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介书生 第2章

作者:诉寒江 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穿越重生

唐荆低下头,沉默不语。

他知道,眼前这位大人的名字也许本来有机会在东华门外被唱出。他也许会平步青云,一路直上云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一个姓能被大家广为流传,而他的人永远隐匿在朝堂的角落。

“羿族来打草谷的乱兵们手持武器砸开了各家各户的家门,抢夺财物,淫辱妻女,纵火焚屋……”孟君行轻描淡写地诉说着,他没用什么辞藻修饰他的回忆,平铺直叙,却有一股子惨烈的血腥味透出,“当我看到一个羿族人用尖锐的刀挑起着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女孩耀武扬威时,从来没有杀过人的我,就在那天提着一柄刀,唔,也就是这样一柄刀,在北城的大街上刺翻了七名羿族人。”

孟君行说着掂了掂手中的刀,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当然,我身上的伤也不少。”一笔带过了当时他自己的伤势,孟君行又觉得嘴唇干裂得厉害,他重新舔了一下上唇,继续道,“就是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一个书生,能做什么?爬上高位然后去改变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病了……”

孟君行明明说得很平淡,像是自问,不带一丝讥讽,但唐荆却莫名听出一种嘲笑。

即使孟君行不说,唐荆也知道:最后,都使大人选择了一条剑走偏锋的道路。他觉得自己治不了病,就用尽所能去削弱敌人的力量。布置暗线、离间敌人内部、窃取情报……

“古人问,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问得好啊,可归根到底,我也不过只是一个书生罢了。”握刀的手一紧,孟君行的眼神也随之一冷。

“但我是个会杀人的书生。”

“这大虞,我守它二十载,若有人割它一刀,我便也让他尝尝痛。”

“都使大人!”唐荆猛然抬头惊呼。

暮色已浓,夜色渐起。云淡处有寒鸦之啼,孟君行不紧不慢地扯下发带,随意咬住,风吹起襟带,飘然恍惚。

唐荆看着他又认真地将长发重新梳好束起,不知孟君行这样打理自己的普通动作为何会让他如此心神震撼。

手持一柄刀,孟君行神色很是平和,与手中握着一支笔一般无二。

“你该走了。”孟君行淡淡道。

唐荆再拜:“属下告辞。”

孟君行摆摆手,看都没再多看唐荆一眼,踏着平稳的步伐重新回到了城头。

扶着城墙眺望对面的敌人,孟君行微微勾起唇角,轻轻笑了起来。

《虞书.流萤列传》:“意玄十六年,羿军以陈兵左钰为虚,欲留夏入瑶京,受小人所阻,援兵不至。思亭关七日破关,皆殉。破关时,都使城头高吟破阵子半阙,词曰:战火狼烟走马,尽随驰骋张弦。记此男儿怀壮志,何畏捐身换定安。问君知意难。满关将士遂合唱,时动云霄,羿军也为之叹。”

箭入胸膛时,孟君行看见了他安插在羿族里的接线人向他点了点头。

孟君行禁不住懒懒地眯起眼,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看久了红色,眼前都是一片片血色,扰得他心烦。闭上眼后,应该就不会看到这讨厌的颜色了吧?

我确实是个会杀人的书生,但我很少用刀杀人。

流萤虽然是直接对圣上负责的组织,但它依旧隶属于朝廷。孟君行从来就不是个会把重要的事寄托到一者上去的人,除却在档的线人,他自己还派了另一批人进入羿族。

而这另一批人,任何人都无法与之联系,他们也不属于朝廷。在安插他们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他们不会相信任何信件证明,他们只认从“孟君行”嘴里说出的暗号。

早在守城第二日的时候,孟君行就看到了他当年安插的那些人中的一员。

而直到第七日,孟君行才借由整关之人,把他的暗号传达出去。拼着那一批人全部暴露的结果,我也要让他们痛一痛。

羿族,你们就等着内乱吧。

孟君行心里满意自己做出了最后的报复,一边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生命随着血液流逝,他的眼神也越来越黯淡,眼前依旧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红。

孟君行苦笑,他这一世,半生都在黑夜与血色中度过了。最后看到的,竟还是这两种颜色。

昊天在上,我孟君行此生常违圣人言,但至少我不悔。

从漆黑中睁开眼,孟君行抬手揉了揉胀痛的额角,而这一只手落入自己视线的一刹那,孟君行呆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他顾不上头痛欲裂的状况,把这么一双手移到了自己面前,翻来覆去得看了一遍。

他能很清楚地认出,这不是他的手。

他是风陇人,风陇子弟大都爱效仿羿族习骑射之道,而君子六艺中也有“射”这一条。所以他本人虽然不精,但也并非对骑射一窍不通。后来加入流萤,他必须学会一点自我保护的技巧,就又重新练习起了弓箭。因为是左手持弓右手拉弦,所以他的左手手掌关节处和右手食指中指有起薄茧。

而眼前的这双手,右手上有长年握笔留下的茧,而左手的中指、大拇指、无名指上的似乎该是练琴留下的。虽说手明显保养得不错,但还是能看出来:也是个读书人的手,而且是个会弹琴不会射箭的读书人的手。

孟君行有些愣怔,缓缓坐起身来,抬手缓缓摸过自己的脸。眉骨,眼眶,鼻梁……他甚至不用照镜子都能确认——这也不是自己的脸。

更不用提他环顾四周看到的房间布置,以及身上衣物的款式花纹风格……都是本朝颇为老旧的款式了,几乎没有人家再使用了。

他得到了结论:他似乎遇上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

第一章 盛世如画暗夜萤

翰林院官职也不高,翰林们到五品就升不上去了,常常要挂靠到詹事府去熬级别。但他们主掌文书诰敕、编纂史录,和内阁关系密切,是内阁的候补衙门,号称中枢机要、天子近臣,和外朝各衙门的品流绝对不同的。可谓是清流里的清流,难怪被视为储相所在。

翰林院的职权并不算分明,官员既可以不问是非埋头经史,又可以参与朝政指点朝纲。可谓是个好去处。

做为朝中一等一清高之所,这里确实符合大多数人的想象,很是清幽雅静。

疏林修竹,假岩怪石,石子路上凌乱铺就的细碎小石子也带着清新的竹木枯香。

此间有亭台一两座,三四烹茶人,五六下棋者,七八清谈客,皆是儒雅不凡。

众人各自围坐,或是下棋对弈或是默然观棋,或是一边品茗一边畅谈诗文经史。

“君行兄,前两日你抱病告休,今日看来气色还算不错,只是时有恍惚,身体可还好?”

问话的乃是一位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似乎很爱笑,眉眼弯弯,温文尔雅间犹带几分稚气。

答话的人与之年龄相仿,看上去却更为沉稳,仪态和举止坦荡从容,光看他一个侧头释卷的动作,从头到脚仿佛连指尖都流露出一种名为优雅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