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枝青
他像是睡着了一般,一半美丽的脸庞融在水中,一只肌理修长的手腕搭在湖畔,那只落在水中的手腕上有一个巨大的、狰狞的、方才被划开的裂口。
那裂口此时正流出无数的鲜血,一簇簇地染红了清澈见底的镜湖。
最令江让心惊的并非其他,而是男人另一只手掌紧握的、沾着细碎血液的宝石匕首。
第94章 耳根软的妈宝男9
羽白的鸟雀神态怡然,乌黑的眼珠在天光水色的映照下泛起珍珠般淡淡的微光。
它张开羽翅,黑色的细爪勾住清澈湖水中随着水波轻微漾开的柔白发丝,流水冲袭,白雀无法站稳,摇晃片刻,扑闪着勾起几丝丝缕缕飞远了。
而那被抛下的湿重发丝便轻飘飘地落在了水中人雪般瘦削的面中,细微的水痕溅到那人无暇的面中,细细往下滑动,如同传说中的鲛人凝泪成珠。
江让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极快无比,呼吸近乎停滞,年轻的孩子或许连自己都不清楚,他乌黑的眼眸中染织的色彩是多么惊艳、小心、愣仲。
青年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和师尊的慈美温和不同,眼前的水中美人十分瘦削,病态的瘦削,宽解的白衣之下是耸立的蝴蝶骨,他整个人都是白的,包括安宁合上的、如细雪般簇生的眼睫,那白仿佛浸透了他的骨骼,甚至令人疑心他便是流传的神话传说中的石膏美人。
传说中,石膏美人通体雪白、为石膏所堆砌,他永远静谧、美丽,坐在湖水畔等待命定的爱人。
只有命定的爱人方能赋予他真正的生命,令他睁开那双美丽多情的眼眸。
江让将自己脑海中的话本故事驱赶走,他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恢复理智。
眼前的一幕说到底还是诡异的,面前的男人实在可疑,周围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衣衫整洁,从头到尾,对方身上唯一的伤痕,似乎便是左手边那道狰狞的伤痕。
而据江让观察,男人极有可能是自伤的,因为对方右手边紧握的那柄沾血的宝石刀刃。
他的神态实在安详,甚至令人联想到棺木中静待的美丽尸首。
江让咬了咬牙,他打从小在太初宗接受到的教育便是尊重生命、与天争道。
修仙修仙,长寿无极、登临仙途,说到底是在逆天而行。
更何况,在如今神鬼横行的时代,自杀是最令人唾弃的行径。自断之人入了轮回,转世都再不能为人,只能进入畜生道经历折磨与无尽的苦楚。
青年心脏跳的极快,他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眼前之人身份尚且不明,但不知是否出于对生命的敬重、一腔少年热血抑或是别的什么,总之,他无法视而不见。
江让慢慢步至水畔,而越是接近那湖边,脚下泥土便愈发稠厚湿重,那种感觉便好似有什么东西于淤泥下伸出爪牙,试图将他彻底留在原地才好。
青年时刻关注着附近的情况,即便道路艰难,他还是安然地走到了水中人的身畔。
离得近一些,江让一双微微下垂的眼眸更是如同被磁石吸住了一般,根本无法从对方的面颊上挪移开来。
青年此时方才看清,一半清水中,男人腻白的面腮中红晕清幽,并不浓烈,却好似能从雪一般的白中缓缓渗出,日光照在他的眉中,竟令其生出几分氤氲的雾气之美。
这是一具艳尸。
江让喉头微动,勉强偏过眼,修长颤抖的指节悬空抵在对方的鼻息间。
没有气息。
不应该。
江让眉心紧蹙,据他观察,按照对方的出血量来说,应当不至于一丝挽救的机会都没有。
青年心中无端急躁起来,向来粗糙的少年人如今却小心翼翼极了,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般。他动作柔缓地将对方从水中揽抱起来,旋即抖着手,想也不想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丹药喂入对方的冰冷的唇中。
不过一息之间,男人的呼吸便慢慢恢复了几分。
像是一口死气压在喉间,如今驱散开来,苍白无色的男人便控制不住侧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苍白如冰的手臂无力地支起病体,却没有最终的归宿点,便只好依着青年人有力的臂膀,细细颤抖。
江让扶着对方的手臂,似是感受到了对方的稍显无力的依靠,耳根处忍不住地腾起一片滚烫来。
他一边揽住男人的手掌微微僵住,最后还是轻轻落下,顺着对方湿润的衣衫,轻拍安抚。
“你、你没事吧?”
青年人脸色通红,俊秀的面上如同覆了层薄红的轻纱,江让向来为人大方开朗,同谁都能聊得来,他不通情爱,尚未开窍,从来只有他将人撩拨得面红而出的份。
如今日这般,实属罕见。
甚至江让自己都觉得有些晕乎,心脏跳的像是不属于自己了,仿佛得了什么病症一般,心慌意乱、浑身灼烫。
白衣的男人并未言语,他恹恹地蹙眉,因为咳嗽而涌起的红云慢慢随着平复的情绪而消退,银白的睫频繁的颤动,连带着眼尾都滑下几分泪液。
江让没得到回话也并未有什么不悦的情绪,只是青年的声音慢慢放低了些,他僵硬地动了动手肘,声音显出几分沙哑道:“你的伤口很严重,我先替你包扎一下……”
“不必。”
男人的声音很轻,他太白了,阳光照拂,他的身体像是随时都会化作浅淡的灰尘,雾散消失。
他说着,慢慢的、将从落在青年面上的眼眸转开,平静地起身离开。
男人看上去实在太冷太静了,好像他并没有身为人的情绪,只是一尊毫无生机的石膏像。
甚至,面对救命恩人,他连一句道谢都没有。
不、男人看上去其实更像是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应该道谢。
江让的表情失落一瞬间,但他向来是个能说会道的,便是再严格的长老,对上青年,也没法一直板着脸。
于是,青年赶忙起身,缓步跟在男人身侧。
江让眉目优越,穿着一身青白的太初弟子服饰更是多了几分飘然之态,他时不时侧眸看向身畔步伐稳静,无声无息的男人,忍不住便多话问东问西了起来。
青年问了许多,得到的回应却近乎寥寥。
直到最后,他近乎泄气一般道:“那名字总能告诉我吧?”
身边的步伐终于顿了一瞬间,好半晌,苍白无色的男人终于微微转动眼珠,那双雾气凝就的眸也就静谧地落在了青年惊讶看来的面上。
白发男人的嘴唇近乎无色,纯黑的眼眸长久睁着,闷不透光,江让甚至疑心他并未张唇,便听到一道轻而空灵声线。
他说:“祝妙机。”
江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脚下一顿,语气迟钝:“啊?”
男人看着他,长而柔顺的白发边沿的潮湿红发带被林间的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的声音轻的近乎融入风中。
“我的名字,祝妙机。”
江让被那视线看着,只觉得心跳又开始加速,连说出口的话都在脑中再三斟酌。
好半晌,往日那大方的少年郎只憋红了脸,黑长的睫毛不住扇动,譬如他紊乱的心绪,他勉强稳住声线,垂眼道:“我叫江让。”
男人依旧无声无息,甚至,因为过久的安静,江让都忍不住抬起了头。
可他方才抬起头,却发现面前哪里还有男人的身影?
空荡的树林间,只有斑驳的光线打照在松软的土地间,除此以外,再无任何影子。
就好像,一切只是一场昳丽荒唐的梦境,而那通体如雪、如仙似幻的男人从未出现过。
江让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唤了对方的名字。
“祝妙机?”
林间只有幽静穿过的凉风与浅浅的回音。
江让面上的表情一瞬间落了下来,俊俏的眉眼没力气地耷拉着,毫无疑问,他是失落的,虽然直言一见钟情显得轻佻,但事实便是如此。
今日之前,他从未对谁产生过这般怦然心跳、神思意乱的感觉。
只可惜,少年初初心动,终究连一个回应都不曾得到。
江让以为自己再不会遇见对方了。
但也不知是不是缘分使然,不出两日,青年就再次见到那一身白衣的美丽男人。
彼时,江让方才躲避开异兽的追捕,一身衣衫风尘仆仆、颇显狼狈。
好不容易歇息片刻,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便见到树林一侧的悬崖边立着一道月光般的身影。
崖边云雾层叠,无数花草竞相开放,男人一席白衣翩跹,雪肤长发。他半垂着眼,任由崖风毫不怜惜地卷刮着他瘦削如影、缓缓向前坠落的身体。
那样的画面近乎病态的美丽。心甘情愿赴死的断翅白雀,哪怕坠入深渊,也是姿态从容、宛若献祭的。
仿佛,死亡于他而言,与任何一件俗世小事并无不同。
可江让却没法当做看不见,青年瞳孔微缩,他想也不想,近乎凭借本能,以一柄长剑横扫,稳稳扎入崖边的岩缝,另一只手则是用力握住对方削瘦的腰身,将男人带回了崖上。
方才回到安全的地界,江让下意识踉跄地远离了那万丈深渊,手中紧揽的动作依旧不曾松懈。
青年的声线颤抖而压抑,他像是不明白一般,眼眶都因为极度的惊吓而微微泛红。
他盯着男人,声音沙哑道:“祝妙机……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祝妙机依旧不曾言语,他只是轻轻抬眼看着青年,病弱的唇色衬得他愈发瘦削清冷,仿佛下一瞬便该化作云雾彻底弥散。
江让并未挪开眼,相反,这一次他鼓足了勇气,手掌如何都不肯松懈,像是一定要一个答案。
年轻人目光灼灼,抿着唇,甚至显出几分偏执不解的模样。
好半晌,祝妙机忽地轻轻掀起薄白的眼皮直直地看下青年,他浅色的唇微微张合,声音落入耳畔,如同层叠的云,他问:“为什么三番两次的救我?你喜欢我?”
过分直白的询问,直白得甚至令人忍不住躁红了脸。
江让更是手足无措,青年人哪里碰到过这样的场面,修真界以含蓄为美,青年也接收到过不少师兄弟等等的暗示与表达心意的信件。
但从未有人这般直白到如同光线下透体的琉璃珠般的询问他。
于是,青年难免支支吾吾的,一张脸红了个彻底,好半晌不自在地挠了挠脸,小声含糊说了句‘不是’。
只是,他方才说完,祝妙机便垂眼轻声道:“那你为何要管我的死活?我们从前并不认识。”
男人说着,眼角微垂,竟然又做出有意寻往悬崖的方向。他面色浑然不变,问话却有些无厘头,像是一定要从青年这边索要到一个理由。
江让一时情急,竟也顾不上其他,直接拉上祝妙机的手,鬼使神差道:“对,我、我是喜欢你。”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喜欢你了。”
“我……”青年眼皮颤啊颤,耳根红得近乎滴血,他像是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一般,眼眶都急的潮湿了几分,语调笨拙道:“可以给我一个认识你的机会吗?”
祝妙机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最终也只是顿下脚步,长而卷翘的白色睫毛轻轻掀起,浅淡的唇微抿,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近乎绝望又冷薄的情态。
男人的声音近乎轻飘,落不到地面。
“你了解我吗?”他慢慢地、平静地道:“我生来便是个灾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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