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攻略 第104章

作者:凤九幽 标签: 推理悬疑

  “那你就是不称职的仵作,卢栎就知道!”沈万沙几乎吼出了声。

  余智目光突然一顿,“卢栎?”

  沈万沙突然回过劲,冲动之下这么说出卢栎名字是不是不大好……他有些心虚的回头看。

  杜氏拍桌子,声音尖利,“余老先生来自上京,做仵作多年,手里从未出过冤案,我把他请来,就是要表现公平公正,珍月之死,是她自己心存死意,与我于家无关!”

  自事发后,于天易一直傻呆呆跌坐在床头,连身上的血衣都没换,这时听得杜氏的话幽幽插话,“月儿怎么会自杀……她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娘,您别争了,就当月儿是儿子杀的吧,月儿那么好,儿子怎么忍心她一人独上黄泉,定是要陪着去的,她怎么死都没关系……”

  “你个蠢货胡说八道什么!”杜氏怒不可遏,冲过去甩了于天易两个耳光,“没出息!不过一个女人,你就成了这副样子,我看她死的好!她死了,你以后才能活的像个男人!天华!你过来,把你哥哥扶下去!”

  于天华目光充满悲悯地看了看床上尸体,“娘,大嫂是大哥发妻,大嫂去了,大哥躲出去不合适……”

  “孽子!都是孽子!”杜氏颤抖着手指着二人,高声把罗氏喊了过来,“扶你丈夫去外间!”

  罗氏便过来劝于天华,一时间现场很是吵闹。

  卢栎从进房间开始就没歇着,一直在观察。

  月珍现在躺在床上,距离有些远,他看不到具体尸体表征,只见满床都是血,粘稠的血液还未凝固,至今还在顺着床单往下流。地上血迹很多,但大都带着脚印,应该是人们经过床前血泊踩出来的。

  床边血泊里掉落了一把匕首,于天易就跌坐在这匕首旁,表情愣愣的,似乎动都不会动了。他身上血迹很多,大半都在胸前下摆小臂,往上往后都没有。他没有穿鞋,甚至没穿袜子,就光着脚,连身上衣服都是里衣,好像上一刻还在睡觉。

  于天华相貌不若于天易俊朗,有些敦实,看起来很厚道很老实,他总是忍不住去看床上的尸体,目光非常哀恸悲伤。他的妻子罗氏身材娇小,相貌不差,只是皮肤略黑,看起来就没那么漂亮,她现在吓的神情紧绷,眼睛只敢看自己的脚尖,偶尔忍不住视线往月珍方向瞟时,总会咬着唇,神情里好像有一丝痛快。

  杜氏鬓边有白发,看起来才四十多岁,并不算老,可她五官长的很大,眼角上挑,眼袋很大,冷着脸看人时感觉特别凶,好像随时在恐吓别人,让她气质极为不详和,看着也老了很多。她看向珍月的表情永远都是不满,一点也不觉得于家哪里对不起她,甚至憎恨她死的让于家难堪。

  儿子媳妇不在身边,扶着杜氏站的是一个身量高挑,相貌端丽的妇人。看打扮不是下人,也不像主子,时不时看向于天易的方向,目光充满担忧关切,卢栎便猜,这位该是于天易那个由丫鬟升到小妾的钟氏。能让杜氏做主给于天易收了房,她一定是得老太太欢心的。

  一下子这么多陌生人,可能都会与案情有关,卢栎下意识观察他们的脸,注意他们的神情,并且记住这些人。

  直到赵杼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嗯?”卢栎不解。

  赵杼下巴微抬,示意卢栎看一个方向。

  他从善如流看过去,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人。

  那是个丫鬟打扮的女人。这个人跪在床前阴影里,眼睛一直看着珍月,泪水流个不停,表情非常悲痛,卢栎能看出来,这是发自内心的伤心难过。

  女人身材纤细,容色殊丽,唇色灰白,身体都在微微颤抖,时不时暗暗看向于家人的一眼,充满了恨意。

  这是谁?

  赵杼在他耳侧轻语,“看衣服……大概是死者丫鬟。”

  杜氏说着就要吩咐下面准备葬仪,显是接受了余智的说法。

  沈万沙着急,心道如果元连按察使也跟着就好了!可惜按察使忙碌,他们启程往京兆府走时,元连公务未完,并没有与他们一起。

  如今上京来的仵作都出现了,要说服他们答应重新换人验尸很有难度!

  沈万沙压下脾气,试着提议,“余老先生自是技术精湛,但我仍然得要求再验……我奉端惠郡主所托,过来看望珍月姐姐,结果看到的竟是一具尸体,这结果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我要求换人再验。”

  杜氏气势高涨,“想都别想!我告诉你你别拿端惠郡主压我!郡主是皇亲,身份高贵,我不反对,可他珍月是什么,不过是个父不详的奸生子!而且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我们有仵作结论,说出大天去理也在,我就不信郡主昏聩会胡乱攀扯!更别说珍月已嫁人,该以夫家为荣,可她上不孝老人,下不慈儿女,还自杀累一家人为她伤心!”

  “娘!”于天易声音哽咽,“月儿都去了,您别再这样说她了好么……”

  沈万沙被逼的不行,干脆再次祭出了大旗,“我请来的仵作是卢栎先生!卢栎你知不知道?是慈光寺中剖尸剜心施鬼神绝技之人!你们若孤陋寡闻没听过,我再说一条,卢栎先生是平王未婚妻,王爷的心尖肉,别说技术精湛来验个尸,就算什么都不懂非要看看尸体,你们也不能阻止!平王什么脾性大家都听过,好生想想后果,值不值!”

  卢栎汗一下子就下来了,怎么又提这茬?

  再一次听到‘王爷心头肉’这样的话,赵杼怔了一下。最初听到沈万沙这么吹牛的时候,还是慈光寺的案子,那时他只想笑,现在再听到……仍然想笑。

  之前想笑是真的觉得好笑,想嘲笑这群无知蠢人,现在想笑却是……会心,很满意听到这样的话,如果能经常说,天天说才好!

  结果于家人还没反应过来,余智先扒拉开众人急急走了过来,“你说卢栎?仵作卢栎?”

  沈万沙点头,一边点头一边表示自己才不会说谎的指向卢栎,“就是他!”

  余智这才认真打量跟着沈万沙走进房间的两个人。

  一个男人,威武俊朗,个子很高,宽肩长腿,目光睥睨,纵使提着两口箱子也不减其霸道气势。

  一个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气质干净纯粹,站在这血案现场,不惧不怕,清澈双眸中似乎闪着睿智的光。

  身为一个仵作,最关心行内消息,余智自然听说过山阳慈光寺一案,他对传言里那种神乎其神,甚至到了邪乎程度的剖尸剜心并不太信,可空穴不来风,他很想看看这卢栎到底有什么本事。

  如今碰上了,自然要看上一看。

  所以没等于家人表态,余智先走过来,“你是卢栎?”

  卢栎微笑点头,拱手行礼,“在下正是卢栎,见过余老先生。”

  “即如此,你来看看这具尸体吧。”余智直接把卢栎带到床前。

  杜氏哪里想到会有如此发展,下意识阻止,“您老已经验好了,何必再多此一举……”

  “我虽是老仵作,但个人技术不同,别的仵作有更多见解也不一定。”余智笑言,“再说他不是平王未婚妻么,你家敢惹?我在上京时,可是没几家人敢提平王的名字……”

  杜氏很想说她也不敢,可如果余智坚持,不是不可以拼一下立场,“余老先生,您的技术一向行里领头,怎能被一个小孩子左右……”

  余智面色肃然,“三人行,必有我师,有时年纪说明不了什么。”

  虽然不明白怎么就突然顺利起来了,沈万沙乐的支持,“余老说的对,正该如此!”他眼珠滴溜溜围着余智转,明明看起来是个顽固的老头,就算不说话,也用脸上的沟壑坚定着自己立场,怎么一听到卢栎名字就变了?早知道不提平王未婚妻这茬了!

  赵杼拎着仵作箱子走近,看卢栎有什么需要的。

  卢栎只取了手套戴上,便弯下身查看尸体。

  “确是自刑。”卢栎认真看了盏花时间,得出结论,“不过……”

  

  第119章 致命

  

  “不过什么?”沈万沙最心急,暗捺不住问出了声。

  卢栎明显要解说,可话刚出口就闭了嘴,眼睛定定看着床上尸体腹部,眉头紧紧皱起,像是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忘记了说话。

  “月儿可是被人害的!”于天易表情激动,声音颤抖。

  沈万沙立刻蹦到于天易面前,怒气冲冲,“装什么,不就是你害的!我亲眼看到你拿着匕首对着银月,匕首上还滴着血!”

  “不是我……不是我……”于天易眼神有些乱,说完又苦笑了一下,认命似的颓然跌坐下去,“是我……是我害了月儿……”

  “孽子!可敢胡言!”杜氏眼看着又要闹。

  余智叹了口气,捋着胡须问卢栎,“卢小先生有何见解?”

  眼看房间里又要闹成一团,卢栎干脆将视线移开,先把这伤痕鉴定说了再验其它。

  “余老先生说死者为自刑。”卢栎浅淡开口,声音并不大,房间却陡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支起了耳朵。

  余智视线落在死者身上,“确是。”

  死者平躺在床上,穿上只穿了一套里衣。女子里衣与男子不同,式样多种,银月现在身上穿的是衣裙样式,下面浅碧色裙子,上身浅碧色小褂,贴身一件绣着碧荷的小衣,上身有数处匕首刺入伤口,鲜血几乎染红了整片衣衫。

  余智是个很好的仵作,很尊重尸体,因要验看伤口,他解开了死者身上小褂,小衣有些碍手干脆解下脖后系带取了下来,小褂却未脱下,半掩遮在身侧,还给死者下身搭了薄被。

  房间人多,并非所有人都心系银月,有纯粹看热闹的。卢栎也明白,不欲死者裸身不被尊重,索性拉着余智并排站在床前,牢牢挡住了所有人视线。

  床头阴影里跪着的丫鬟看了卢栎一眼,咬了咬唇往前膝行一步,堵死了视线漏洞。

  “自刑者,口合眼闭,两手握拳,手臂弯缩,面有愁容,眉头紧皱,皮肉色黄,发髻不散……”卢栎一条一条指着床上尸体表征,说到发髻不乱时停了一下。

  余智明白他的意思,便解释,“观死者衣物,之前应是在休息,睡觉醒来发髻微有乱很是自然。”

  “那么死者是睡了一觉醒来突然想死,于是就自杀了?”

  卢栎反问语态并不强烈,余智没有不快,“虽然老夫无法解释,可只凭这一点,无法推翻自刑判定。”

  他笑吟吟看着卢栎,没有解释自己以何为标准判定自刑,明显是等着卢栎说结论,想看看他的斤两。

  “确实,”卢栎眼梢微垂,并未看到余智眼底考量意思,眼神一刻未离死者,神态认真,“死者身上伤痕有八,集中于腹部,皆是本人能达到的部分,损伤程度多轻,多数有反复犹豫痕迹,致命伤仅一处。现场表现虽凌乱,却是因为无关人员踩踏,端看尸体表征,算是安静整齐的,遂一般仵作会鉴定此为自刑。余老先生,我说的可对?”

  “不错。”余智满意的捋胡须,每个要点都能精准看出,这卢栎年纪虽小,心智眼力一样不少,确是出色,他不禁好奇,那剖尸剜心之事可是事实?

  卢栎态度谦逊,“余老过奖。”

  

  “你之前言不过……可是有其它高见?”其实余智也很好奇。

  

  “高见谈不上,确有其它怀疑。死者身上多处伤口为自刑,我肯定这个说法,但死者心口这处致命伤——”卢栎指着尸体左胸血洞,“余老请仔细看,这处致命伤深及两寸,伤处平滑,干净,没有犹豫,是非常稳准狠的一刀,与其它伤口表现不同。”

  “我们知道,自刑者举刀自戕之时,脑中思绪必然纷乱,会难受,会犹豫,所以下意识造成的伤口一定会集中,断续,伤口浅,不致命。但还有一个极重要的特点,伤口的损伤方向应该一致。您仔细看角度,其它伤口都是略朝下,也就是死者握匕首的角度稍稍低,可这致命伤……却朝上。”

  卢栎缓言说道,“打个比方,若是他杀,其它伤口一定是比死者矮的人制造出来,而这处致命伤,唯有比死者高的人才能制造出来。”

  仵作验死,最重要就是致命使,比如一个人短时间内先后被几个人打了,之后倒地而亡,致命伤是谁造成的,谁就是凶手,其它人惩罚力度会很小。

  所以验错致使伤,是非常不专业的错误。

  卢栎娓娓道来,声音轻缓,并未有指责之意,余老却瞬间眉头一皱,精神紧绷,弯下身去看那处伤口。

  半晌,他转过脸来看卢栎,眼神有些复杂,似有欣慰有激动,独独没有不快,厌恶。

  卢栎心下松了一口气,这位老先生资历好像很深,得罪了不太好,可事实证据一定要坚持,现在看……他是碰到明理之人了。

  余智叹息了一声,“唉老了,不细看真能忽略一些事,还是你们年轻人好,眼睛利。”

  “爷爷才不老!爷爷刚看,这些不知哪冒出来不懂尊老的年轻人就蹦出来,不但打断爷爷验看,还恶状相逼,现在竟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大放狂言,真真可笑!”一直在余智身后抱仵作箱子的少年说话了,表情非常不高兴,话也说的很不客气,“爷爷做仵作近五十年,什么死验不出来?教出来的徒子徒孙不知凡几,连大理寺堂官见着爷爷都得客气着,哪个山里来的无知小子也敢妄言,爷爷可别太给他们脸了!”

  说完他冲着卢栎扮了个丑丑的鬼脸,“还是京里的白哥哥好,聪明懂事又温善,爷爷咱们赶紧回京吧,不要在这破地方浪费时间了!”

  少年像个炮仗似的说了一通话,卢栎才突然想起自己与沈万沙进来时,余智老先生好像连仵作箱子都没打开,而他老人家,是被沈万沙硬生生从床关拽开的……

  原来人家还未验完!

  怪不得……

  卢栎有些脸红,“这位小哥说的对,确是我们不对,打断了老先生验看,若老先生继续,定也能发现疑点。”

  余智挥挥手,“不说这些,你过来接着看,说说你的猜测。”

  卢栎上前,余智身后少年不满,余智拉长声音略带压迫的唤了声他的名字,“王良——”

  这个少年,也就是王良,立刻不敢说话了,束手退到一边,不过看向卢栎的目光还是有些不善。

  赵杼见卢栎不用仵作箱,早就将箱子放在地上,抱着胳膊站在他身侧。卢栎验尸时他并不出声,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卢栎每一个动作,心绪随之起伏,觉得世间再没有像卢栎一样的少年,俊秀,聪慧,专注,阳光……没有任何人,比卢栎更合他的眼缘,让他想这么一直看着,贪婪的不想错过半分。

  他仍然想让卢栎亲口说出喜欢他,可有些以前意识规定的其它东西却渐渐淡化了,现在,他下意识认为,冒犯卢栎就是冒犯他自己,非常不值得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