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矢车菊的断章
他对自己曾在另一个世界里做过的事情并不关心。说到底,现在最重要的是他筹谋多年的五步计划。太宰并没有那个闲情雅致听童话故事。
因而他的每句话都直指核心,将情报里两个人不约而同模糊其词的这个部分残忍撕破开来。
“……”琴酒干咳了一声,用嘶哑的嗓音回答道,“属下……不知。恢复理智便身处那个房间了。”
这个男人的尊严被亲手粉碎,似乎带走了他身上仅剩的最后一丝生机。
回答时若不是声带振动,几乎叫人认为说出这句话的应当是一缕幽魂,而非不久前那个慎重高傲的杀手。
或许,对他们这些存活在黑暗之中的人来说,唯独珍重之人所开出的那一枪,才能令创口流血,镌刻下绵延不绝的痛楚。
而首领太宰,他并不在乎琴酒近乎无限温顺的回答。
只沉吟了不到两秒,他便又接下去问:
“你来到这里的目标是什么?不,不是问你个人的目标。不准说些什么‘来见一面’之类毫无价值的废话。”首领冷酷地说,“换个关键词:‘任务’。你们总不能无理由地来到这个世界吧。”
琴酒毫不犹豫便回答:
“最后有这样一行文字——‘在某个注定将要被覆写的世界里,有人端坐在首领的位置上,操控着黑暗之中的庞然大物。在他的掌控之下,没有该非法暴力集团的触角所无法涉及的地方……’”
久经锻炼的绝佳记忆力,令琴酒无一字出错地完整复述了这行文字。
听到这句话,首领微微眯起眼睛。
在这个细微的神情变化之下,会隐藏着什么宛如滔天巨浪般的惊骇与明悟吗?
“‘注定将要被覆写’?”首领喃喃着重复,“注定,将要被覆写……?”
无意义地重复了两遍,首领太宰用手掌掩住前额低低笑了一阵,放下手,又忍不住摸了摸缠绕在自己左眼上的绷带。
“……那又怎么样,”太宰自言自语,“那又,怎么样啊。”
短短一句话,没人知道太宰治都做下了怎样的决定。
是的。太宰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谎言。——这个事实。
可是、
可是啊……!!
他又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然后,首领向旁边伸出手去。
“给我枪。”太宰命令。
立刻便有下属从枪套里解下手枪,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
首领接过枪,熟练地拉栓上膛,调整角度,抵在了琴酒额上。
“我不需要狗。”太宰轻声说,“在我的黑手党里,忠犬要多少有多少。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价格,余下的,不过是买下人命的‘最优解’。”
他在话语间将琴酒的忠诚贬低到一文不值,而琴酒这样听着,仅沉默地垂下眼睛。
“你的话,倒比那些人,价格更高一点。”
首领温和地问:
“你知道为什么吗?琴酒?”
对于琴酒来说,这样温柔的语调,比方才冷酷无情的,更令他宛如被铁鞭鞭笞一样痛得全身抽搐了一下。
他不得不低低喘了一口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回答:
“因为我……来自,‘别的世界’。”
“不错。”首领褒奖道,“这点智商还是有的嘛。那么,想必还有遗言了?”
黑发鸢瞳的男人笑了笑。
“还有什么没有吐出来的情报,临死之前说来听听啊。”
这一秒琴酒乖顺地抬起眼睛看着他效忠的先生。
这一秒,琴酒背叛了先生的命令。
有关于纯白房间里的那个男人、那个自称“也是太宰治”的男人,琴酒闭上了嘴,一个字都没说。
同是“太宰治”,那个赝品能不能派上用场?
琴酒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他主动卸掉爪牙,温驯伏趴,不打算反抗来自先生的任何折磨并心甘情愿。……但是骨髓深处杀手谨慎的本能,依然叫他留下一手。
但是琴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把握瞒过先生的眼睛。
他便撑起自己的上半身,与先生对视着,任凭自己最后一层粉饰都打破,把他的真心都拉拽出来,寄希望于这位首领在向来试图回避的直球前忽视掉他所隐瞒的真相。
“别这样。太宰先生,”琴酒便无意识间说出了,曾经红方哀求过的那句话。“别弄脏……你的手。”
“……”首领沉默了一下,讥讽地一扬眉:“而你,甚至还是不知道沾染过多少人命的杀手?”
首领实在想笑,几乎感觉这两个人、包括五条悟,都认识了一个假的太宰治。
“你们说的是‘太宰治’吗?”他忍不住说,“哪个‘太宰治’的心肠不是早就黑透了?‘太宰治’的血管里都流淌着属于黑手党的漆黑鲜血,‘太宰治’的头脑难以捉摸连首领都深深忌惮,‘太宰治’唯独嘴巴被撒旦偏爱过、每一句话都是谎言……‘太宰治’早就罪无可赦啦,犯下的罪行恐怕连地狱都不收呢。”首领终于还是笑起来:“你们所说的温柔的那个人,果然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吧?”
琴酒仰望着他的先生,痛到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别这么……说你自己。”琴酒颤声恳求,“你明明,不是这种人。若连你都要下地狱,我自然要先去往炼狱为你铺路。别这样。你只不过……”
首领太宰已经不耐烦听了。
“住口。”
他冷冰冰地说,扣下了扳机。留给琴酒最后一句倨傲的发言:
“欢迎来到、”
“——我的横滨!”
枪响了。
第186章 14
他看着鲜血迸溅。
子弹穿透颅骨,没有留下任何侥幸的余地。
但他的冷酷又甚至带有一丝温情。
子弹从眉间穿过,夺走敌人的呼吸,赐下干脆利落的死亡。
琴酒没有任何抵抗。在最后一刻他只来得及投去安静的一眼。
那个视线里没有首领见惯了的怨愤与恐惧,简单得不可思议。
像枪口萦绕向上的那缕白烟。像沉默的顽石。像地狱深处滚沸的岩浆。
琴酒连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唯独那具身躯倒下了。
正如首领片刻前垂下眼睛时所注视着的那样,是一具尸骸一堆无意义的肉块。
“……”
首领在心底冷静地倒数时间。
怎么。他人的死亡,自然不会在首领心里掀起什么波澜。
不如说:直接或间接死在他太宰治手上的人早就难以计数。活着时前来暗杀港口黑手党首领的杀手们,曾几度让属下们被迫用高压水枪冲刷本部大楼正门;死后若有地狱,他太宰自当供认不讳,届时若有什么刑罚,尽皆使来便是。
但他本应感到轻松,……本应比现在更感到轻松的。
不过是区区琴酒。不过是区区一条狗…………
首领宰心里嘲笑了自己的怯懦。黑暗中那点萤火颤颤摇曳了一瞬,很快又熄灭在早已决意的命运中。
——时间到了。
那句尚且温热的尸体,连同溅满了半面墙体的血迹脑浆,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宛如从未出现过。
首领冷嗤一声,下定了决心。
——他的试验是成功的:
这个世界,果然在排斥着“外来者”。
由于脆弱,无法接受与本源基石相冲突的力量;而同时正是由于这份脆弱,在察觉到“外来者”不再具有威胁之后,会迅速而本能的“排外”。
就像是……用橡皮,擦掉书页上不合心意的某个词汇一样。
只不过这次擦掉的,是什么人的存在罢了。
首领摇了摇头,制止了被这一现象惊得端起武装的下属们。
“我没事。”首领简短地说,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游击队队长与干部。
这两位常年与死亡打交道的黑手党成员也被惊到了。但是他们毕竟经历过不知多少次危机,此刻虽使用了异能力警戒,却都没有轻举妄动。
“太宰先生,这是有负责接应的敌人吗?”中岛敦轻声问,眯起虎的眼睛四下细细观察。
“有人用异能力救走了同伴的尸体?”尾崎红叶则这样推断道。[金色夜叉]在她背后漂浮于半空中,太刀半出鞘,寒光闪烁。“妾身这就让属下去排查。”
这句话说完她便要命令属下,打算地毯式搜索上下三层固若金汤、重重武装的黑手党拷问室。
“不必。”首领出声打断,只说,“我大概已经明白了。”
什么明白了?明白了什么?
这句话说得不清不楚,完全没有前情提要,直叫人听得一头雾水。但是听到首领这样发话了,两人便依言垂下头来,甚至连异能力都收了回去。
在黑手党内部,首领的命令是绝对不能违背的铁律。
更别提——
将港口黑手党发展到如此规模的,是眼前这位仔细想想还过于年轻的二十二岁的男人。
可是,从这个人口中所吐出的命令,没有一条是不曾应验的。
正是这种宛如被恶魔所赐福/诅咒过的聪慧头脑,令所有知晓港口黑手党这一庞然大物的人,都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
就像是有个人曾经说过的那样。
‘无论成为杀人的一方,还是救人的一方,都不会出现超出你预料的事情。能够填补你的孤独的东西在这世界上并不存在,你只能永远在黑暗中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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