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酒卿
景禹道:“小友,你以为跑得掉吗?”
江濯连施“令行”,蹿进林中。两侧枝桠树叶疯狂拍打着他的脸,他却不敢有半分减速,甚至恨不能再长一张嘴,好跑得更快!
李永元仍在吐血,他浑身抖得厉害,似是正在忍受剜心之痛,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江濯来不及看珊瑚佩,只能凭感觉一路狂奔。夜风疾吹在面上,他从没有跑这么快过,可景禹紧追在后,怎么也甩不掉。前方黑漆漆一片,像是没个尽头。景禹猫捉耗子一般,胸有成竹:“小友,你叫什么?我们交个朋友……”
他说着,袖子猛甩,挥出几缕黑雾,要把李永元从江濯背上拖下来。江濯如有所感,踩住树杈向下沉身,一个滑溜落到地上,继续狂奔。
景禹根本没想放过江濯,先前与李永元那番话不过是假意为之,他在此作恶杀人,怎么可能会让江濯活着出去!李永元便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才会刻意提起时意君和火鱼纹,只望景禹能顾及婆娑门的威名,不要妄动江濯。
江濯心思飞转,倏地退到一棵树旁,说:“鱼兄!你追着我不放,一会儿我师父到了,你可怎么办?”
景禹洞察力惊人,早将江濯打量清楚了:“小友,别糊弄我了,你今日这一身打扮,衣裳上可没绣什么火鱼。”
江濯确实在入城时把火鱼袍脱掉了,他面色不变,攥住袖口:“哦?原来你不知道,我婆娑门的火鱼纹并不一定都绣在外面。既然你这么笃定,那我便撕一个给你瞧瞧。”
景禹看他嬉笑自若,确与寻常通神弟子不同,像是有恃无恐。几个眨眼间,便已改变了主意:“你是诚心待这位‘天下第二’,可你哪知道,这里已被我布下天罗地网,没有我的口令,谁也出不去,就算你师父来了,也不一定找得到你。不过,小友,我也绝非嗜杀之人,你将李永元交与我,我就让你走。”
江濯说:“你发个誓给我听听。”
景禹便举起手:“我以性命发誓,刚刚这番话所言非虚。”
江濯似有松动,容他靠近。待他走到树前,两个人目光一碰,眼中俱是一片杀意。
景禹说:“小畜生,差臣!”
鬼影倏然包围住江濯,可他藏在袖中的符纸已经大燃,着地拍了个画牢咒,把景禹给圈在了里面。
江濯道:“令行、令行、令行!”
音落时,他已闪身到几里外,听水声湍急,附近似是有条河。可怎料景禹强得离奇,居然抬脚踏碎了画牢咒的虚圈,身化成雾,瞬间便追到江濯身后。
“往哪儿跑?”他猛拍一掌,“我助你一臂之力!”
江濯背上有人,不能闪避,便回身拔剑,使了招“无伤”。谁想景禹被劈作两半,又立刻重塑,在业火汹涌间,对着江濯胸口狠狠一掌!
这一刻,江濯胸口剧痛,仿佛被震到了五脏六腑。他气力翻涌,喷出口血,景禹非要他死,于是再拍一掌!哪想江濯就等这一下,趁景禹落掌,反手一擒,用不惊剑刺中对方的腹部。
景禹说:“好气魄!”
可是差使的鬼影已到,只听四面阴风凄厉,江濯背上一轻,李永元便被拖离了,紧接着,他两臂陡沉,似是被什么捆住。
“是个好苗子,可惜,”景禹借着黑雾蔽体,将四根定骨针拍入江濯体内,“我留你不得!”
这一拍威力极猛,直接将江濯打落河中。
第22章 不惊剑(三)想我什么?
“扑通!”
江濯的身影立刻被奔流的河水吞没,怒浪急涛,他的意识逐渐模糊,随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许久后,江濯从阵阵刺痛中醒来,发现河水、景禹都不见了,自己正躺在一个洞里,周围昏暗一片。
“滴答——”
洞内除了有水珠在滴,再无其他动静。江濯想坐起身,却发觉身体绵软无力,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他猜这是中了定骨针的缘故,遂哑声说:“泰风。”
结果不出他所料,体内的灵能气力没有反应,皆被定骨针封死了。难怪那景禹不再追击,原来是知道定骨针的能耐,料想江濯落水后必定活不了。
江濯想喘息,因为很痛。也不知这定骨针究竟是用什么做的,扎在体内如同冰锥砭骨,一阵一阵,让他几欲呻吟。
“你痛吗?”
斜刺里响起个声音,离得很近,吓得江濯一惊,没有想到到这洞里还有人!他歪过头,只看见一面石壁,便硬挤出笑:“不痛,我不怕痛。你是谁?是你救的我吗?”
对方“嗯”了一下,声音很低:“你漂在河里,太危险了。”
江濯说:“多谢多谢,我是不小心掉进去的。你常从河里捞人吗?”
他摸不清对方的来路,不敢轻易提起景禹和雷骨门,因为六州乱战的时候,各门各派间的仇怨也不少,若是不巧碰见个雷骨门的仇敌,他这幅样子只能任人宰割。
对方停顿一会儿,慢声说:“不经常,我只捞过你。”
江濯心想:是了,还有谁会像我一样倒霉?那景禹疯狗似的追着李永元不放,恐怕还有后招,只盼着雷骨门看到那道“破嚣”,能趁早把李永元救出来。
他想到这里,身上又痛几分,便转移注意力,对对方说:“前辈,大恩不言谢……”
岂料对方道:“不许叫前辈。”
江濯换了个称呼:“那恩公……”
对方又道:“也不许叫恩公。”
他真奇怪,自己的名字一句不提,却要求许多。江濯本来很痛,这下是真的笑起来,觉得有意思:“不许叫前辈,也不许叫恩公,那我叫你‘英雄’好不好?”
对方说:“不好,都不好。”
江濯奇道:“都不好?为什么不好?”
对方说:“你也这样叫别人,我不要和别人一样。”
江濯“咦”了一下,将眉微挑:“你说‘也’,如何,你亲耳听过?还是我们以前见过?”
对方语气懒怠:“我猜的。”
江濯将信将疑:“我确实常常这么叫别人,既然你都不喜欢,那你喜欢我叫你什么?”
对方道:“自己想。”
江濯说:“我想不到,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万一又叫的你不喜欢怎么办?”
对方道:“只要和别人不一样,我都喜欢。”
他看似散漫,口风却很紧,任由江濯言语试探,一点有关自己的消息也没有漏。江濯还没见过这么神秘的人,心里越发好奇:“你住在隔壁吗……”
这句话还没说完,定骨针不知发了什么疯,忽然一阵钻心的痛。江濯猛抽一口气,只觉得胸口气力翻涌,陡然间没忍住,歪头呛出几口血来!
那人立时说:“你生病了?”
江濯尝到血味,还要强撑:“我没生病,是掉下来的时候摔断了骨头,养两日就好了。你被吓到了吗?”
那人没答话,江濯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既然是他捞出来的,他必该见过我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才对,怎么听他的意思,倒像是不知道我有伤?
正狐疑时,又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江濯望过去,看自己面前的石壁上不知何时有了个小洞,一只骨节分明、素净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正递到他面前。
江濯问:“这是什么?”
那只手打开,掌心里是一颗森*晚*整*理金色的小果子,两个人都安静了一会儿。那人等不到江濯来接,指尖微蜷,丢掉一些慵懒,低声说:“你不喜欢?”
江濯被定骨针搞得四肢暂废,连转身都难,自然没法伸手去接。他望着洞顶,思索这话该如何回答,因他想得有些久,那人便说:“你讨厌我?”
江濯道:“不是,我不讨厌你……我是动不了。”
那人说:“人都要吃东西,我喂给你。”
说罢,这只手微转,把果子拿到了江濯嘴边。兴许是疼痛的缘故,江濯很饿,他想到横竖都可能死,不如先吃饱一点,便张口咬在果子上。
这果子很小,几口就吃完了。江濯吃得太快,连果核也咬在了齿间,那人却道:“这个不能吃。”
江濯说:“那我吐掉。”
那人将手指一伸,捏住江濯的下巴,再用拇、食两指探入他的口中,把果核给拿了出来。
江濯“嘶”了一下,舌尖微卷:“你生病了吗?手指好烫。”
那人的手已经收了回去,因为昏暗,江濯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对方问:“我烫痛你了吗?”
这果子似有奇效,吃完以后淆乱的气力平复许多。江濯缓了口气,觉得他这句话太奇怪:“那倒没有,你只是比我热一点,还不到会痛的地步。”
那人的衣袖摩擦,似是在看自己的手:“那就好,我也刚刚适应……”
江濯问:“适应什么?”
他道:“适应你。”
江濯猜测:“你一直住在这里,一个人?”
那人说:“一个人。”
江濯提起些精神,打量这洞,发现很窄很小,像是隔壁的“里间”。他忽然萌生了一个极可怖的想法:这里没光也没风,难不成是封闭的石棺?可若是封闭的石棺,我又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问:“你在想什么?”
江濯说:“我在想你。”
那人沉默片刻,又“嗯”了一下,像是明知这句话还有后续,却仍然被取悦到了:“想我什么?”
他声音不太大,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伪装,可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却有十分的认真,仿佛与那句“你讨厌我”一样,都是不经意间露出的本色。
江濯叹气:“我在想,你是怎么把我捞进来的?”
第23章 不惊剑(四)你的最不行。……
那人说:“你如此轻,把你捞进来并不难办。”
江濯微微笑,语气有些无奈:“你讲话实在狡猾,捞我是不难,难的是如何把我弄进来。若我猜得不错,你是不是不能随意走出这洞?”
那人学他叹气:“你好聪明。不错,我是不能随意走出这洞。”
江濯说:“你是人,还是山灵精怪?”
那人的衣裳布料再次摩擦,像是换了个姿势。他隔着石壁,笑了几声:“你这么问我,不怕我生气吗?”
江濯便顺着问:“那你生气了吗?”
他声音微哑,即便落到此等境地,也还有一份风流潇洒,似是为这问题再断几根骨头,也很乐意。
那人道:“我生气。”
江濯笑:“你气什么?”
那人说:“我气你在外面也常这样和别人说话。”
江濯露出几分正色,还有几分无辜:“那也没有,不是人人都会救我,也不是人人都会喂我果子吃。”
他说得是实话,他虽然行事孟浪,但也并不是对谁都这样。因此,他想了想,认真说:“我刚断了几根骨头,躺在这里很失意,若连这点潇洒硬气也没了,岂不是很可怜?况且你人很好,又肯陪我讲话,我……”
那人问:“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