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耶子水
陆承渊看着人背影,视线发沉,捏着手中那悬疑犯罪题材的剧本,不自觉地用力。
他突然意识到若是宋晴昀真的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现如今要出演这么一个剧本……会不会对人再造成什么二次刺激?
陆承渊一整个晚饭期间都没什么情绪的,他只沉默地坐在人身侧,看着人在酒桌上谈笑风生,由得人杯中的酒一杯接一杯的入了那带笑意的唇。
好吧。大过年的。
陆承渊按下了心头想拦人的念头,就当是让人尽兴一晚。
许图南有意想挡,却还没替人挡下多少,自己倒是先喝得上了头。
岑远新绕过人,专程前来敬酒,方才拍戏时孟亭曈侧身顶胯垂着眉眼将唇边的香烟朝着他凑过来时,够劲儿的他差点儿烟都没叼住。
“过年嘛!图个热闹,”崔云喜大手一挥:“明天上午放半天假,大家好好睡个懒觉!”
剧组的人纷纷欢呼,随后那酒又多开了几瓶,喊着“那今晚可以放开了喝了!”
陆承渊手边的是茶,这场合里,还真没人敢劝他酒。
酒过了三旬后场子也暖了起来,一开始大家都还有些放不开,不过见陆承渊没刻意摆出什么高高在上的样子,便也都轻松了下来。
“晴昀,这第二杯我敬你——一举夺魁!前程似锦!”
孟亭曈压了压人杯口,他作为这次影片的男主角,组里前来找他喝酒的人本来就多,岑远新碰完一杯还不想放人,又给人斟上了第二杯,“这什么规矩,一个人碰三杯的?”
崔云喜乐,“你是主演嘛!”
孟亭曈笑:“那干脆我打圈儿好了,不然谁来都三杯,明天我可就要请假了。”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扬言不行,“这主演请假,拍谁去啊?”
孟亭曈起身离开座位,径直将岑远新晾在原地,举着酒杯不知道是该回到自己位置上去,还是在原地等着他。
第一杯敬了导演,第二杯敬了制片,第三杯敬了导师陆承渊。
随后他佯装不胜酒力,喊着许图南替他救场。
许图南“嗷”一嗓子就替他喝了剩下的。
屋里乱哄哄地,哪儿哪儿都是热闹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快到零点了!”随后便是所有人举杯一起庆祝新年的欢呼声。
渝州市区是允许燃放烟花爆竹的。
屋外的炮竹声和屋内的贺岁声混在一起,陆承渊下意识地看向孟亭曈,却见人依旧眉眼弯弯,低着头小口吃着碗中的汤圆。
他垂眼看着人,那鸦羽般的长睫低垂着,落下的阴影遮掩去了那双眸,教人看不清是个什么情绪。
陆承渊关切的看着,窗外过于明亮的烟火闪着斑驳的光,交错在那张白皙的脸上,映得人漂亮得不像话。
——如果不是人垂眸不语只埋着头连续干掉了三碗汤圆的话,不是刻意留心还真不容易发现他情绪不对。
陆承渊轻轻捏了捏人的腕骨,不让人再继续吃下去。
时间太晚,汤圆不易消化。
孟亭曈垂着眼看着碗里最后一颗圆润的汤圆,他默不作声地放进口中,这才抬头笑道:“陆老师,新年快乐。”
随后陆承渊看到服务人员又端上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放在了孟亭曈的面前。
陆承渊沉默片刻,怎么这么爱吃汤圆的?
他将人手中的汤匙拿了下来,低声道:“吃多了,胃会不舒服。”
孟亭曈没看人,只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汤圆,小声道:“最后一碗。”
“不行。”
孟亭曈沉默片刻,这又回头轻声说:“可是很浪费。”
陆承渊神色古怪地看着人,他似乎不是太理解。
可是不论屋内屋外有多么的热闹,此刻坐在这里看着那碗汤圆的孟亭曈,周身却好似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孤寂与落寞之感。
见陆承渊不答,也不愿把汤匙还给他。
孟亭曈这又坚持道:“不好浪费食物的。”
陆承渊便妥协了,他端过孟亭曈面前那碗汤圆,送到了自己的口中。
很普通的味道,有些甜腻,他没觉得这汤圆有什么惊为天人的口感。
可孟亭曈却一言不发地连续点了四碗——这根本不是他平时的食量。
孟亭曈看着人动作,一时有些欲言又止——他记得陆承渊好像是有洁癖的,这才出声提醒人:“陆老师,你用的是我的调羹。”
陆承渊扫了一眼手中的勺子,“嗯,没事。”
随后他面不改色的将汤圆一颗不剩的全部吃完,这又看向孟亭曈的小腹,宽松的毛衣凸显不出来人的腰线。
陆承渊沉声说道:“走吧。”
?孟亭曈抬眼:“去哪?”
“出去转转,汤圆吃多了。”
孟亭曈一愣,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双手交叠还在胃口处来回摸了摸,不知道是想起了些什么,这才又笑起来,起身跟着陆承渊溜了出去。
渝州的夜晚风不凉的,比林宁市的温度还要适宜些,可从那室内一出来,城市上空是朵朵烟火几个压着几个争相炸开,满城的火药味。
尽管孟亭曈已经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他今日也没有太过失态,可是那燃放后的特殊气味还是有些刺鼻,闻得他心里不舒服。
他抬手揉了揉鼻尖,跟在陆承渊身边沉默地走。
“这里距离酒店不远,走回去?”
“好。”
随之而来巨大声响的炮仗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炸开,嘭——啪!两声,还是惊到了人,孟亭曈肩膀一缩。
手腕处蓦地传来温暖的热度,孟亭曈双手揣在大衣兜里,被陆承渊握过去一只,指尖在人腕骨处摩挲了两下,带着满是安抚的意味。
“怕吗?”陆承渊垂眸问人,“怕得话我们现在就回去。”
他拿起手机准备喊司机来接,随后看着人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总归是要习惯的。
孟亭曈拒绝道:“我没事,走走吧。”
然后又是一道升空的烟火,发出巨大的响声。
孟亭曈下意识往陆承渊身边挪了半步,手臂贴在人身侧,感受着从人身上传来的阵阵暖流,这又抬头看。
一小团明亮的烟火在空中爆裂开来,璀璨了半个夜空,它骤然炸开,幻化出无数星星点点的光,散开后燃烧成一道道金色的线条,在漆黑中留下明亮的印记。
很漂亮。
孟亭曈仰起头看着,比百年前的焰火还要漂亮。
他极力压抑着跳动的心脏,看一眼,又看一眼,替那些再无法相见的故人,多看几眼这繁华安稳、国泰民安的新世界。
陆承渊侧目看着身旁的人,那转瞬即逝的光落进人明亮的双眸之中,在人眼中留下一片流光溢彩的绚烂。
陆承渊没有抽回手,孟亭曈也没挣扎,就任由人这么牵着。
二人并肩从漆黑的小路中穿行而过,避开人群,踱步走回剧组定下的酒店。
孟亭曈沉默了一路,思绪万千。
等到走到了房间门前,他却迟迟没有打开房门,似乎是不太想独自面对着一个人的时光。
“陆老师。”
“嗯。”
“我……肚子不舒服。”
陆承渊走进去,给他倒好热水,又找出些消食的药物让他吃下。
孟亭曈只坐在一边看着人动作,看着那双往日里矜贵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为他忙忙碌碌,还问他要不要帮忙揉揉肚子?
“胃疼吗?”
“不痛的,”孟亭曈摇头,“陆老师说话,怎么像哄小孩似的。”
陆承渊一时有些没懂。
不过孟亭曈这么说,他倒是也乐得听。
屋里多了个人,那些不太美好的记忆好像就不太敢找上他来。
孟亭曈一会儿说肚子不舒服,一会儿说想请教一下剧本,也不知道是酒意上了头还是怎么着,最后又非要陆承渊陪着他再搭一遍今天和岑远新拍过的那场戏。
陆承渊倚在墙上,垂眸睨着人,问:“你是不是醉了?”
“我没有,”孟亭曈翻翻找找从兜里掏出来片场的烟,心道那才喝了多少酒,他还不至于醉,他就是不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于是又从烟盒中拿出来一根递到陆承渊唇边,指挥着人:“陆老师,咬着。”
陆承渊接过,放到唇边含着。
“崔导演说明天要补拍这条,”孟亭曈又从烟盒中拿出来一根,捏在指尖,随后又低着头在衣服口袋里找火儿,“他说这场戏的情绪不太够——嘶?我记得和烟放一起了呀?”
陆承渊看着人翻找半天找不到,他记得这家酒店一般都会配置助眠的香薰蜡烛,拉开抽屉,从中找到了一盒火柴——就是那火柴盒子旁边还摆放着另一个方盒子,他视线顿了下,随后将盒子往里侧推了一把,这又领着人去了阳台。
“谁情绪不对?”
“不知道,崔导演没明说,”
孟亭曈拿出剧本,指着没过的那场戏,“这场戏拍下来,是我要第一次在观众面前表现出另外一面的样子,一个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不仅要会抽烟,还要体现出随意老练、但又不着痕迹的气质来——黎盏是故意在警方面前露出破绽的,这是他给自己留下的可能是多重人格的信号。”
“嗯。”
“既要没有‘我’的表演痕迹,又要表现出‘黎盏’的表演痕迹,还要和没有表演痕迹的‘我’区分开来——”
孟亭曈仰头问,“黎盏的表演痕迹该怎么表现的?”
随后又说出自己的看法:“如果只是设计一些小动作或者小习惯什么的,就有些太刻意了,我觉得这不是崔导演想要的。”
陆承渊想了想,回答道:“可以试着控制微笑的弧度和视线的收束。”
孟亭曈抬眼,“什么?”
“就像这样。”
陆承渊将唇边含着的烟拿了下来,停顿片刻,随后换上了一副带着戏谑又满是不羁的神色,微微抬起的下巴露出锋利的线条,他眼皮只下垂了一点点距离,却将那双原本目空一切的眸收束出了一副狭长的样子来,带着股莫名的掌控一切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