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枝青
眼见怎么说都说不通,男人竟像是生出了几分恼意来。
他到底手握权势多年,何曾被人这般下面子,尤其江飞白还是他眼中,毛发都未长齐的孩子。
或许他曾经也真心对那个如同梦幻泡影的、在山阴村待他极好的男人动过心。
可此一时、彼一时,当江飞白暴露出真实的身份时,他便立即将那奇异的、令人心中不安的情感尽数收回了。
江让太过理智、明晰个中利害,再加上扮做罗远的商泓礼始终在一侧虎视眈眈,他不能将自己和那孩子置于砧板上,任人鱼肉。
流言的力量,江飞白这般大的孩子,怎么会明白呢?
江让早就过了有情饮水饱的时期了。
这般想着,江让轻轻吸气,一张温雅的面容冷如月光下的盐粒,他起身,居高临下、近乎漠然地盯着那伤心欲绝的孩子,冷声道:“够了,江飞白,今日之后,本官不想从你的口中听到这些荒唐的言论,若有下次,便别怪本官将你逐出家门!”
“这段时间本官会继续为你相看适龄男女,你便是不想娶也得给我娶一房回来!”
言罢,男人甩袖,转身欲要离去。
“砰——”
刺耳到令人心慌的声响自身后响起。
江让并未搭理,只是顿了一瞬,便继续往外行走。
“砰——”
又是一声。
江让终于还是顿下了脚步,闭了闭眼,侧首回看。
只一眼,男人便僵在原地了。
只见,那年轻的孩子正跪在地面,额头贴在地面,两只修长的手骨分别撑在玉石地板上。
隐约的、如丝线般的血迹自他的额间阴影溢出。
“父亲。”
江飞白甚少用这般敬语称呼江让,往日里他总爱用撒娇的语气去唤男人,彰显自己与对方的亲密。
随着声线的落幕,江飞白慢慢抬起头,他的额头已经青紫一片了,破皮狰狞的伤口中正淌出刺目的鲜血。
那血液恍似一条攀爬的小蛇,一寸寸自年轻孩子的眉心蔓延至鼻息、唇畔。
血沫自他的唇畔溢下,江飞白静谧抬眼,沙哑道:“父亲,我知道您的意思,可我心有所属,实在不想耽误旁人。”
“我知您有宏图大志,”他嘴唇微微蠕动,轻语道:“如今局势虽已然打开,可是若要推翻商皇的统治,您还需要很多、很多的兵权。”
“爹,飞白愿去隐姓埋名入边境军营,为江家、为你争取兵权。”
“就当我这个不孝子,最后为您尽孝了罢。”
第270章 佛口蛇心伪君子44
自那日以后,京都丞相府中那颇受宠爱的孩子再没了踪影。
众议纷纷,最终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则的小道消息,只道那江飞白成日里不学无术、一副纨绔子弟作相,惹怒了丞相,被送去了乡下庄子,再不许入都城。
消息一出,民间对这位江丞相的评价自然更高了几分,那几日,连带着那位如日中天的圣君心情都似乎愉悦了不少。
江让自始至终也只作不知,只私下为江飞白换了个寻常身份,令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入了北地招兵之处,从一个小小兵吏做起。
第一年,朝堂之内风起云涌,丞相党一陈姓官员平步青云,竟从一个小小文官坐上了掌管全国财政税收的治粟内史。
这个位置遭人觊觎,也是丞相与皇帝的博弈结果,只是可怜那陈彦书,一年间单是遭遇的刺杀便不下十次。
第二年,太华边境爆发异国之争,青丘、轩辕几国联军攻打太华边境,内忧外患之下,军中尉魏烈临危受命,前往边境。
此后的边境之战长达两年之久,期间无数无名小卒崭露头角,其中,便有一位名为周柏的青年颇得赏识,一路晋升,成为将军魏烈最信任的副手。
这三、四余年来,太华动荡不已,商皇几次三番去信占星台,却始终不曾收到回信。
不仅如此,因着战乱纷纷、税收高昂,民怨愈发激愤,不知何时开始,民间竟然隐隐流传异国之战是由于商皇德行不端方才引发的祸患,更有大言不惭者竟醉酒直言商皇这般无用之君,应该作一封罪己诏,退位让贤才是。
那人口出狂言,自然惹得圣君盛怒,不过多久便被抓捕下狱,几日便被押送至午门凌迟问斩了。
自此以后,直属于商皇麾下的卫尉便开始巡查皇城,凡是听闻有人背后议论皇帝与家国大事之人,也不必多做顾虑,便径直抓捕入狱。
一时间,京都之中人心惶惶,青天白日之下,竟无人敢多言,连摊贩酒楼都不敢开张了。
…
京都中许久不曾出现过如此大的喜事儿了。
在一片深重的皇权压抑之下,士族典贵们连成亲都不敢过分铺张张扬,生怕下一瞬便被愈发阴晴不定的皇帝抓住首尾下狱。
可这位江丞相便着实不同了。
不说其与当今皇帝深厚的情谊,便说男人多年来一心为国、四方镇国灭灾的功劳,如今年岁不小,想要迎娶一位续弦,自然当得一场盛大的婚仪。
江让纳续弦其实是民众预料之中的,毕竟丞相府家大业大、官运亨通,那江小公子又被送去了乡下,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
加之这江丞相年岁也不小了,也该再娶一房,开枝散叶了。
只是,叫人津津乐道、羡慕不已的却是江让的那位新夫人。
说来,这位新夫人出身低微,从前不过是乐坊的鹿人伎子,也不知怎的,竟入了江丞相的青眼,自此后常伴左右、操持家务。
如今竟还爬上了丞相夫人的位置。
这消息一出,京都也不知多少男女咬碎了银牙,恨不能自己以身替之。
也实在怪不得他们嫉恨,毕竟在这都城,一个江字,便代表了无上的权势,只要搭上了江让,那不止是此人、整个家族都将平步青云。
更不用说江让虽已然三十有四,却洁身自好、专一深情,且生得霞姿月韵、金质玉相,濯濯如岸边青柳。
这般霁月光风、权势无双之人,怎能不叫人垂涎呢?
炮竹鞭炮、喜乐唢呐的动静近乎响彻了整个京都,云烟般的火药雾气四处蔓延。
穿着红色新郎服的男人坐在高马上,他胸前系着一个红绸花球,望向后方十里红妆中的花轿,乌黑的眸中竟显出几分脉脉深情来。
祭祖告天、三书六聘、簪花附雅、红轿高抬。
甚至连路边围观的百姓都能抢到司仪挥洒的喜庆铜板。
这般盛大无二的婚仪,足以看出这位江丞相对新夫人的爱重。
喜轿晃荡的动静与马蹄声渐渐歇下,周遭的恭喜与祝福声却久久不曾散去。
江让微微理了理衣襟,翻身下马,男人熟读诗书礼仪,举止从来都稳重无比,可唯独今日,在如此多的注目之下,他走向花轿的动作却难得多了几分急促的意味。
正是这几分急促,为他皎皎如玉的面庞多添了几分初为新郎官的生涩意味,一时间引得周遭围观的百姓生出了几分善意的哄笑。
原来便是江丞相这般芝兰玉树、位极人臣的权臣,面对新婚的娘子,也会如此失态欣喜。
当透过红色盖头瞥见一介柔润朦胧的腕骨时,鹿尤近乎生出了几分窒息的错觉。
那些蓬勃的、快乐的、幸福的、乃至金灿灿的情绪几乎将他整具身体都充盈得饱胀。
红盖头下,清丽的鹿人纯粹漆黑的瞳仁中溢出几分羞涩与迷幻的涟漪。
他今日穿了一身由绣娘绣了足足三月的嫁衣,红艳拖长的裙裾沿着红色的喜轿蔓延铺开,额上昂贵美丽的金饰摇啊摇,像是他跳动得愈发剧烈的心脏。
鹿尤从未奢想过自己会成为江让的正房夫人。
男人自将他从青楼楚馆中带回后,几乎从未宿在他那处。
即便是偶尔来瞧他,也不过对他淡淡点头,裹着衣衫疲惫睡去。
像是完成任务一般的敷衍态度。
甚至,鹿尤连自己都记不清,那受宠的江小公子到底从他这处将男人唤走多少次。
鹿尤知道自己的身份低微,他本也不该生出贪恋的,毕竟他就像是江让后院的一只蜗虫一般,自入了主人家,便也只有臣服、缓钝爬行的余地。
可那如雾般的男人却总是叫他时不时燃起几分爱恋的火焰。
江让不肯碰他,却在他入府后给了他掌家的权力。
他信任他,给他尊重、自由、安抚。
连江飞白或是府中的下人欺辱他,男人也会为他出头,他告诉他,丞相府如今没有主母,他便可代行主母之职。
喜欢上江大人其实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鹿尤自己也记不清了,多少次,他寻找各种借口,只是为了装作无意路过,偷偷瞧那人一眼。
男人一幕幕转身的背影,却成了他心中永恒的纱帛月光。
他见过那人身着紫衣,身形颀长,蹙眉与身畔人吩咐事务的严肃模样;
他见过他用餐时候偶尔吃到喜爱吃食时弯眉的欣悦;
他见过他读书时洒在衣襟上温暖的阳光影子;
他见过他为江飞白指导课业时无奈的浅笑;
鹿尤像是一颗被摆在光影中的记录石,他没有存在感、几近透明,哪怕他再如何努力地操持家务、小心翼翼地讨好、哪怕他为那人无数次下厨,弹琴的手骨都变得粗糙难看,江让也从不会多看他一眼。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男人逐渐将目光挪移至他身上的呢?
是从极西之地回来之后,他们的关系便开始逐步升温了。
像是终于发现了他的好,江让开始越来越在乎他的感受,他会在下朝后为他带些喜欢吃的糕点、会为讨他欢心送来举世珍贵的箜篌、会在榻上与他掌心相握,肌肤相贴、会对他极尽温柔,认真倾听他管铺子时遇到的烦忧之事。
彼时的鹿尤几乎以为自己得到了幸福。
他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盼得那人回头。
可幸福往往就像梦幻泡影,日光出现,它们便会被翻滚的云翳彻底压塌,直至湮灭。
那一日便是在如今的鹿尤心中,仍算是一道撕开真相的惊雷。
江让从来都是自持之人,唯独那一夜,男人喝得酩酊大醉,他摇摇晃晃,修长的身形如同月影下摇晃的青竹,一张温雅从容的玉面漫上昳丽额薄红。
他全身向后仰,一只光净的手臂微微撑住,鹿尤很少这般俯视眼前的男人,也从未见过这人眼中含着混沌的雾气,苍白的额头泛起青筋与汗水的模样。
男人似乎痛苦极了,可他的痛苦分明不是肉体上的,而是鹿尤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心脏。
他似乎看不清站在自己眼前的青年究竟是谁,只是沙哑着嗓音喃喃、软下身体,像是一只任由自己跌入淤泥、无法直起腰身的青鸟。
鹿尤无疑是心疼的,他忍不住轻声劝说,一边任劳任怨地替男人上下擦洗,哪怕对方吐出来了,也面不改色地伺候着,甚至江让越是无法动弹,他便越是耐心温柔,鹿人将男人的头颅抱在怀中,美丽的指节挑开对方湿漉漉的长发,心中竟荒谬地生出一股怜爱之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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