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枝青
昆玉仙尊平静道:“这里是一瓶吾炼制的无色无味的雄黄酒,对于普通人来说,它有暖身健体之用,可若是蛇妖碰了它,便会生不如死、现出原形。”
“你只需哄骗他喝下,一切便都知晓了。”
江让濡湿的黑睫颤抖,好半晌,他轻轻捏紧了瓷瓶,指骨泛青。
第111章 耳根软的妈宝男26
“烧死他!”
“烧死妖孽!”
嘶哑激愤的声调如同闷闷敲响的人皮鼓,空气都恍若在那鼓声中震动了起来,无数烟灰与砂砾漂浮在半空中,像是陡然腾起的妖异的雾。
整个村庄妖气冲天。
分明是漠冷的冬日,阴森如被粗麻布闷死的天空却隐隐划过几丝诡谲的闪电。
“轰隆——”
雷声越发大了起来。
火焰在冷风中张牙舞爪,映照在湿冷的地面,像是一只只逐渐畸形扭曲、盘桓立起的妖物。
面容苍老的村长举起手中的火把,火光将他半张脸庞照得如同树皮般崎岖,干裂的嘴唇蠕动,吐出一句怪异沙哑的声线。
“苍天为证,火神保佑,今日我们便将这妖孽烧死,以儆神明!”
老人佝偻着腰,高高举起把手,那苍老浑浊的瞳仁微微缩小,隐约间竟然恍若竖线。只是那竖线仅仅浮现一刻,便消失不见了。
台下的呼声愈发炽烈,每个人的手中都举着一只火把,火焰如蛇一般,将每个人的身影都死死缠住。
村民们的表情窒红,昔日和善的面孔兴奋得近乎癫狂,额头青筋鼓起,白眼球中满是蛛网般的红血丝,一只只黑色的瞳孔被那嗜血般的疯狂挤压成猩黑的一点。
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然被某种病毒污染。
只有那十字木架上被束缚的白发男人是静谧、平和、透明的。
就在火舌即将触上那刺目的白,一道焦急、颤抖的声线打破了一切诡谲。
“住手!”
所有人一瞬间都定在原地。
一双、两双、三双……无数双隐隐泛红的视线层层叠叠地集中在青年略显苍白的面颊上。
江让有一瞬甚至生出一种荒谬怪异的感觉。
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与他隔离开的,而往日里熟悉的村民们不过是一具具被丝线操纵的傀儡。
江让努力想要抛开这些古怪的想法,于是他看向了他的爱人。
祝妙机长发披散,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凌乱的衣衫,过分漂亮白皙的肌理被粗糙的麻绳捆绑着,让人无端联想到被祭祀上供的羔羊。
而最令人恍惚窒息的,是他涟涟朦胧看来的泪眼。
眉似轻柳,瞳似秋水。
雾蒙蒙的眸中的哀怜、自苦令他看上去像是对月落珠的深海鲛人。
男人似雪的嘴唇颤抖着蠕动,他勉强露出一抹如月似纱的笑,像是在说,请离开吧。
离开吧,你能伴我两年,我死已无憾。
直到一句苍老的声音打破了一切怪异的冷寂。
村长的面色在摇曳的火光与阴暗的天光下并不能够看得真切,心神晃动的青年只听到了一句如此的问话。
“江让,你可知你的娘子是妖孽,即便如此,你仍要救他吗?”
江让勉强冷静下来,即便他心中也藏着几分忐忑,可一旦对上爱人那双绝望的眸,两年来一切的琴瑟和鸣便立刻浮上心头,一颗心霎时便像是化作了无尽潮湿的春水。
江让深呼吸一口气,眸色在逐渐吞噬的夜中锐利如剑,他沉声道:“诸位乡亲,我与大家保证,我家娘子性情向来温顺贤良,绝不会是那等腌臜妖物。实不相瞒,我与娘子都是修真界人士,我曾是太初宗昆玉仙尊座下弟子。”
“我师尊神机妙算,许是算到了我与娘子会有一劫,是以赠了我一面照妖镜。”
青年腰脊挺直,从怀中取出一面古铜的镜子。
那镜子小巧精致,镶嵌着异石阵法,单是看上去便知不是凡物。
他四面环顾,嗓音因过分紧促而略显沙哑道:“是与不是妖孽,一照便知。”
木台下先是一片寂静,随后才冒出窸窸窣窣的不满与不信任。
但很快,那些言论便随着慢慢悬飞至半空的古镜全然消失。
只见那悬空古镜中隐约有八卦图的显现,随后,一束金光自镜中悠悠探出,慢慢裹上白发男人。
江让一瞬间紧紧扣住掌心,他一双眼眨也不眨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好半晌,金光消退,被绑起的美人仍旧玉容不变,甚至那金光仿若怜惜一般地为他镀了一层柔美的雪光,叫他变得愈加容光焕发。
青年不知自己是如何狼狈地松下一口气。
回村落之前,师尊不放心,让他带上了这面照妖镜,只说此镜乃是从前太初老祖炼制之物,若是化了形的妖物,皆逃不过此镜的探查。
只是,照妖镜也并非万无一失。
江让轻轻垂眸,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白瓷瓶。
临行前,昆玉仙尊切切同他叮嘱过,便是照妖镜探查不出问题,也一定要将这雄黄酒喂给对方饮下,方能确保无误。
但至少此时,照妖镜已是安了青年一半的心。
江让收了古镜,扬声道:“诸位,照妖镜已鉴,阿妙并非妖物。”
火把渐渐熄灭,台下开始骚动,有几名村民不信任地踌躇道:“你是他夫君,自然是一心向着他的,可我们当初有人确实见过他面生异相,这该如何解释?”
青年却像是早有应对之法一般,轻声叹道:“阿妙生来患有难治之症,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奔走四方、散尽家财,但病症难愈……还请诸位看在我娘子曾为众人施药的份上,莫要再提起伤心事。”
江让说着,面色慢慢带上几分浅淡的伤神,他道:“……若是诸位放心不下,我与阿妙,过了新春便会离去。”
不少村民的面色慢慢变得动摇了起来。
说到底,这两年来,这对性情不错的小夫妻到底还是融进了村子里,尤其是江让,热情又良善,村中人大部分都曾受过他的恩惠。
如今对方这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众人自然也不好继续胡搅蛮缠,陆陆续续竟开始宽慰起了两人。
小生倒是颇为不服、形容嫉恨,但眼见事情已成定局,小生那父母又好面子,只得将少年死拖硬拽回了家。
捆缚的粗绳方才落地,面色俏白的男人便再也控制不住地栽进青年的怀中。
他像是一片轻薄的云、抖落的叶,飘飘荡荡地被爱人揽入袖口,如珍宝似地爱重了起来。
江让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轻轻披上他颤抖、失魂的肩,青年修长的骨节不停地安抚着他的后腰、脊背,轻声道:“不怕了阿妙,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青年人说得多么掷地有声,像极了一位再合格不过的、宠爱娘子的夫君。
祝妙机如细雪般的长睫轻轻颤了颤,水灰的眸中不自觉便露出几分浅浅的柔波。
他紧紧牵着青年身上昂贵细腻的衣衫,指节泛白,浅浅掩唇咳嗽道:“咳咳……阿让,还好我还有你……”
江让向来怜花惜玉,这会儿一听到对方咳嗽,立马就开始紧张了起来,两人拥揽在一起,随着散去的人群,慢慢融入了俗世的烟火中。
……
炉子上的药正沸腾起伏,发出咕嘟咕嘟温馨的起泡声。
自那日后,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已近新春,祝妙机的身体也从虚弱的近乎下不了地到慢慢能起身做些简单农活了。
江让一直都不曾喂过他雄黄酒。
一是担心爱人虚弱的身体受不住药性,其次,便是他心底始终潜藏的几分不安。
可这样到底不是办法,无数次午夜梦回之际,青年总会梦到师尊同他说的锥心之言。
那一字一句,宛若长针一般,扎得他迷乱彷徨,不知不觉便心生惧意。
江让或许连自己都不清楚,即便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该去相信祝妙机。可潜意识里,对师尊绝对的信任却影响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可以骗自己去相信祝妙机,但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相信师尊。
偶尔对着眼前憔悴、病弱的爱人,青年甚至会不自觉地走神,无端想起他光风霁月、温柔细腻的师尊。
青年想,师尊那样爱他,又怎么会害他呢?
师尊为什么总是对阿妙意见那样大呢?
或许,阿妙确实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师尊将他养大不容易,阿妙作为他的道侣不懂体贴长辈,甚至这两年来总是三番五次地阻挠他回云泽峰,如今又身份成谜……
似乎许多事情并不能够深想,当初的一腔少年意气、爱意愁肠在数不尽的蹉跎岁月中,也像是变了质的蜂蜜一般,逐渐变得苦涩不堪。
以至于这些时日来,江让会忍不住地刻意去避开与男人亲密的机会。
好在近来祝妙机似乎也并无此意,他身体方才养好几分,神态恹恹、皮肤灰白,成日里昏睡在床,像是怎么也睡不够。
那双昔日里水光粼粼的眸,如今也变得愈发灰蒙蒙的,甚至,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江让总觉得对方在某些时间会陷入一种间歇性的眼瞎目盲。
此事无法细究,青年不是没忧心过,只是祝妙机始终坚持自己的眼睛并无问题,江让也只好作罢。
白色瓷瓶被修长的指节轻轻拧开,透明的酒液顺着漆黑滚烫的药物逐渐蔓延、渗入,隐秘无踪。
火柴慢慢熄灭,灶台边的小窗开了一条缝,细细的风雪从中飘飘然而至,将那剩余的轻烟吹得再无痕迹。
江让端着一碗药物,轻轻推门进了两人共眠的卧房内。
粗旧绒布垫着的床榻显得灰扑扑的,其上睡着一位白发美人,那雪一般美丽的色泽压得一切的灰意都变得古朴庄重了起来。
祝妙机双眸紧闭,灰白的面颊泛着隐隐的青,透明般的皮肤下青绿的血管若隐若现,他像是一具美丽的尸体,在足以令他安心的棺椁中静静沉眠。
江让轻轻叹息,到底还是心软了几分。
他轻轻将药碗放在床畔,一手扶起男人削瘦冰冷的肩,一只手轻轻拂过对方额边的碎发,轻声细语地哄道:“阿妙、阿妙,醒醒,该喝药了。”
浅浅的羽睫颤抖片刻,睁开了一双雾蒙蒙、湿漉漉的眼。
祝妙机茫然地看着青年,灰色的瞳孔并未聚焦,他应当是看不见的,可那双惨白的唇却始终抿着,不发一言。
江让正回头拿起药碗,并未注意到这一幕。
屋内光线昏暗,门窗紧闭,只点了一盏细小的烛火。
是以,青年始终未曾发现他怀中的爱人根本看不清任何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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