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枝青
两台最简单的按键手机都要了他们五百来块钱。
眼见手头的钱花得精光,江争当天便打算出去找工作。
男人年近三十,没上过学,又不是个多么嘴甜的,周身上下也就一身蛮力勉强能用。
在江让心里,自家哥哥从来都是个老实本分、甚至称得上好欺负的人,是以,少年担心他听不懂当地人的话,容易遭人欺负,八月底那大热天的愣是要陪着他一块出去找工作。
但找工作哪里是容易的。
不过来京市两周,江让便深切明白了一个道理。
城里人都是趋炎附势、踩高捧低的。
大城市确实自由,对于普通人来说,没有过多的人言可畏和山村里迂腐的礼数约束。
可实际上,这里的自由并不称之为自由,而被称为,忽视。
街道上的行人来去匆匆,他们不会如乡村中一般,来来走走热闹客气地打招呼,也不会一家有事儿、众人帮忙。
他们冷漠、各扫门前雪,只以自我利益为中心。
面对这样的社会现状,江让其实并非不能接受,每个人都有私心,这属实正常。
他无法接受的,是那庞大的城市中隐含着的高人一等的、对普通人和外地人的歧视。
那些斯文的本地人会因为着装、口音、粗俗的动作,甚至是吃饭姿势而去嘲笑外地人。
偏偏他们嘲笑的又不算彻底。
若是外地人有钱有势、或是有权傍身,他们便又变了一副讨好谄媚的嘴脸。
看得直教人作呕。
这里的阶级固化极度严重,茫茫人群好像被严格分为了有钱人和穷人。
连带着住房都是极度的两极分化。
有钱人住的地方,豪华、昂贵、占地广阔;穷人住的则是简陋的地下室、筒子楼、贫民窟。
江让失望,但失望也仅仅持续了一周,毕竟,在窘迫的生活磋磨下,他连失望的力气都没有了。
对于身无分文的穷人来说,在这里,确实连活下去都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儿。
江争最后找了个工地的活儿,搅水泥、搬砖,他什么都肯干,因为力气大、脑子也不算笨,所以什么都干得好。
工资日结,紧巴巴的日子便也能慢慢维持下来。
“让宝,我回来了。”
男人将今天赚的钱一张张理顺压在桌上,随后放下手中的塑料袋,里面蔫吧的土豆隐隐滚出一个角,像是偷偷爬出来窥探的下水道老鼠。
坐在书桌前的少年仰头,他似乎已经看书看了许久,这会儿微微抬眸看来的时候,黑蒙蒙的眼眸疲倦似得溢出几分水光。
“哥,”他吴侬道:“今天怎么样?”
江争心中温软,黑眸微亮,这样的感觉、这样辛劳一整天后有爱人等待询问的感觉,让他怪异地生出一种至死不渝的幸福感。
心口像是有火焰在燃烧,温顺的火焰,顺着心口蔓延至掌心,让人迟疑着,以为自己抓住了爱。
男人俊朗潮湿的面颊多了几分暖红,他轻轻抿唇,用一种很驯服、很期待的模样道:“今天很好,我多做了些活,赚了足足一百零八块呢!”
他说着,温柔的眼光中像是能溢出爱意的水液来一般,眼见小丈夫很认真地听着他说话,江争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达欲,絮絮叨叨、近乎剖白般地将自己的日常同少年说了个遍。
“早上我去搬了几趟砖、运了些沙袋……中午的伙食很好,有腌白菜根……我想着明天就要开学了,让宝之后又要在学校里住宿,今晚多给你补充些营养,所以刚刚去菜市场买了几斤肉,晚上做土豆炒肉丝。”
男人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般,分明是最简单的日常生活,却越说越是高兴。
一直到触及斯文少年笑着看他的眸时,江争才陡然收住话头。
黑色的长睫忍不住颤啊颤,心脏跳动的声音大过楼上咚咚的脚步声。
男人忍不住红了脸,小媳妇儿似地低声道:“我话太多了,让宝你不用理我……饿了吧?我这就去做饭。”
他说着,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指,牵起红色塑料袋,准备戴上围裙进厨房做饭。
江让却忍不住笑了,这段时间他很少笑得这样开心。
少年轻轻扣住哥哥结实又令人安稳的手臂,语调轻快的像是出笼的鸟儿:“哥,你变了很多。”
江争动作顿了顿,他只觉得空气好像…更热的。
男人胸间震颤,无端想,以后、以后他一定要更加努力,努力换个好点的房子,住在这个连窗户没有的屋子里太委屈让宝了。
脑海中这样想着,江争口中却是低声道:“…是吗?”
江让微微弯眸,很高兴的模样:“是啊,哥,以前在乡下你回家也不会和我说很多话,总是一副闷葫芦的样子,哥,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江争只觉得齿尖很痒,那是一种钻心的痒,连带着舌腔都震动起来。
这让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凝在少年漂亮粉红的面颊上。
他习惯性地忍耐自己的感受,额边的细汗蜿蜒往下流淌,他低声道:“让宝喜欢就好。”
少年发出一声模糊的轻笑,他的目光仍未从兄长身上挪开,于是被那目光定住的江争的动作便也愈发僵硬。
“哥。”
汲着拖鞋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身后。
江争脑海中甚至有一瞬的空白,他忍不住想,让宝会做什么?
会从身后抱住他吗?
小时候的让宝粉粉嫩嫩的,总是很可爱地趴在他的后背上,咿咿呀呀地叫他哥哥。
让宝从生下来,到会说话,第一句话喊的就是哥。
“哥?”
清冷好听的少年音自身畔如水波般荡漾开,带着几分疑惑。
“这么热的天,怎么还穿得这么严实?都淌汗了……”
江让说着,微微仰头便要拿着毛巾帮男人擦去额边的汗水。
一时间两人靠得极近,不知是不是错觉,少年总觉得鼻尖处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
半晌,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江让脸色忽地一变。
他动作快极了,一只手牵过男人的手掌,另一只手将对方竖起的领口处的拉链一扯而下。
江争生得又高又壮,比江让还要高半个头。
男人生来粉胎,是怎么晒都黑不了的白。他外衫下只穿了一件白色的无袖汗衫,连绵起伏的肌肉群微微绷紧,胸口处涨出极夸张的弧度,中间微微透出一点愠色。
只是此时那愠色并非最为吸引人的点,真正引人注目的,是男人身上大片锈迹斑斑的擦伤与被血液褴褛染开的汗衫。
江争还想避,却被少年不轻不重、微微颤抖的指骨紧紧锁在原地。
“哥,这是怎么回事?”
江让的声音有些发抖,江争甚至能听到少年来不及吞咽口水后微微发出的悲戚音调。
男人盯着少年黑郁郁的、逐渐被打湿的瞳孔,额头的汗落得更多了,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将要被那泪液包裹填满了。
他近乎有些笨拙地解释,粗糙的、干裂的指尖轻轻拂去少年眼角的泪花:“让宝,别哭、我没事儿,你、你看,血都止住了,我今天就是上工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没什么大事儿,一点都不疼。”
江让抿着微白的唇看他,于是江争也不说话了。
阴匝匝的地下室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楼上的洗衣机声嗡嗡而震,楼梯间孩童上楼的嬉笑声,飞蛾在电灯泡边扑闪的零碎声…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被静谧的时间拉长了。
坐在床榻边的弟弟轻轻垂头,微红着眼手法娴熟地替哥哥处理伤口。
糖纸的声音在空间中如同炸开的火花。
“让宝,不哭了,吃糖。”
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中来回滚动,劣质甜橙子的气息此时却像是某种安抚心脏的镇定剂。
一瞬间,两人似乎又回到了乡下那间逼仄狭小的土屋里。
年幼的弟弟红着眼问哥哥,疼吗?
哥哥喂给弟弟一粒糖,弯着眼哄道,让宝心疼哥哥,哥哥就不疼。
于是,弟弟就想,以后等他有本事了,哥哥就再也不用疼了。
…
哲法大学离两人租的地下室太远,来回太过费劲,江争又受着伤,是以,新生报到第一天,江让怎么也不肯哥哥跟着自己一起去。
男人争不过,最后只好一遍又一遍清点物品,又将自个儿这段时间赚的钱全部塞给江让,嘱咐少年安置好了一定要打电话来。
江让自然应下。
外头正是清晨,日光恰好,天头湛蓝,车水马龙的城市也逐渐复苏过来。
汽车的笛声、自行车的铃铛声、街角叫卖的声响,一切的声调都像是一首古朴的歌曲,时而尖锐、时而低昂,缓缓雾成一副漂亮的时代插画。
江让到学校的时候,校门口已经挤满了学生和家长。
与旁人拖着时兴漂亮的行李箱不同的是,少年只孤零零地拎着一个粗糙的麻袋,他身上的衣衫固然清洗的干净无比,但线头与缝补的痕迹却令它在一众时尚新颖的衣装打扮中显得格外落魄。
可纵然这样,少年的腰脊依旧挺得笔直,他看上去像是一株正茁壮成长的白杨,枝叶繁茂、斯文清冷。
无数的目光汇聚在他的身上,打量也好、嫌弃也好、爱慕也好、好奇也好,他只是沉静地走自己的路,认真完成每一项入学的表格。
江让从来都是个适应力极强的孩子,城市的踩高捧低固然令他心中失望,可他这几日很快便想明白了,父母和哥哥这样劳累地供他读书,不是为了叫他因自己的阶层而去自卑。
他好不容易走出大山了,他还有他的理想需要去实现。
在这个国家基础建设还尚未完全建设好的年代,一切都是机遇和风口。
填完表格,江让放下纸笔,礼貌地询问了身穿志愿者服装的学长入学流程,随后便要融入人群。
“那个,学弟。”
江让动作微顿,有些疑惑的眼神落在学长涨红的脸颊上。
他礼貌道:“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学长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电视上那个普昌省的文科状元啊?”
少年微微颤了颤眼,像是有些意想不到似的,薄白的面颊浮出几分流动似的细红,连鼻尖的小痣都未曾躲过洇染。
“……嗯,是。”
学长的表情兴奋了几分,他一双眼紧紧盯着少年清挑的身姿,有些紧张道:“江学弟,你是不知道,你那条报道在电视上出来的时候,可迷倒了不少姑娘小伙,段学长还特别在节目上说过期待你来我们学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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