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枝青
神龛前的烛火摇曳,鞭子抽打的声音在屋内不断响起,妇人下手狠厉,浑浊的眼盯着地上跪着的男孩,竟随着动作带出几分毒辣憎恨来。
她口中不断呢喃着什么,像是念咒,又像是诅咒。
好半晌,女人打够了,才将手中的鞭子放置于木桌上。
江争浑身冷汗,虽然阿妈只打了他的后背,但日复一日的抽打、伤口不断的发炎溃烂,到底还是不好受的。
意识已经有几分模糊了,恍惚间,小孩子看着眼前的妇人半蹲下来,面色带着几分怪异道:“江争,你说说看,你来我们老江家几年了?”
男孩努力打起精神,他哆嗦着苍白的唇,勉强跪住,像是最虔卑的奴隶一般。
他额头冷汗直冒,咬牙哆嗦道:“三年了。”
阿妈脸上露出几分缥缈的笑,她轻声道:“江争,你说说看,阿妈平日里对你好不好?”
小孩子轻轻垂头,手指紧张地捏紧衣角道:“阿妈对我很好,给我吃给我穿……”
感激规训的话语还未曾说完,一道狠厉的巴掌声便响了起来。
江争被这一记耳光打得鼻血都流了出来,他尝到了口齿中的腥甜,却迟迟不敢抬头看。
妇人眼神阴狠,面目都扭曲了几分,她咬牙切齿道:“那阿妈为什么还怀不上?隔壁张家怀上了,天天在这儿跟我炫耀,我买你这个小畜生来就是为了个福气,你怎么就这么没用呢?!”
男孩浑身哆嗦,他努力垂下头,好半晌才敢抖着嗓子道:“阿妈,我今日下田干活的时候听说了,乡里来了几个赤脚大夫,他们或许有方子……”
话还未说完,妇人便尖叫着撕扯打他,嘴里不干不净骂道:“你个不要脸的贱皮子,这种事能去看大夫吗?啊?你是要害我啊!”
打了半晌,披头散发的女人才慢慢起身,她冷冷盯着浑身青紫的孩子,嘶哑道:“江争,你也别怪阿妈,阿妈平日对你够好了,去年收成不好,家里也没什么钱了。今年我若是再怀不上,人牙子上门,你就跟着走吧。”
江争只是麻木的跪着,今日阿妈气头上、阿爹不会管他,他没有晚饭吃。
夜慢慢深了,烟火气缓缓止住,卧室内动静停了,木门外也只余下隐约的黄狗叫声。
江争这才慢慢动了。
他早已饿得没有知觉了,可他并未去寻什么吃食,而是慢慢爬到神龛前跪好,地上褐色的血迹已然凝固,男孩抹了抹鼻尖的血液,死寂的眸溢出星点的水液。
他猛地磕了几个头,咚咚的声音闷得人心头发苦。
江争哑声道:“祖宗保佑,快些让阿妈怀上吧。”
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了。
一日很快过去,江争最后是蜷缩在神龛旁睡着的。
第二日很快便来了,阿妈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没有再对江争大打出手,她给了江争几分钱硬币,叹气地红着眼道:“江争啊,不是阿妈昨日要那般对你,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了啊——”
江争垂着头,也没接钱,只是轻声道:“我知道阿妈不容易,我会日日为阿妈祈福的。”
妇人叹了口气,给了他一管药膏,又招呼吃饭。
江争是没有资格上桌吃饭的,他只能蹲在一旁的灶锅边,小口小口,像只野狗一样的狼吞虎咽。
接下来一段时间倒勉强算是相安无事。
但也不知是否是江争那晚含着血腥与怨气的祈祷起了作用,阿妈开始出现孕吐、头晕的症状。
江家一家人紧张的要命,当即请了一名镇上有名的大夫来看。
诊断不过几息时间,其间,大夫皱眉,一众人便也皱眉,大夫松眉,他们则是愈发紧张了。
好半晌,大夫放下诊脉的手,点点头,对着妇人颔首道:“恭喜江家嫂子,这是喜脉,有孕了。”
妇人一愣,眼眶都要溢出泪来,她赶忙招呼着给了大夫一个红包,一会儿又高兴得合不拢嘴地说要摆酒席,一双手不住护着肚子,眼睛弯得近乎看不见眼球。
忙活了半晌,妇人才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笑眯眯的将江争唤到自己身前。
“阿争啊,快些来阿妈身边。”
女人眉眼慈祥,整个人都像是要化作最仁慈的圣母。
她牵着江争的手搭在自己并不显眼的腹部,笑眯眯道:“这都是我们阿争的功劳啊,若不是你带来了福气,阿妈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怀上呢。”
她说着,语气微顿,浑浊的眼期待地看着男孩道:“那阿争再说说,阿妈这一胎,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江争伤还没好全,感受着满屋子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男孩抿唇,轻声道:“男孩。”
阿妈当即高兴的从枕头底下又取了一个备好的红包,塞给眼前的孩子,笑得开怀道:“好!好!阿争说是男孩就一定是男孩。”
女人向来愁苦的面上此时难得带上几分幸福的意味,她絮絮叨叨说:“说起来,你阿爹其实早就请了算命先生给这孩子把名字都取好了。”
“就叫江让,说是谦让、谦逊、明礼的意思,以后指不定要成状元郎,得有大出息哩!”
她说着,难得带上几分慈母心绪,轻轻抚了抚眼前苍白男孩头顶剃得极短的发,小孩子还没张开,但勉强看得出五官颇为优越好看。
阿妈道:“阿争啊,你争气,不愧阿妈当初一眼就看中你,把你带了回来,给你起了这么个名字。”
“日后,待让宝出生了,你就有小丈夫了,可得帮阿妈照顾好他。”
第138章 理想主义利己男2
自打阿妈有了孕后,江争的日子逐渐好过了许多。
再也没有数不尽的鞭子、指责、巴掌,他只需要每天早起做好全家的饭菜、洗尽全家人的衣裳,再去地里帮衬就够了。
偶尔若是阿妈心情好了,还能赏给他一个鸡蛋吃。
旧年代没什么饲养技术,尤其是这般贫穷的地区,人都不够吃的,哪里会把食物喂给鸡。这般条件之下,家家户户养的母鸡能活下来一只都算得上的老天保佑了。
是以,鸡蛋在平溪乡这般贫穷简弊的山脚旮旯里头,甚至都比得上年底宰的猪肉。
这般金贵的鸡蛋,自然也不是无缘无故赏下来的。
自阿妈怀了孕,便数次出乡去了镇上拜神求谶,想知道肚子里那胎究竟是男是女。
那道士倒也不说破,只隐约表明了孩子定会如妇人心中所愿。
说完后,道士多看了眼一旁站着的沉默乖顺、身上尽是尚未痊愈疤痕的男孩,捋了捋胡须故作高深的说,江争是给他们江家带来孩子的福星,女人孕期时要好吃好喝顾着,不能太亏待。
也正因此,江争才能尝到鸡蛋的滋味。
八九岁的孩子永远都记得第一次吃鸡蛋时的滋味,香喷喷的、软绵绵的,蛋黄入口即化,与那些粗糙的、偶尔还会含着砂砾的米饭芋头完全不能比。
小江争捧着小口小口、珍惜无比的吃,阿妈就在一旁吞了吞口水,勉强装作不在意、不心疼的模样,规训道:“阿争,你要记得,你能吃得上鸡蛋,都是因为让宝,日后你可要一心一意待让宝好,爱他、护着他,听到没有?!”
江争打小懂事,他本是平溪乡旁的一个小村子里一户贫苦人家的第六个孩子,因为近两年收成不好,家里穷得滴水,实在养不起了,才十几块钱送给江家当等郎弟。
送来的时候,小江争才四五岁,不过方才记事的年纪,如今几年一过,已然对原生家庭的记忆彻底模糊了。
在江争被灌输观念的这几年中,江家就是他的根,阿妈肚子里没出生的孩子,就是他未来的天、他要伺候一辈子的人。
是以,当阿妈这般说的时候,小江争便只知道拼命点头。
小孩子手里还捏着半个没吃完的鸡蛋,他吞了吞口水,直直递给阿妈,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阿妈的肚子认真道:“弟弟吃。”
阿妈抿唇笑了,此时的她又变成了一位慈母,粗糙干裂的手指抚了抚江争刺挠的脑袋,声线沙哑道:“阿争先吃,日后你弟弟出生了,你再亲自喂给他。”
江争抿了抿唇,如今他许久不曾遭受皮肉之苦和饥饿折磨,本就是发育的年纪,不过短短几月,竟猛得窜了些个头,加上本就比同龄人骨架更宽些,如今一看,竟比起那些十几岁的男孩子都差不到哪里去。
但他哪怕看上去再如何壮实、生了张如何出彩的脸,也不过是江家替那未出生的孩子养的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小江争半蹲在地上,他看着阿妈逐渐如气球般鼓起的肚皮,缓缓侧耳贴过,认真聆听女人肚皮中另外一道逐渐清晰的微弱心跳。
这几乎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
多么奇妙的感觉,江争没上过学堂,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表达。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早熟的很,也见过乡里不少等郎弟与丈夫相处的模样。
大多数时候,那些大街上成了亲的等郎弟们都沉默老实的跟在丈夫身后,别人问起来,便腼腆一笑。
那笑容中显露的大约是幸福和美满。
阿妈同他说过,等郎弟结婚后,日子只会越过越好,和丈夫恩爱到老。
江争愣愣的听着耳畔与母体不协调的微弱‘咚咚’声,他无端开始想,他和弟弟以后也会恩爱幸福吗?那弟弟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是像花儿一样娇嫩美丽、需要保护,还是像村口那群调皮的家伙一样皮糙肉厚、四处捣乱?
总归,无论如何,他都会像阿妈说的那样,用尽他的全部去爱他,直到他死。
乡里的日子似乎过得极快,天上的云彩来来走走、游移不定,日升月又落。
很快便过了数个月。
阿妈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日日记着日子,小江争也记着,他看不懂日历,就每天夜里拿小刀在木棍刻日子。
一根木棍被刻得尽是条纹,边角的纹路也被摩挲得光滑。
越是靠近江让降生的日子,江争便越是焦躁、紧张,他甚至做了好几个有关弟弟的梦。
梦里,看不清面颊的婴孩咯咯笑着,可爱的小手对着他挥舞,奶声奶气地喊他哥哥。
可每每醒来时,阿妈还是吃力地挺着大肚子,一切都没有变化。
江争每做一次梦就要去急匆匆找阿妈,将近临盆,小江让经常性地会开始在母体里活动。
它还并未来到人世间,却像是早已认识江争了一般。
面对旁人的抚摸它毫无动静,但只要是江争的脸、或是手一贴上来,它便会明显地动作。
有时候是一脚踢了过来,有时候又像是一巴掌扇过来,丝毫不像是会心疼人的样子。
小江争也不恼,反倒心满意足地抿唇笑了。
这时候,阿妈便会笑他一脸痴相。
阳和启蛰、品物皆春。
在一个毫无预兆的日子,阿妈的肚子陡然痛了起来,白色微浑的羊水淅淅沥沥落了一地。
妇人也是头一次生产,她疼得满头冷汗,抖着嗓音喊江争叫上阿爹送她去镇上最近的卫生所。
江争当时吓得整张脸都白了,跑得嗓子发疼,说话的声音也结巴的不像话。
好在阿爹靠谱,明白江争的意思后当即喊上朋友,带上板车,将阿妈迅速送去了镇上的卫生所。
江争跟着一起去了。
那天几乎是他有记忆以来最为紧张的一日。
阿妈在昏暗的产房里撕心裂肺的叫喊,小江争就在跪在门口磕头,磕得头破血流也不停。
终于,在黎明即将破晓的一瞬,屋内终于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婴儿哭喊声。
江争心中一松,也无声地张唇,眼泪直往下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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