们必须停下来救济的地步,即便是蔺唯同样怜悯他们不易,也不得不把有限的资源用在救命而非救苦上。
事有轻重缓急,之后若有余力, 才能顾及到这边了。
又赶了一天路,他们终于越来越靠近灾区, 这一路上遇到逃难的灾民也就越多,时不时还有余震,周泽一路上都胆战心惊,就怕车队跟着的那一车车粮草被地震震翻,到时候怕是要引出乱子。
但即使是现在,他们遇到的情况也不太乐观,沿途已经有不少流离失所的灾民,自发将年轻汉子集中到了一起,对着他们这一行显眼包虎视眈眈。
蔺唯抱着已经被强行失忆眼神重归清澈见底的海东青,抬手掀开马车帘子,看着喻昭骑在马上,手已经默默搭上了佩刀,他没有出言阻止喻昭威慑灾民,只抿了抿唇道:“我们人手不多……”
喻昭还以为他担心,不以为意:“兵贵精不贵多,这些人若是找死,那便只有死!”
“我并非担心这个。”蔺唯无奈。
这时喻昭才想起来,小皇帝是一个人能干掉他们所有人的主,讪讪笑了下。
蔺唯并没有因为他的打断而浮躁,依旧是不疾不徐的语速:“我们人手不多,不联合官府自行赈灾的话,本就需要在当地募集人手,你先问问他们是否愿意受我们雇佣,如果他们已经不满于此,贪念太过,你再自行处置就是了。”
他想了想又道:“当然,就算他们答应,我也不能立马信得过,他们的亲眷也需要随行,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可以安排集中照顾,妇女孩子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便管一日两餐……”
若是换了旁的什么人说这些,喻昭只会觉得这是善心泛滥,这种人在当下这世道怕是难有好结果,就算他认可对方是个好人,也不会产生任何多余的敬佩情绪。
在他看来保全亲近之人,比为了一些不认识的外人身陷险境要重要的多,他见过太多升米恩斗米仇的事,救一百个人,里面真正知道感恩,不会因为救人者力有不逮停止施恩而心怀怨愤的,能有一成就不错了。
可说这话的人是蔺唯,是小皇帝,天下名义上都是他的,百姓也自然都是他的子民,他说这番话似乎很有些天经地义的意味,喻昭发现自己竟生不出一丝嘲讽之心。
也只有蔺唯有分寸的仁善才能让他隐隐约约笃信,对方有这个能力周全所有,不会顾此失彼,反过来将自己人置于险境。
“好。”喻昭耐心等他把一应安排说完后才郑重应下,竟没多问一个字。
上前谈判的是周泽,这年头,就算是没病没灾,底层百姓身体也健壮不到哪里去,更别提现在各个面黄肌瘦,即使人多,高头大马还配着宝刀的周泽等人一靠近,没等生出破釜沉舟的恶念来,他们就先本能地害怕了。
这并不值得耻笑,蔺唯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想法大概能实施下去,就放下帘子不再看了,这种场面看再多次他也无法做到铁石心肠无动于衷。
因着要就地收编这么一群人,蔺唯就让队伍先找了个靠近这条官道的空地暂时安顿下来,转念一想,或许他们无需进城,直接定在城外,还能免了和府衙起冲突。
毕竟官府若如数发放了赈灾粮食,他们也不会在城外遭遇走投无路只能壮着胆子试图打劫他们以求活命的流民。
他们大张旗鼓去城内赈灾的话,未必会受官府欢迎,贪官也分很多种,纯贪污是其中一种,又贪又坏是另一种,最怕遇到又贪又坏还蠢的。
蔺唯也不能完全料定城里的地方官会是哪一种,原作里这位没多久就死在了民乱里,基本没有着墨。
他在稳定灾情腾出手前,暂时还不想暴露身份打草惊蛇,给后续追查增加难度。
约摸两个时辰后,喻昭看着周泽把事情理得差不多了才回来找他,蔺唯把这想法一说,喻昭没意见,自是都听他的。
“只是也不能太随便,至少需要另找一处有干净水源的地方,灾民倒是不愁他们不来接受我们的安置,眼下余震不停,其实城外比城内安全。”
大灾后有大疫,蔺唯最担心在这一点上重蹈原作覆辙,水源一定不能大意。
喻昭伸手点了点他怀里那只海东青的小脑袋,笑道:“你不是能控制它吗?让它去天上找找不比我派人去快得多?”
蔺唯略有迟疑,其实他可以让系统勘察一下,但话到嘴边还是顺着他道:“我只能控制它一些简单的行为,无法让它理解干净水源这种复杂的概念,不过我做不到,你倒是能试试……”
他这一路早就有些怀疑了,这只海东青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似乎唯独能听明白喻昭嘴里说出来的话,跟脑电波通上了似的,而同样一句话他来说,这小家伙就毫无波澜完全没反应。
说完他直接把灰绒绒的海东青塞到喻昭手里,喻昭和胖了一圈豆豆眼全是懵懂的海东青对视一眼,下意识掂了掂它的重量。
没办法,这一路上蔺唯怕它还算稀有的英姿引得有心人瞩目,都没让它回天上放风,几天下来吃了睡,睡了吃,迅速膨胀成了一只大肥鸡形态。
“这,应该还能飞起来吧?”
话才落音,海东青就瞪着它的豆豆眼啾鸣一声,抗议喻昭的诋毁。
蔺唯心道果然如此,把这事暂且记下,他带着喻昭下马车,一起离开了临时营地,带着一只海东青在天上盘旋着。
一开始他和喻昭还能骑着马跟着它飞的方向走,后来遇到障碍物越来越多,马就不好通行了,蔺唯干脆施展轻功跟上。
落在他身后的喻昭有点无语,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武功,其实非要跟的话,这种程度他还是能做到的,只是会有点狼狈。
比起用这种方式表忠心,喻昭也说不上来为何更不乐意在小皇帝跟前出糗,最后还是没勉强自己。
海东青找到的水源和系统指路给蔺唯的是一个地方,他确认了这里位处在城镇上游,水流清澈,且旁边有大片大片的空地可以暂时安顿百姓,就满意地定下了。
回程时他没再用轻功,而是找到了能通行的路绕了回去,远远看见喻昭盘腿坐在一块石头上等着,没等靠近,就见对方等他等得哈欠连天,不由会心一笑。
暖黄色夕阳照得喻昭周身气场都柔和了许多,让蔺唯脑海里莫名其妙地浮现了一只常在傍晚时分犯懒的猫猫形象。
摇摇头挥散这些古怪念头,蔺唯跟喻昭打了声招呼,两人外加一只天上的海东青,一起回了营地。
回去后蔺唯也没有让大家立刻行动将营地搬到那边去,今天已经有点晚了,流民吃过久违的一顿饱饭,眼下急需休息,且他们这一行人没日没夜的赶路也确实累得慌。
因为队伍里多了很多生人,喻昭不放心,就让周泽跟自己亲自轮流守夜,蔺唯本想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但凡有异动他能第一时间感觉到,但想了想还是由着他算了。
警惕心是没办法因为旁人三言两语的保证而消除的,他勉强让喻昭直接睡,对方也肯定睡不安稳。
喻昭本来就困,强撑着精神守完上半夜,周泽一过来换班,他几乎是靠着树干倒头就睡,周泽心疼自家主子,除了早些年打仗,什么时候这么辛苦过。
本想拿件自己的衣服给对方盖一盖,随即想起将军平日爱洁,于是他轻手轻脚地去放衣物的马车找到喻昭的箱子,从里头拿出一件干净衣裳出来。。
郊外黑灯瞎火的,月光昏暗,周泽压根没看清楚他拿的衣裳是什么颜色,就直接盖在了他家将军身上。
喻昭眉头动了动,但半梦半醒间闻到一阵熟悉的淡淡香气,又很快舒展眉心重新睡了过去。
此时的他闻着淡淡的龙涎香睡得安稳,还不知道第二天醒来要面对什么。
等这夜过去,后半夜才睡,日上枝头才醒的喻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蔺唯已经穿戴整齐,正背着手守在他不远处,在发觉他醒来后,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看向他。
喻昭不明所以,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有什么不对惹得对方这幅表情,大片赭黄色就这么引入眼帘。
“……?”他眉心一跳,再抬头,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镇定地道:“我把它带出来是为了还给你,肯定是昨天周泽大半夜没看清楚就拿来给我盖上了。”
“猜到了。”蔺唯微微挑眉笑道:“别慌,我没那么小心眼,不介意。”
喻昭当然知道蔺唯不介意这个,若是介意当初也不会主动给他披上了!让他眼下倍感窘迫的是别的事!
都怪周泽!被小皇帝撞见自己盖着对方的衣裳睡觉,这场景也太暧昧了!万一对方觉得他是故意的怎么办?!
“…也千万别误会。”这句话他说得小声了很多。
“误会什么?”蔺唯真情实感一愣,他猜到喻昭昨晚肯定是拿错了衣服,纯粹就是等在这里看喻昭笑话的。
“……没什么!”
喻昭瞬间意会到自己的担忧纯属自作多情,小皇帝喜欢男人,但不喜欢他,对他根本连这种误会都欠奉,于是板着脸回了三个字,语气梆硬。
第66章
就算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蔺唯也不傻,很快就回过味来喻昭的意思,当即一点面子也没给地失笑出声。
喻昭明白他这脸面一波三折到底还是丢出去了,尴尬得脑子里都冒火。
偏偏蔺唯还爱逗他, 压低声音故作正经地宽慰道:“大将军倒也不必如此防备, 朕尚不至于荒唐至此, 岂会对肱股之臣起邪念, 更不会自大到, 因为一个无心之举,就误会喻卿是在向朕暗示邀请些什么……”
“够了够了知道了!”喻昭忍无可忍打断他, 要不是还记得君臣有别,他都想直接上手去捂小皇帝的嘴了。
眼前的少年天子虽未及弱冠,但平日里分明也已经很有温润君子的气质,怎么只对着他就总是这德行,真是能记仇!
他哪里看不出小皇帝根本不是真心跟他解释,就是故意糗他, 心里不由腹诽, 对他没有那些个歪念头又如何?这难道就是该应对肱股之臣的态度了?
也就是他不好自认肱股之臣, 没办法把这话厚着脸皮反问回去!
“好了, 不闹你了。”蔺唯欣赏够了他窘迫的表情,这才说正事:“既然醒了,就开始搬迁营地吧,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喻昭想着赈灾的事确实紧急,心里那点别扭就微不足道了,忙起身应下, 掂了掂手里的外袍想了想还是没递出去,只道:“又弄脏了, 还是改日再还吧。”
蔺唯其实想说自己不在意,但开口前又觉得不过是小事,喻昭想怎样就怎样罢。
简单洗漱后随便吃了点东西,喻昭就开始安排所有人往昨日他和蔺唯跟着海东青找到的那处地方去。
跟着他们的流民没有异议,行动起来相当积极,他们是遇上大善人了,这当口一家子只要能有口饭吃,雇主怎么折腾都是心甘情愿的,更别说其实他们比谁都知道一处干净水源对于接下来生存的重要性。
蔺唯暂时也给不了他们提意见的机会,他要救的是大多数人,越多越好,需要他们做的就是听话。
来到新营地后,蔺唯让周泽拿出之前在魏王那处仓库里顺道带上的,当时想到或许能用上的东西。
行军用的帐篷自是有的,铁器受朝廷管制带不了太多,但稍微也藏了些,他们现在就两个要务,第一是建造一个可以安顿大量灾民的营地,第二是组织人手进重灾区救援,顺便把已经流离失所活不下去人,暂时带到这里来集中安置。
“营地需要划分出上下两个区域,新的流民先住下游,住满七日身体无异常情况再搬到上游,这一条是为了防止有疫病传播,务必严格执行。”
蔺唯说着又将自己写的一些营地规矩拿出来,大多都是类似必须喝熟水,注意卫生之类为了预防疫病的未雨绸缪。
周泽等人在听到可能有疫病时就表情严肃起来,蔺唯给的要求虽然对于这些生活所限平日里随意惯了的百姓来说很是繁琐,但孰轻孰重他们拎得清。
若有刺头不识好歹不听管束,这种情况他们军营也自有一套赏罚规则在,一顿军棍下去,包老实的。
周泽一番豪言壮语做保,杀气腾腾的,让喻昭没忍住看了蔺唯一眼,生怕小皇帝体谅百姓无知而心软,结果却没在蔺唯脸上看到一点不赞同的神色。
他甚至都在考虑,小皇帝要是实在见不得人受苦,他该怎么让对方长个教训了。
可惜蔺唯没给他这个机会,他自是知道人多且素质参差不齐的情况下严格管理是必须的,因此绝不会滥施仁善拖大家后腿。
“另外,组织搜救的队伍,目前暂且分为十个小队,你们出十个人各自带队,剩下的人留下监管营地建设。”
蔺唯没有指定具体的人,只让他们自行安排,轮换也可以。
“对了,参与搜救的人,给他们的报酬要相应高一些,毕竟现在还偶尔有余震,总是存在一定危险的。”
目前为止,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等安顿好的人多了,还得给他们找些事情做,人心复杂难测,若是整日里有吃有喝无所事事,更容易生出是非。
周泽几个又聚在一起分了下工,各领了任务就分散出去做事了,喻昭没动,他双手抱怀站在蔺唯身边,嘴又闲不住了。
“难为少爷您藏拙这么些年,若是早露锋芒,旁的不说,元柏那老古板原就是您的老师,肯定会早早对您另眼相待,何必今时今日还需胡话连篇忽悠他,才能得他稍稍配合?”
那语气说不上是惋惜还是幸灾乐祸,最可能的还是想给早上丢的脸找回场子,故意提小皇帝比对他要亲近得多的元柏,是什么心思昭然若揭了。
但话到最后,竟莫名多了几分挑拨离间的意味,喻昭自己都有点受不了。
蔺唯听得好笑,怎么他总是能若有似无地感觉到,喻昭是在跟所有人争夺他最在意心腹的位置?
倒是一点都不谄媚,这家伙先前才刚策划一场行刺,事后都没怎么讨好补救,就先不满起自己对他不温不火的亲近程度了。
也是,以喻昭高傲的性子,恐怕还觉得这是小皇帝的荣幸。
他先前的顾虑现在看算是多虑了。
“我要元相另眼相待做什么?”蔺唯轻笑着反问:“他当我老师那会儿,我还毫无势力又不怎么受重视,要他另眼相待是为了给当时的自己求道催命符吗?”
那时候元柏还很年轻,资历浅,但背景不俗,他的心意比才学更受各方看重,代表的是整个元氏家族未来的倾向,会被派去教原身也是各方博弈后的阴差阳错而已。
喻昭却是重点全歪,啧了一声道:“背着他的时候,怎的连老师都不叫了?”
这是实际上心里头根本不亲近呢,还是因为暗藏了不可说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