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76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对一个10岁的小孩来说,是否受益的考量还太成人化。”柳至秦纠正,“反之,在被欺压到极点时,他反弹的报复欲会极其强烈。”

  “我看过十年前的问询笔录。据钱闯江说,案发当天,他一直在家,不知道钱毛江是否外出。警方自始至终没有将他列为嫌疑人,自然是采信了他的话。但是……”花崇站定,“实际上,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他说的是真话。”

  “如果把范围扩大,钱锋江的嫌疑也不小,毕竟钱毛江欺负的不止钱闯江。”柳至秦望着花崇,“没有证据证明,凶手只有一个人。”

  “理论上说确实如此,不过我今天见过钱锋江。怎么说,他的举止、精神状态不像曾经杀过人。”花崇说完顿了顿,“但这只是我的感觉。”

  柳至秦站起来,将被风吹开的窗帘拉上,倚在窗边说:“单是看动机,他们都有杀害钱毛江的可能,不过另外的四个人为什么会一同被杀,这我不大能想通。对了,从菌子馆出来时,你说有新想法,什么新想法?”

  花崇怔了一瞬,拍拍脑门,“我差点忘了。”

  当时,他本来打算把与老板娘聊天时想到的事说出来,结果路边突然冲出一群追打的小孩子,个个戴着卡通人物的面具、动物头饰,有的手里还举着风车,一边跑一边喊着:“放河灯啦放河灯啦!”

  花崇被一个小男孩撞了满怀,蓝色的小风车掉在地上,瞬间散架。花崇本以为自己摊上熊孩子了,要么赔风车,要么花一晚上哄。结果小男孩十分有礼貌,虽然看到风车散架都快哭了,还是后退几步,给花崇鞠躬赔礼:“哥哥,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三十多岁了还被小男孩叫“哥哥”,花崇有点无地自容。

  柳至秦捡起散架的风车,竟然两下就组合好了。

  小男孩高兴极了,接过风车,硬要把自己头上戴着的老虎耳朵送给柳至秦。

  “谢谢。”花崇代柳至秦收了,见小孩们朝河边跑去,也来了兴致,“小柳哥,你见过放河灯没?”

  “小时候见过。”柳至秦问:“你想去看?”

  “走吗?”

  “走吧。”

  夏末的河灯会很是热闹,河边有不少卖河灯的小摊,最普通的5元一盏,一张纸船,里面黏着一枚小小的蜡烛,最贵的100元,造型精致,点亮的时候像一朵开在水中的花。

  游客们买的几乎都是5元钱的,倒不是贪图便宜,只是放河灯就是图个乐,同样的钱,5元的可以买很多盏,贵的就只能买一盏。

  花崇买了两个10元钱的,和柳至秦一同走到岸边,寻了一处人少的地方。

  小河已经成了一条蜿蜒的光带,河灯互相碰撞着,闪烁明灭,向下游漂去。

  “放河灯时是不是要许愿?”花崇拿出打火机,按了两下,火苗蹿起,映在两个人的眼中。

  柳至秦托着两个河灯,五官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比平常柔和许多。

  他很轻地笑了笑,“很多人放河灯,都是寄去对逝去亲友的想念。”

  花崇眸光随着火光摇曳,轻声道:“是吗。”

  这似乎不是一个问句。

  所以柳至秦也没有作答。

  点好蜡烛,花崇接过其中一盏,“好了,可以放了。”

  柳至秦蹲下,轻轻一放,河灯就被水流带走。

  花崇学着他的动作,也将河灯放了出去。

  两盏河灯挨着彼此,不一会儿就漂到了小河中央。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仍是蹲在岸边,默默注视着一片灯海。

  首先侧过身的是柳至秦,他看着花崇,只觉对方的眼睛格外明亮,好似将整条河的灯光,都汇集到了眼中。

  须臾,花崇也看向他。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在这一瞬之后,他们同时移开目光。

  花崇站起,伸了个懒腰,“回去了。”

  路上,柳至秦问:“刚才许了什么愿?”

  “希望逝去的兄弟安息。”花崇低声道,“你呢?”

  柳至秦抿着唇,过了半分钟才道:“我没有许愿。”

  花崇笑,“那你不如给我,我帮你许。”

  “许什么?”

  “我想想,嗯……”

  柳至秦停下脚步,目光幽深地看着花崇。

  花崇积极揽过许愿的任务,一时半会儿却没想到该帮柳至秦许什么愿,只好说:“回头我慢慢想。”

  不过现下,亟待思索的却是案子。

  “那个木屋,我们之前认为是老师体罚学生的场所,但照菌子店老板娘的说法,木屋可能是多起霸凌事件的现场。对凶手来说,那里可能有特殊的含义。”花崇道:“因为那里是钱毛江等人欺凌同学的老巢。”

  柳至秦垂首沉思,“钱治国说了三个印象最深的被欺凌者,卢娇娇,钱猛虎,张米。这三个人现在已经不在洛观村居住。刚才那位老板娘被烧了背,绝对是非常严重的欺凌,但钱治国没有印象……”

  “这就是我想到的关键。”花崇右手握成拳头,有节奏地轻捶着左手手心,“钱毛江点火烧伤女生,性质那么恶劣,钱治国身为校长,为什么没有印象?他记得罗昊一砖头砸破了张米的头,记不得老板娘被钱毛江烧伤?”

  柳至秦迅速反应,“两种可能——钱治国在撒谎;钱治国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钱治国没有必要撒谎。”花崇停下捶手心的动作,“他确实不知道。事情发生在木屋,只有在场的人知道,老板娘回家,所受的伤被家人发现,钱勇给钱,两家人私了。”

  “既然如此,那么那个木屋里可能还发生过一些鲜有人知的,甚至更加可怕的凌虐事件。”柳至秦心念电转,“也就是说,说不定有人比卢娇娇等人受过的欺辱更严重。这个人,或者这个人的亲人,有足够的动机对钱毛江动手。”

  “对,‘他’在上次的调查中没有成为嫌疑人,躲过了层层调查。这从侧面说明,村里的人根本没有怀疑过‘他’,他们认为,‘他’并未被钱毛江等人欺负过。”

  柳至秦皱眉,“如果凶手是这个人,要怎么着手查?”

  花崇想了片刻,“我们现在就两个思路,明线是钱闯江,暗线是这个半点痕迹都不留给我们的人。还有,你记不记得老板娘说过,她被欺辱时是15岁?”

  “记得,怎么?”

  “15岁,是念中学的年纪了。洛观村只有小学,没有中学,这里的孩子小学毕业后,只能去镇里念中学。当年洛观村交通极其不便,学生们只能住读,寒暑假才能回到村里。”花崇说。

  “那这更能解释钱治国为什么不知道老板娘受伤这件事了。当时正是假期,学校根本没人,木屋完全受钱毛江支配。”

  花崇竖起食指,“还有一点,那些离开洛观村,去镇里上中学的人没有被报复。”

  柳至秦露出困惑的神情。

  “钱毛江不仅收了比自己年纪小的小弟,还收了年长的小弟,这是钱治国说的。”花崇条理清晰地说道:“出事时钱毛江即将念六年级,那些比他年纪大的则将离开洛观镇。凶手杀了小弟之一的罗昊,却放过了即将去念中学的人。这说明什么?”

  柳至秦来回走了几步,“离开洛观村的人,不再对凶手构成威胁!”

  花崇抬头,“也可能是不再对凶手身边的人构成威胁。”

  “你是说,凶手并非被欺凌的人,‘他’是在保护某个人?”

  花崇沉默几秒,抓了抓头发,“我们是不是越想越乱了?”

  柳至秦按着眉心,“有点。我都头疼了。”

  “那今天先到这里,刚到第一天,对案子的了解还太浅,在这个时间段发散太多的话,其实很容易跑偏。”花崇说完脑中一闪,近乎本能地抬起双手。

  柳至秦注意到他的动作,但不明白他突然抬手是什么意思。

  意识到自己想干嘛,并且差一点就干了时,花崇果断收回手,有失水准地笑了笑。

  柳至秦:“嗯?”

  “没事,活动一下手臂。”花崇边说边快步走进卫生间,“我先用,不介意吧?”

  柳至秦笑着摇了摇头。

  关上门,花崇呼出一口气。

  刚才,他险些就因为柳至秦说头疼,跑去给人家揉太阳穴了!

  傍晚柳至秦给他按摩过肩膀,潜意识里,他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想什么时候能够“还”回去。刚才似乎是一个机会,可揉太阳穴没比揉手好多少,还是亲密得过分。

  他站在花洒下,温热的水珠铺洒在脸上,顺着筋肉的线条往下淌。

  这一天从早忙到晚,大脑不停接收、处理着信息,身心都已非常疲惫,按理说,是绝对没办法分神想其他的事。可他放空片刻后,脑海就被柳至秦填满——

  早上柳至秦在车上打瞌睡的模样;下午柳至秦在茶馆往他的茶水里夹糖块的模样;傍晚柳至秦站在他身后,温柔地给他按摩肩膀的模样;刚才在河边,柳至秦偏头看他的模样……

  他单手撑在浴室湿漉漉的壁砖上,低头深深吸了口气。

  磨砂玻璃门将水流的声响变得模糊,那种隐约的沙沙声挠得人心头发痒。柳至秦草草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又把花崇的背包放好,环顾一周,竟发现自己找不到事做。

  此时,他本应打开笔记本,查一查钱闯江的网购记录——游戏周边极有可能是在网上买的,当然也不排除在实体店或者漫展上购买的可能。

  但现在,他不大想工作。

  无所事事片刻,他走到花崇床边,拿起花崇脱下的薄外套,右手伸进衣兜里。

  两秒后,他将薄外套放回原位,手里多了两个毛茸茸的东西。

  是小男孩强行送给他的老虎耳朵。

  从衣着、举止能够看出,小男孩出生在一个富足的家庭,这对老虎耳朵似乎也不是地毯上买的便宜货。

  柳至秦捏了捏,手感很好。

  这卖萌专用品是男孩送给他的,感谢他“妙手回春”,修好了散架的风车,但他却想将它们戴在花崇头上。

  如此想着,唇角便向上扬了扬。

  正在这时,卫生间的门开了,花崇甩着毛巾说:“哟!”

  柳至秦抬起头,若无其事地将老虎耳朵放在床上,拿起自己准备好的换洗衣服,“洗好了?那我去洗了。”

  “等等等等!”花崇堵了他的去路,笑得有些狡黠,“你刚才在玩什么?”

  “没什么。”

  “我都看到了,你在玩老虎耳朵。”

  柳至秦淡然道:“我只是随便看了一下。”

  “你都看笑了。”

  “有吗?”

  花崇躲进卫生间时,心跳还有些快,但十几分钟的澡一洗,已经迅速调整好心态,又成了平时毫无破绽的重案组组长。即便面对柳至秦,亦是游刃有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他伸出手,按住柳至秦的肩膀,“小柳哥,坐。”

  热气与沐浴露的香气一同袭来,柳至秦思绪忽地一滞,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在床沿。

  而花崇正拿着一只老虎耳朵,在他眼前比划来比划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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