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枝青
一直到青年真正鼓起勇气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眼前并非他想象中的恶鬼,而是活生生的周宜春。
男人红得诡异的面颊上嵌着一对古怪的眼眸,一边是肿胀得泛着青紫的灰眸,一边是正常的黑瞳,它们正齐整整地盯着青年,如同两条蛰伏的虫子。
周宜春脸上的表情很怪异,飘飘然的、幸福的、柔软的……无论怎么形容都显得十分不对劲。
他像是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冻得发青的指节轻轻抚摸着青年的脸部轮廓,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活像个疯癫的精神病人。
江让一瞬间松了口气,大起大落的情绪甚至让他生出几分可怜的庆幸。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活着,就跟他没关系了。
青年想要挣扎起身,但很快,他就发现,周宜春的力气大到恐怖,他根本连动都动不了一下。
反而因为他的挣扎,男人喃喃的自言自语变得愈快了起来,仿若念咒一般的,尖锐得令人耳鸣。
江让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周宜春。
在他的印象里,周宜春一直就是个好打发的舔狗,如今这般着魔的样子,简直像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一般。
江让心里害怕,只好通过嘴上强行撞气。
但他很快发现,周宜春根本听不到他说的话。
男人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古怪地笑着,抱着他宛如抱着心爱的娃娃。
江让浑身挣扎得背部都汗湿了几分,只得无力地听着男人窃笑细语。
但是越听,青年就越是毛骨悚然。
“江江,我就知道你不喜欢他,我相信你。”
“他打得我好疼啊,我的眼睛流血了,江江、江江,我好疼,你亲亲我。”
男人说着,红着脸闭眼,宛如古时候害羞的小媳妇。
江让一动都不敢动,浑身鸡皮疙瘩都起立了。
但周宜春并没有善罢甘休,他只是迷惑地睁眼看着江让,仿佛不明白刚刚还对他爱护倍加的‘爱人’为什么突然如此冷漠,他轻声道:“亲我啊江江。”
江让还是不敢动作。
周宜春却像是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焦躁中,仿佛在他的幻境中,‘江让’是深爱他的爱人,‘江让’不会拒绝他亲近的要求。
于是,当现实中、他怀中的爱人做出违反幻境中爱人的举动时,他就会开始无法接受得发狂了。
男人脸部慢慢变得狰狞起来,他异色的瞳孔泛起了一阵诡异的阴森,他尖锐的声音愈发刺耳,语速越变越快,半张脸都垂到江让的脸上。
“亲我啊亲我啊亲我啊亲我啊!!!”
他张开嘴唇,猩红的舌尖如同蛇信子一般,疯狂的蠕动,他低垂懦弱的眉宇含着恐怖的戾气,嘶声叫道:“你不是江江、不是江江,江江是爱我的,你不是他,你是谁、你是谁?!”
江让被吓得整张脸都惨白到可怜,眼泪都不自觉地流淌下来,在晦暗的灯光下,宛若莹润的珍珠。
他带着哭腔,抖着嗓音道:“我、我是江让,你别、别这样,我亲、我亲……”
青年说着,抖着唇、默默流着泪凑近那张病态的鬼面,惧怕地落下了一个轻吻。
周宜春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他像是陡然被安抚住的狂躁野兽,紧绷的脸部肌肉慢慢松弛下来,直勾勾的眼神也缓缓柔软了下来。
男人轻轻托住美丽青年的臀部,让对方更深刻地贴入自己的身体。
昏暗灯光与阴影的交叠下,某一瞬间,两人就宛如母体中便连在一起的连体婴,哥哥周宜春全心全意地抱着着弟弟,谁也不知道,他是爱着弟弟,还是要吞吃了弟弟——作为自己的养分。
周宜春又在轻声呢喃了。
他说的都是一些颠三倒四的日常生活。
他说:“江江,以后我们要去买一栋漂亮的别墅,你喜欢暖黄色,我们就都装修成那样,等结婚了就搬进去好不好?”
“江江,我想去看大海,这么多年了,我们从没有一起旅游过,你陪我一起吧?我一直都很想和喜欢的人一起去看海。你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站在松软的沙滩上,你累了,我就背着你回家。”
“你会喜欢小猫吗?以后我们领养一只小猫吧,就是那种软白的小猫,小小的一团,别人靠近它就会柔软地喵喵叫,很可爱。像你小时候一样可爱。”
男人絮絮叨叨的,每说完一句话后总要带着询问,江让怕得要死,根本不敢拒绝或装死,周宜春问完一句,他就应激性地应一声。
一直到最后一句,周宜春没再询问。
他像是孤注一掷的孤鸟,于迷乱的雾霾中,对着它心爱的伴侣起誓道:“江江,我爱你。”
即使你鞭打我、即使你恨我、厌憎我。
即使你不过是最俗气的贪慕虚荣、虚伪无情、两面三刀的人,我也依然爱你。
随着最后一句的落幕,男人终于闭上了眼睛。
他像是再度陷入一场迷蒙的海上航行,久久难醒。
而江让也终于挣脱开了那个冰冷刺骨的怀抱。
青年并未被男人的任何一句话打动,他只是连滚带爬地抓起落在地板上的手机,拨打了医院急救的电话号码。
很快,随着救护车的声音响起,周宜春被带去了医院。
江让没有一走了之,而是陪护在病房门外,医生告诉他,周宜春似乎患有一定程度的精神疾病,一直在吃药控制。
今天他发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了刺激后,注射了一只有着轻微剂量的神经性致幻剂。
江让的手腕依旧在神经质地抖动,他心中的恐惧并未全然散去。
他不断地想,不能拖下去了,他必须要摆脱那个疯子。
那可是精神病,万一有攻击倾向,指不定哪天就会趁着他睡着,一刀将他砍死。
可他又在想,周宜春怎么会得精神病呢?他从未和自己说话,平时的表现也一直很正常啊。
正想着,走廊传来动静。
是一对面目焦急的、上了年纪的夫妻。
是周宜春的父母。
江让的表情一瞬间就变了,他眼眶微红,看上去难过又焦虑。
“小江啊,宜春的情况怎么样了?怎么、怎么就进了医院?”周母急的直掉眼泪。
江让扣紧手心,面上依旧是一副柔软、难过的模样。
他说:“阿姨,很抱歉,一直有一件事没有和您坦白。”
“宜春之前和我表白过,可我、我只是把他当做哥哥来看的。我谈恋爱之后,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消息,竟然直接跑过来和我的男友缠打了起来。”
“阿姨、叔叔,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拦住他。但是,你们真的不能任由宜春再这样下去了,医生说他生了很严重的精神疾病,需要人力干涉。”
周父周母显然不清楚这些事,此番一听,立马就表示要将周宜春带走,不让他继续住在小区里了。
周父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江让的肩膀道:“小江啊,你是个好孩子,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江让眼眶微红,柔声道:“伯父,我没关系的,只要宜春和你们都好好的,我就满足了。”
周父摇摇头道:“我以后绝不会再让他来打扰你,小江,你以后也得好好的。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叔叔阿姨提。”
江让轻轻抽泣,低声道谢,周母也轻轻拍拍青年的背,柔声安抚。
江让在长辈面前向来会装,多年来竟毫无破绽,是所有人眼中的乖孩子。
没有人会将这些糟糕的事情往他身上想,也没有人会怀疑一个乖孩子说的话。
三人在手术室外等待许久,手术中指示牌的灯光熄下去之后,江父江母作为亲属,最先进去探望。
江让就靠在门外静静垂头、面无表情地听着。
病房内一开始还只是周母关切的询问声,在确定周宜春没什么大碍后,周父大约是提起了江让说的那件事。
争执声顿起。
江让听到里面的周父冷声道:“周宜春,我们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欺负人都欺负到小江的头上了,我告诉你,你给我好好治你的病,别想着再去骚扰人家了!”
第67章 两面三刀凤凰男26
江让自这天后再没见过周宜春。
那一晚恐怖的记忆,如同被掏干的熟蟹壳,猩色的躯壳在时间的风化下,逐渐变得灰败微末,最后随着潮汐飘荡入深海的边际。
江让刚开始总怕对方还会出现,他知道周宜春是离不开他的,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们两人的生命就像是被脐带死死捆在一起。
青年总觉得对方不会这样轻易地离开,男人可能依旧躲在某个角落,佝偻着身影,长长的刘海会垂至眼球,用那双诡谲的异瞳阴郁又垂涎地注视着他。
江让是怕的,却又不是全然的惧怕。
因为他始终清楚、甚至有恃无恐,无论他如何,周宜春始终都会发了疯似的喜欢他。
江让其实并不能理解这样的感情。
什么样的感情,会让人甘愿为了另外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将自己的主体意识弱化,成为所谓爱情的傀儡?
在青年看来,周宜春早已不算是一个完整的社会意义上的‘人’了。
男人将自己化作空空的、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空针管,他什么都不要,只乞求江让的爱化作致幻的、粘稠的药剂,将他狠狠填满。
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是可悲的。
当然,江让没有那个闲功夫去可怜他。
青年骨子里是个冷漠而自我,他始终在意的都是自己利益。
所以,为了试探和确定,江让偶尔会在遇到一些‘小麻烦’的时候不经意地喊出周宜春的名字。
男人始终都不曾出现过。
甚至,连曾经约好共度的新年夜,对方都没有任何一丝讯息。
家里依旧是凌乱的,门口没有礼物、手机中除却垃圾信息和几条鱼眼巴巴发来的问候,没有任何动静。
江让这才慢慢开始相信对方真的退出了自己的生活。
其实人骨子里都是贱的,周宜春曾经那样迷恋他,江让从不为所动。但当扎根在生命中多年的奴仆真的离开了,当他需要人伺候他、哄着他、任他发泄的时候,青年便又难免会想起对方。
毕竟,没有人比周宜春更懂得如何讨好他了。
当然,剥离一个人的方式也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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