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郁郁鹤
“说什么呢这野丫头!给我走!”
一听这话,老板们也看了过来。特别是那个中年男子,也就是山本,眼里跳动着星星点点的幸灾乐祸。
“你和他,是唯二不会痛骂我们这些孩子的人。”小女孩抬起头,脏兮兮的脸蛋上,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闪着澄澈的光芒:“连声音都一样。”
“你又活过来了吗?”她对周遭大人的目光无知无觉,继续说:“你之前也是很好看的一个大哥哥,但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和京极屋里得了病的前花魁落宵姐姐投河死了。”
我好像知道她说的是谁了。
“你说的那个人,是野宫子爵家的瑞人少爷吧。”我说:“是他吗?瑞人少爷的妹妹、现在大道洋行行长的妻子,也说我声音与他很像。”
我的声音很轻柔。
越是这样就越是如梦似幻,如同沉浸在鱼缸中摇曳的金鱼:“他没有死而复生,这不过是巧合。”
“瑞人他,确实已经死了。”
“为什么?”小女孩看着我:“他难道不是华族的少爷吗?”
话音未落,山本就在一边插话:“现在的华族?呵,一个个都活不下去了,就会坐吃山空,和我们这些白手起家、努力工作的人可真是天差地别!”
“大道洋行的行长我倒是见过,斯波纯一,相貌堂堂,为人也活络,可惜了……”其中一个老板若有所思地说道:“听说现在病的快死了,前不久还带妻子去了趟京都呢,结果回来后直接被送到医院,听说是得了肝癌,没几天好活的了。”
“唉,这也挺可惜的。”
老板们虚假可惜完:“既然没事了,大家都进去吧?”
我走在最后面,朝小女孩挥了挥手。
小女孩也对我挥了挥手。
我有预感,认识她绝对不亏。
老板们的应酬挺没意思的,我听得到那些游女私下里为谁来我和久川身边争了好几轮,最后我这边花落一个叫朝凪的少女头上。
她比我奔放多了,坐到我身边非常娴熟地我斟酒,没有半点羞涩不说,还娇滴滴地向我暗送秋波。
我不太习惯别人伺候我,更不太能接受就这么抱妹入怀。
在和她保持一点微不可见肉体距离以后,我对朝凪小声说:“非常对不起,在下不是很习惯这样子……并没有看不起您的意思,还请您谅解。”
“你没来过吉原吗?”朝凪捧着酒盏,有些疑惑地问。
“从来没有。”我露出了一个有些窒息的微笑:“其实我是个作家,来吉原就是来为我的新文采风的,并不是真的想来与这里的女孩子发生点什么……”我赶紧打补丁:“当然还是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真的!”
朝凪好奇地问:“那你怎么跟这些人一起来了?”
“我哪儿知道,看见那边那个了没,最高的。”我叹口气,“也算跟他认识吧。没想到,我跟他路边偶遇,没说几句话,就忍不住怼了那个叫山本的老板……再加上我被蕨姬花魁笑了一笑,之后又经历了很复杂的一段事情以后,就变成这样了。”
“你被蕨姬姐姐看上了?”朝凪讶然,“不过也对,听说蕨姬姐姐喜欢长得好看的客人,但是不喜欢比她美的女孩子。”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在我与蕨姬姐姐没有一争之力。”
我苦笑:“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要是被蕨姬看上我就没了。她对我,怎么说呢,也就是看着还算顺眼吧,在人群中多看了我一眼的关系。”
确实,要是真的被蕨姬看上,绝对要被妹控六哥暴打,然后我就没了。
山本还想给我灌酒,结果我一杯一杯喝下去,毛事没有,连脸都不红一下,还平静地看着山本:“别光顾着劝我酒啊,您也喝啊。”
别说我现在是鬼,就算是以前,区区日本清酒也想灌醉我?
祖国人发出了不屑的嘲笑。
山本在我的热情注视下,只能捧杯仰头喝酒。
他看向我,故意刁难:“对了,樱井先生——”
我纠正:“樱庭。”
山本挥了挥手,搂过身边的游女,终于开着军舰向我开炮了:“那什么,樱庭先生,对吧?不知道您现在发表了多少著作了?”
老板们都看过来,好像我是被拉来逗闷子的玩具一样。
我想了想,说:“因为是前不久才萌生想要靠写作赚钱的想法,所以仅仅是在《朝日新闻》上发表过一篇短篇小说而已,并不能和著作等身的森鸥外老师,或者是芥川龙之介老师那样的作家相比。”
“这报纸我家里一直订的。”其中一个老板有点兴趣:“说来听听,兴许我看过呢?”
“小说的名字叫《桃花》,根据我本人的部分亲身经历所写。”我说。
是啊,无论是社恐、天不亮就去晾衣服、遇见小桃,甚至是吃人,我都亲身经历过。
没有人比我更懂这篇文章的主角究竟有多崩溃!
山本刚想说话,那个老板忽然就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恍然大悟:“哦哦,是那篇啊!”
“我看过的!哎呀,印象深刻,真是印象深刻。”他说:“特别是引入鬼吃人的比喻,乃至主人公最后自己也变得和那些普罗大众一样,被慢慢吃掉的场面,简直就像是真的一样!”
我瞟了一眼久川悠希,他果然在看我。
在座各位都是见过鬼的人,硬气点好吗?
我微笑,不过又听那个老板继续说:“不过我有点不明白的是,最开始那个黑色衣服的男人,是谁?他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您为什么会觉得我写他他有特别的意义呢?”我问。
那个老板笑了:“不知道,就是觉得特别。一般来说,第一个,应该是特别的吧?何况作者对他的描写所花的笔墨也是最多的。”
“确实是有意义的,不过……”我从朝凪手里接过酒盏,抿了一口:“意义比较特殊,我没有办法告诉您,但是——”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哗啦”一下的拉门声打断了。
堕姬披着一袭华衣站在门口,黑发发极为随意地拆了一半,只留扇形的六支吉町簪固定住发髻,看上去却还是又多又密,宛如瀑布般垂至大腿。
她微微侧头,眼里鄙视的意味十足,显然是看不上这样的宴会。
堕姬环顾屋里所有人一圈,这才看向我:“你,出来一下。”
我瞬间有了以前下剑三副本时被红名怪突然点名,连带着插件都红了几下的感觉。
我赶紧放下酒盏,向酒席上的人都微微鞠躬致歉,说要出去一下。
堕姬对我这么看得起面包人的行为很不满,她生气极了:“还不快点?要我等你?!”
比起大老板,还是我的小命重要一些。众所皆知堕姬这姑娘脾气不好,虽然实力不怎么够看,指不定还不如我,但是她有一个很强的妹控哥哥。
我来不及对他们解释更多的东西了,头也不回地跟着眼前的花魁出了房间。
徒留被漆成黑色的格子拉门在他们眼前无情地合上。
我出去的时候,能感觉到久川悠希的诡异的眼神在我背后炙烤着,恨不能烧出一个洞。
希望这位智商在线的大兄弟还是不要发现什么的好。
京极屋是吉原比较上等的游女屋,一楼模仿日式庭院,有小桥流水,还有布艺的假花装饰在庭院里,无端端的有一种人造的生机盎然。从二楼看下去,可以一览一楼的所有景致。
堕姬带着我一路穿过高高的二楼楼梯,一直带我到她的房间。
路过老板娘时,她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就当没看见。
徒留我一个人对着人家鞠躬,一个劲儿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又一路快步跟上堕姬,简直就像疯狂向领导道歉的普通上班族。
我在路上内心斗争了半天,是不是老板来查房,还发现我既没有写文、也没有好好地找花,还跑到吉原去浪,讲他坏话。
我忐忑了一路,堕姬拉开了她的房间的门,一股腻人的香气扑面而来。
堕姬施施然走进去,也不管我站在原地时,心中的尴尬与纠结恨不得抠出一座大阪城。
“你是新上来的下弦一?”堕姬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看向我的时候媚态横生:“我最讨厌仰头看人。”
我赶紧识趣地跪坐下来。
“你倒还算机灵。”堕姬靠在靠垫上,并没有太摆上弦的谱。
我合理猜测是因为我的脸比较符合她的审美。
“对了,那位大人对我说,若是在东京见到你,就催你赶紧去写文。每天都要写,日三万,不要出去乱耍。”
她拿着放在桌子上的橘子,慢慢地一个个剥开,却不吃,像是觉得有趣似的:“你写了什么,让大人这么放在心上?”
我沉默了一会儿:“额,狗血玛丽苏言情文,但是那位大人让我写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堕姬问。
“就,那位大人的……”我还是迟疑了:“不行,我觉得应该不能说。”
“好吧,我也不为难你。”她这会儿倒是还挺好说话,“最近一天天见到的客人都奇形怪状的,好不容易看到个还算顺眼的,还是鬼。”
“真是没劲呐。”
我心说,那是因为好看的女孩子都被你搞没了好吗!
你说你能指望嫖客多好看吗!
“你说的那什么……什么文,说来给我听听吧。”堕姬骄蛮而又任性地说,就像旧时武士家的大小姐,述说着自己想要漂亮和服的愿望一样。
连着薄皮的橘子散在桌上,一朵一朵接连绽开,像小桔灯,照亮了这个并不算大的屋子。
我有些为难地想了想。
于是,我只好把堕姬真实的故事,套上童话故事的壳子,添加了苏爽文的内核,用简单易懂的句子,从头到尾反过来讲了一遍。
「很久很久以前,某个贵族家的夫人在寒冷的冬天生下一位姬君。
她的皮肤纯白如雪,头发皓如霜雪,眸色青如细叶,可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的脸上有着一块巴掌大的红色胎记。
即使有这样的缺陷,但是夫人还是非常的疼爱着自己的孩子。
因为出生的时候,窗外的梅树在阳光的照耀下,化开了第一捧积雪,绽放出了红色的梅花,因此这位姬君就被母亲命名为小梅。
小梅并不是夫人的第一个孩子,排在她之前的,还有一位兄长。
哥哥却跟妹妹不一样。
他生来就仪表堂堂,身高挺拔,从小拥有极佳的刀术天赋。教他刀术的老师说,这孩子注定是要出生在这贵族家里的。」
不自觉会把自己代入主角身份大概是世界读者的通病了,堕姬也不例外。
她愤愤不平地对我的人设发出了质疑:“为什么哥哥长得挺好,妹妹就得是脸上有一块胎记?!”
“应该反过来才对!”
我安抚她:“您别急,放心,我这人讲故事从来不虐主角。”
堕姬还是有些不满,但是因为好奇后面我该如何给女主逆风翻盘,只好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但是好景不长,夫人在生下小梅不久以后就生病去世了,加之身为领主的父亲很忙,经常来照看妹妹的,竟然是她的哥哥。
这位哥哥一点也不在意妹妹脸上有着那样的胎记,还是把自己妹妹当做掌上明珠来宠爱。
后来,领主又续弦娶了一位新的夫人,也就成了这对兄妹的继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