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折扇微敲,两只灵官便从地上爬出,抓住媒公的双脚,居然把媒公倒提了起来。媒公大喊大叫,安奴终于横过手臂,把人拦住,想起什么似的:“我的盛骨瓮……我的盛骨瓮是你们偷的吗?”

他俩刚进石床的时候,那些盛骨瓮也一起掉进去了,洛胥适才从衣袖上拍掉的就是瓮中泥土。他拿起块残片,问:“你说这个吗?”

安奴见到残片,赫然而怒:“你大胆!”

真火长鞭倏地抽出,狠狠打在石床上,围屏顿时粉碎。若非江濯眼疾手快,把洛胥拽了过来,这一鞭可就打在他身上了!

江濯说:“你干吗惹他生气?”

洛胥道:“我也没想惹他生气,是他自己偏要生气。”

安奴通身燃起青色真火,他在地上一踏,墓室里登时燃起大片真火。

江濯好羡慕:“奇哉怪哉,你一个人居然能召炎阳真火,还不用念咒。”

他刚说完,安奴就喝道:“鞭挞!”

原来他也要念咒,只是念得比别人慢一些罢了。“鞭挞”是什么江濯不知道,只知道那长鞭像通了人性,分作数条,对着他二人胡乱轮抽下来!

“噼里啪啦!”

石床被火鞭轮抽成碎块,江濯两个令行,脚不沾地,带着洛胥闪到木箱边。他竟还有空好奇,用手拍拍木箱,想看看它是怎么个“凶煞非常”。

安奴的火鞭横扫过来,他二人各自闪避。周遭已经燃成一片,地上的铜钱还在“嗡嗡”震动。

洛胥说:“这铜钱上的辟邪咒被烧了。”

江濯一看,铜钱上面的细密符咒果真被真火烧没了!他心觉不妙,抬头一看,顶上那个巨目煦烈正张牙舞爪,开着大口——

吼!

江濯耳中一阵刺痛,被煦烈的吼声震退!他晕头转向,拽紧洛胥,飞快地说:“画个祝神符给我——这煦烈已被做成镇墓兽,怨气大得要命,要吃人了!”

难怪这些煦烈图都是面朝里边的,必是有人故意为之,为的便是将这一镇、一墓的死人冤魂都镇在里面!只是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死人只剩安奴一个,如今反把他俩给镇住了!

第18章 骗人媒祝神的我不会。

安奴也不料煦烈如此凶性,被吼得眼冒金花,退到媒公身侧:“煦烈不是已经消散了吗?”

媒公说:“这就要问天命司了,都是他们做得好事!”

他分明知道内情,却在这里指鹿为马、黑白颠倒,让安奴误以为江濯和洛胥都是天命司的走狗。安奴果然信了,隔空握住火鞭:“新仇旧恨,今日我与他们一并算了!”

可惜纵使他有此意,煦烈也没有给他机会。那一吼过后,煦烈仍不停歇,又连吼三下,把满地铜钱震得“哗啦啦”响,像是颠锅里翻炒的边果,四处乱飞。

江濯头痛难忍,单手捂着耳朵,问旁边的人:“兄弟,你画好没有?”

洛胥说:“画是画好了——”

江濯一听画好了,立时抬起手掌,对煦烈念起祝神符:“祝告沼泽煦烈……”

他话念一半,忽感异常:这符咒没有响应!

洛胥托住他要收回来的手臂:“祝神的我不会,这道是镇魂的。”

情况紧急,容不得江濯选择,他对着煦烈说:“镇魂符就镇魂符,煦烈,委屈你再睡一会儿吧!”

音落,他掌间倏忽亮起蓝光。那蓝光如似湖面泛起的涟漪,呈圆形波纹状,一层层荡开,待到这蓝光碰到煦烈,煦烈的咆哮声便戛然而止。

他们刚稳住煦烈,安奴就疾步追来。江濯看见炎阳真火就头疼,他把手掌一晃,对着安奴说:“你也睡一会儿吧!”

安奴一惊,抬臂欲挡……什么也没发生!

江濯笑道:“哦,你也怕这镇魂咒,看来这满地的铜钱不仅辟煦烈,也辟你。你说要跟我们新仇旧恨一并算了,那我倒要问问你,我们的新仇是什么,旧恨又是什么?”

媒公抢声说:“新仇就是你们打我,至于旧恨,哼……你少装蒜!安奴,万万不要听他花言巧语!”

媒公着急脱身,还不许别人讲话,在安奴耳畔催促不休,偏偏是这催促又使安奴起了疑心,他将火鞭拿了,先不着急动手,而是问江濯:“你们是什么人?”

江濯说:“我?我是你身后这位朋友请来的。”

媒公道:“鬼话连篇!我一直待在这里,何时请你来过?”

江濯说:“这个你或许没离开过,可别的你还能四处乱跑。”

媒公气急:“什么这个你那个你,一派胡言!”

江濯道:“确实,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信。这一路上我一共见过三个你,三个你身份打扮都不相同。一开始,我还在疑惑,什么人会如此粗心大意,专门把马脚露给别人看?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三个你各有用处,为的就是将我引到此处。”

媒公冷笑:“好没脸没皮!你算什么大人物?需要我费这样的功夫来筹谋运算!”

江濯敲打起折扇,也不生气:“是啊,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何必劳你这样周折计划?不过刚刚在底下听你们交谈,我忽然想到,我身上确有一样你可能需要的东西。”

媒公说:“安奴,你就这样听着他胡说八道?!”

江濯道:“别急,我正要说到关键处。你把这位朋友连哄带骗地关在这里,又把太清泥土给他挂在身上,最后再将我千里迢迢引来——怎么,你是想集齐‘三火’吗?”

此言一出,媒公猝然后退,兀自狡辩:“你有何证据……”

江濯说:“我看你非人非鬼,却能在这墓室间进出自如,倒是怪了,他也非人非鬼,为什么会‘连墓室都出不去’?究竟是他出不去,还是你不想让他出去?况且你明知道我是谁,却还要骗他说我是天命司走狗,是怕他知道外头没人,想出去吗?”

刚在石床底下听的时候,江濯便觉得媒公讲话处处奇怪,又听安奴说自己三年不曾跨出墓室,更觉离奇。后来见安奴甚至不知道煦烈已成镇墓兽,便猜测这满地铜钱都是媒公为压制煦烈专门洒的,因此安奴在墓中三年,从来不知道煦烈还“活着”。

安奴骤然转身,看向媒公,窟窿眼里的火苗晃动:“我刚苏醒时,你就与我说,景纶为了斩草除根,常常派人在沼泽内外搜寻,因此我不能踏出墓室半步……你……你都是骗我的吗?”

媒公被他逼得节节后退:“我同你在这墓室里待了三年,你只听他一番话,便要疑心我待你的真情?我……我为了你……”

安奴说:“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炎阳真火?”

媒公泪流得极快:“我若是为了炎阳真火,何必陪你三年?趁你没醒的时候把火抢了,你又能怎样!”

洛胥扶着木箱,似是为这句话触动了心绪,在旁边煽风点火:“你要是能直接抢走,也不用等这三年。”

安奴虽成白骨,脸上却有几分迷茫,他喃喃自语:“若天命司追杀我一事是假的,那我族亡魂被诛一事也是假的吗?如果是假的,那我父亲……我兄弟……我饲火一族的亡魂去哪里了?”

他心潮难平,连同炎阳真火也摇曳不定,可他恍若不知,又看向媒公,追问道:“还有你说的,要用太清泥土为我重塑人身,再召请太清为我救活大家,也全是假的?!”

媒公已经退无可退,江濯本以为他不会轻易承认,却见他将神情一换:“倒也不全是假的,我将真话假话掺了个对半。你猜猜看,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安奴道:“什么?”

媒公嘴角勾起两道弯钩弧:“你这么笨,猜也猜不对吧!你且听我说,天命司追杀你是假,为什么呢?因为你早就死在了猎场上!”

他重新长出两只手臂,身形犹如纸片,在火光洞影间显得格外诡异。只听他“咯咯咯”一连笑,又道:“但你饲火族亡魂被诛是真,不过诛了这些亡魂的人不是天命司,而是你自己!”

安奴如遭重创,喝道:“你说什么?”

媒公说:“若没有这些亡魂献祭,你凭什么以白骨复生?好笑,实在是好笑!这镇里墓里之所以空荡荡的,就是因为你把他们吃光了!我用壶鬼秘法吊着你,令你昏昏睡睡……”

媒公的话字字诛心,叫安奴几欲发狂,他在墓室里日夜追思,却不料全族亡魂都在他腹中。他怆然退后,只想转身逃走,可他一想到外头空荡荡的,又浑身颤栗,害怕起来,仿佛亲眼见到那场景,就坐实了媒公的话。几个瞬息间,一股极恨极怨的恶气喷涌而出,让他理智全无!

“不妙,”江濯甩开折扇,“中了你的计——喧罪!”

刺耳的尖锐声陡然暴出,扎在每个人的耳朵里,其滋味没比煦烈吼声好多少。可安奴已然发狂,拽住媒公的手臂,质问他:“你为什么害我?!”

媒公双目冷静:“是你太蠢,先遭了天命司的毒手,让我不用白不用……”

安奴劈手将他撕成两半——他本就是纸做的!里边红艳艳的,写满黑色符咒。

江濯说:“三个全是傀儡,是个壶鬼族高手!”

他在镇子里跟媒公交手,媒公曾用过“曹兵”,当时他就怀疑媒公与壶鬼族关系不浅,如今见到傀儡纸身,更是确定了操傀人的门派。早说壶鬼族是天下鬼师之师,这一手“控傀御鬼”术,简直给江濯开眼了。

安奴撕了纸,浑身的真火已经弥漫到墓室内,周遭的煦烈壁画大片脱落,露出后面的黑色土面,居然全涂着太清泥土!

洛胥简直无言以对:“这泥土……”

江濯暗道:那壶鬼长老怕不是把太清的土全给挖回来了!

炎阳真火一触及壁面,泥土便浮出层层叠叠的黑色符咒,如同枷锁一般,缓缓转动起来。江濯细看,上面用注神语写满“太清”。

“用土充当太清供牌,再以这位朋友和你我献祭,”洛胥环视符咒,“三火凑齐了两火,太清搞不好还真会有兴趣……”

江濯折扇“啪”地合并,更不敢用婆娑业火,将洛胥一摁:“快快快,灭他的火!”

洛胥潦草画圈:“汹沛。”

浪从脚下来,然而安奴骨头架子都烧着了,真火又岂是寻常汹沛能浇灭的。就在此时,那四面符咒忽然转快,像是被什么催动,紧接着,整个墓室剧烈晃动起来。

江濯预感极准,立即说:“令行!”

墓室猛地竖了过来,若不是他先念了“令行”,二人已经连带木箱滚去了墙边。安奴掉在了另一头,生死不明。江濯靠稳身体,神色终于认真起来:“这满室符咒不同寻常,即便召不出太清,也召出了别的,我们——我们在祂‘肚子’里!”

这饲火镇里的诡秘事情层出不穷,与溟公岭、三羊山看似无关,却又桩桩件件密不可分。媒公激怒安奴前必已算好了一切,只是此时此刻来不及细想——像是印证江濯的话,墓室就以竖着的模样,继续晃动,仿佛外头生出了四条腿,正在快速爬行!

第19章 泥糊货你疯了,这个泥糊的丑东西!……

这墓室爬得极快,不知道要去哪里,但不论它要去哪里,都决计不会有好事!江濯心绪百转,先施一咒:“沉沙!”

“沉沙”是婆娑门辅修咒诀之一,其效果与“顿陷”相似,只是威力要比顿陷大得多,可使方圆几里的地面全部沙化下沉,但也正因范围过大,江濯平常很少使用。

此咒一出,墓室前行的速度果真减缓了,似是有腿陷在沙中,连带着动作都变得迟钝起来。

江濯就趁现在,又施一咒:“泰风!”

然而泰风带来的效果仅仅使墓室的动作停滞了片刻,甚至没能让祂后退。江濯的心微微一沉:连泰风都不能卷动,这东西恐怕比他想象得还要大。

好在沉沙的范围足够广,墓室陷在其中,半天都没能再前行。

江濯说:“媒公费尽心思集齐三火,必然与这异象有关,我们得先把那位朋友的真火灭了。”

“那位朋友”正是说安奴,他伏在墙角,尽管这室内的动静惊天,也一动不动。洛胥直接画了道空符,把安奴借力拖到了跟前。炎阳真火已经把安奴的小袖长袍烧没了,他本就是一个骨头架子,现在活像一把干柴。

江濯想灭火,可是婆娑门主修业火剑,辅修十二诀里没有一个是有关水的。他只好用折扇对着安奴狂扇一通,嘴里念着:“这位朋友,醒醒醒醒醒醒!”

冥扇有惊神恐吓之效,谁知炎阳真火还是个犟脾气,听他喊醒,又受他扇风,一下子烧得更盛。墓室里热得人直流汗,四面符咒明暗不定,再这样烧下去,他们可真要被献祭了!

江濯见冥扇无法,便问:“有没有更厉害的水?”

洛胥道:“有是有,不过一个掌心画不下……”

江濯“唰”地撩起左右袖,把一双手连同小臂都摊给洛胥:“两只手都给你,够不够画?”

洛胥盯着他的手,还有他的腕,忽然一笑,眉间说不出的怅然:“你这个傻子……我画道‘海川’给你吧。”

说完,仍只握着江濯的手腕,好像很珍贵似的,在他掌心慢慢勾了个字符。

“海川”和“汹沛”一样,都是苦乌族的古咒诀。如果说汹沛引来的是波涛,那海川就是化地汪洋。据传闻,东照山没塌以前,顶峰是无穷天海,而海川,正是苦乌族从无穷天海的密语中习得的咒法,因此威能了得。

江濯说:“等等,墓室就这么大,你这个‘海川’用了,真火灭没灭不知道,我俩要先被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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