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矢车菊的断章
对此,男人回以敷衍而挑衅的鼻音,转而以明朗的声线说:
“说起来。织田作,恭喜你获得小说新人赏哦?”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浮现出欣喜欢悦的笑容,这笑容完全冲破了这个男人身上压迫感十足的掌权者气势,让他看起来年轻爽朗如少年。
同时右边的男人也笑起来,微微晃着手里的酒杯,以织田作之助从没听过的雀跃语气说:“没错哦,织田作的文字读起来让人着迷,哪怕被国木田君掐着脖子都不忍心放下来、说得就是这么一回事呢。”
……所以这就是这家伙躺在武装侦探社沙发上光明正大翘班的理由吗。
话听到这里,织田作之助不能够不去回应了。他摇了摇头说,“出版的不过是练笔时候的拙作,真正想写的东西还只存在于脑袋里。若说宏大的构思如冰山的话,我的文字还只是冰山一角,拙劣得很。”
另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怎么会……”其中一个说。
另一个则接着正色道,“若你的文字还只是冰山一角的话,这个世界上可就没有能够融化冰山的人了,织田作。”
“谢谢,”织田作之助道谢说,“那么。这句话是‘津岛修治’的保证,还是‘太宰治’的保证?”
一瞬间,摇动冰球的声音停止了。通透的冰块在杯中原地旋转,逐渐融化为无迹可寻的水。
穿沙色风衣的津岛修治——太宰治,不由得露出有些悲伤的神情,仍勉强笑着,“织田作。你听我说……我绝对没有故意要欺骗大家的意思哦?只是为了芥川君,对,还有、主要是这个世界。……”
织田作之助打断了他:“所以声音和容貌都是,欺骗芥川也是为了他着想吗?”
太宰哑口无言般张了张口,虚弱地为自己辩解,“那个是、不能够让芥川君将计划提前,不得不做出的准备……”
织田作之助回以锐利的视线:“一大早聚集侦探社成员、在我取回录影之后故意拖延时间、利用孩子们将我从原定路线调走,这个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吗?”
太宰脸上的微笑像是化作碎片一块块裂开,他在这样的追问下将眼神垂到另一边,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说,“那个是。为了见到另一个人……为了这个世界……”
“够了。”织田作之助稍显粗暴地打断了他,“稍后我会将情况汇报给社长,这种情况不谨慎处理可不行,毕竟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有两个、并且其中还有一个卧底到了侦探社什么的……把这则情报卖出去的话恐怕会有千亿美元的入账吧。”
他说着将视线转去了另一边,他看着另一个“津岛修治”。这个人同录影带的画面里没有什么区别,同另一个“津岛修治”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更安静、更疲累、更了无生机一点。察觉到织田作之助的注视这男人便静静抬起了眼睛:这一刻织田作之助突然觉得,这两人与其说是同一个人的镜子两端,不如说是分别行走在黄昏与黑夜里而形貌一致的影子。
他秉持着前任杀手的慎重,挥去了无关紧要的联想,只调整到最高程度的警戒,预备好迎接酒吧里黑手党的重重埋伏,冷静地问:
“那么。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大人要见我这种小人物,是为了什么目的?”
“为了、什么……吗。”首领太宰以空虚的声音重复道。他好像沉浸在一个终于被打破的梦里,汹涌而来的倦怠有一瞬间冲垮了这个男人高高堆叠的防线;可下一秒这位首领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他清醒了,他又修筑好了心底的围墙,他仍然是“太宰治”而坚不可摧。再一秒过去,首领太宰轻柔地回答:
“是为了说再见的哦,织田作。”
“并不想同你这种人说‘再见’。”
织田作之助锐利地反驳:
“我问你——针对孩子们派去的黑手党,是你下的命令吗?”
该回答什么呢?该回答什么呢?
说“游击队接到的命令是保护孩子”吗?说“这一步棋其实是为了试探那两个持刀少年的立场”吗?说“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和这个世界”吗?
太宰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笑了笑,苍白的脸孔抬起来,全无抗拒地对上黑洞洞枪口。无形之中有什么线绳终于崩断了,它本来就磨断到只剩最后一根线头,哦,原来这就是他困缚于颈上的鲜红吊索。他甘愿赴死又没有什么遗憾,顶多对于织田作始终未能补完的那本书的结局感到一丝不甘;他早就该死了,太宰想,让织田作泄个愤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谁都不会知道真相,大家都不会有什么负担。还剩什么没做完呢?哦、对,还有敦君和芥川君,还要把‘书’托付给那两个人……可是另一个主世界的“太宰治”不是也在这里吗?没有任何一个太宰治会放任这个世界不管的,所以剩下的烂摊子交给这个家伙也行吧。
死。要么就死吧。太宰没什么怨言,只是稍微有点惊讶:原来他还有点痛。……为什么?是因为织田作打算在Lupin酒吧里开枪吗?
真是对不起了。太宰在心底无边无际地想,老板,血迹可是很难擦的哦?尤其是他这种乌黑肮脏的血呢。
太宰便开了口。
“是我。”首领太宰说。
“不要!”武侦太宰喊道。
他窒息般胸膛大幅度起伏了一下,才痛苦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说,“不要。……别,不要开枪,织田作。”
他还想说一些“在我的世界里我们可是朋友呢……”之类的话。他说不出口。终究这些语句融化在他的喉咙里,比毒药更烈,令他用力一咬舌尖才喘过气来。
太宰隔着另一把枪的枪口,悲哀地望着这个世界存活的友人与另一个自己。
空气里,唯独爵士乐仍在静静地流淌。
无歌词的女声哼唱着离别。……总是离别。人类无法逃脱的命运般的离别。
“……如果你信我的话,”武侦太宰哑着嗓子说,“不。如果不相信我,请想一想社长和乱步先生。我是通过临时考核之后,特别准入的侦探社社员。”
太宰重复着保证道。
“不会有事的。不管怎么样,所有人都不会有事的。我和那个家伙都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所以……”
“所以。至少在这里,能够别开枪吗?”
“……”
织田作之助思考了一下,向下移动双枪的枪口,稍微解除了武装。
首领太宰便忍不住静静微笑了一下。
“谢谢。”
听见这句话的同时织田作之助与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对视了一秒,而后他面色大变!
回应这句道谢的,是突如其来的枪声——
织田作之助,开枪了。
第198章 26
子弹从织田作之助的枪膛里射出,不带一丝停顿,射穿了首领太宰的左肩。
首先映入视野的是血红色,迸溅如繁花,他想:咦?肮脏如他,血液竟也是红的。随后一秒才有痛觉顺着神经反射至大脑,可太宰并不觉得有那么痛。他只觉得有一点“果然如此”,像是终于落下的最后一只靴子,或终于从山谷斜坡坠下的西西弗斯的滚石;他听见一声断裂的声响,原来是终于崩断最后一根线头的吊索。现在那吊索牢牢扣住他的脖颈啦。……首领太宰不由得顺着枪击力道向后一仰,左手碰翻了酒杯。琥珀色的酒液顺着酒吧台面流淌,混杂了几点血渍,像夕日下坠落后盛开的繁花。……太宰盯着它,大脑无意识地空白了几秒,什么都没再想。
生死关头,这位黑手党首领,居然走神了。
是紧随其后的两声坠物声,惊得他回了神。
落地的不是酒瓶,不是吧台,不是什么别的东西。
是织田作之助。
与主世界的太宰治。
这两人无法调动麻痹肢体、不得不狼狈倒地时,连脸上的神情都不太一样。织田作之助还是表情寡淡的模样,顶多显露些讥嘲,以示“果然是港口黑手党首领”,倒是太宰治的表情夸张多了,差点把那双备受女性青睐的漂亮鸢瞳瞪出眼眶,连被迫趴伏到地上的时候,都还在奋力怒视他。——他看着终于有点想笑,于是就弯了弯嘴角。
“……你,……”武侦太宰努力调整呼吸,动弹着被麻痹的舌头,“这可是、Lupin……”
这话说得含糊,恐怕这个世界里也就只有两个太宰治明白是什么意思:这里是Lupin酒吧,是曾经三个朋友一起轻松自在喝酒的地方。你既然也是太宰治,你怎么可能在Lupin里动手脚?!
首领太宰便点点头:“对。”
他倒是想解释点什么,比如:正是知道任何一个太宰治都不可能会在Lupin里同织田作之助刀枪相对,他才要反其道行之。他想说,就光凭借那些异世界来客,凭借五条悟、琴酒、工藤新一拙劣的伪装,难道就能够把他欺骗过去吗?显然就算不知道具体隐瞒了什么,他也意识到暗地里有什么未能察觉到的暗潮在隐隐流动。……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势力能够对他、对身为港口黑手党首领的太宰治有所威胁?他思索了一圈,做好了最糟糕的准备。
哪怕这样做,切断了他最后的归途。
……连“再见”都无法诉说的人生。
真的。
非常、非常。
——寂寞啊。
这位年轻的黑手党首领张了张口,又放弃了解释。他肩膀上的伤口正潺潺流着血,打湿了漆黑风衣,同殷红围巾粘黏在了一起。这倒没什么,太宰想,也不必再止血了。——没有那个必要。
只是,既然打定主意要以反派角色的身份出场,就不要用卖可怜来博取不知情者的同情心了吧。他在心底催促自己:台词呢?台词总要念完。没有打倒反派,哪里有勇者荣耀加身的谢幕呢?
黑手党首领清了清嗓子。他本来面色就苍白,现在更失去了全部血色。
“是通过你的异能力看见了这个未来吧?”首领低哑着嗓子说,好像要塑造一种令人发自内心不寒而栗的恐怖氛围似的,其实在织田作之助眼里看来,这个男人说起话来却显得有气无力,仿佛方才的一枪彻底带走了他身上最后一点生机。
黑手党首领本人并不知情对面面色冷肃的男人到底怎么看他,只是仍坐着,竭力维持着深不可测、无坚不摧的假象,坐在吧台椅上,低头望着狼狈倒地的两人,努力诉说着属于坏人的台词。他觉得脸上表情一块块黏在了面部肌肉上,可悲得像是舞台上独自一人抹着浓妆的小丑。
“[天衣无缝],真是个好用的异能力。”这男人干巴巴地说,“但是如果在异能力发动之前、就已经身陷圈套之中,即便预知到了,也已经无力回天。”
首领说着,特意伸展开双手给他们看。沾染着酒液与血渍的手指轻轻一动,揭下一层薄似蝉翼的手套。
“透明不可视薄膜手套与接触性神经毒素,可以说是奇袭时候的黄金组合,足够叫人出其不意了。”
首领太宰不知不觉间,说出曾在另一个世界里诉说过的、完全一样的话。
只是那时候他还在以极具压迫感的姿态训斥自己学生、成为五条家家主而试图留下老师的五条悟,而现在,太宰的头脑里不曾存在这段记忆。
他只说出了一个字不错的话语,却用截然不同的语气,轻飘飘笑着,试图在话语间加上讥讽的意味,以示黑手党手段的阴险狡诈。
“只需要在调酒的时候擦过杯壁与杯口既可。就算保持警惕、拒绝饮酒,只是简单触碰过杯子的话,你也早就踏入陷阱了哦,织田作。”
首领太宰微微笑着:
“这么相信黑手党可不行,从今以后把这个当做教训吧。”
在织田作之助诘问之前,首领太宰抢先弄脏自己的污名。
他如愿躲过了将心脏也能够撕裂的、言辞化作的刀枪,却并不感到如释重负。
唯独海潮般的疲累扑面而来。首领太宰本以为这不算什么难题,可他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疏忽到了什么程度、又在脸上露出了怎么样的表情,竟然让织田作之助松开了哪怕倒下都依然紧握的双枪。
“……我会,记住。……”
织田作之助说。
麻痹的效果越来越严重,他挪动舌头时察觉到自己愈发费力,但是同曾经许多次险中求胜相比,他既没听见将二人包围着举起枪来的声响,也没有黑手党惯有的持枪械跑动时特殊的响动。他竭力调动自己最后的注意力,第一次不带任何敌意地深深望了黑手党首领一眼。
织田作之助看见那个男人堪称勉强的微笑,发现太宰诉说着符合黑手党身份的发言时、根本不曾对上过他的眼睛,而把这次蓄谋已久的会面称为“陷阱”时,织田作之助几乎要觉得……这个男人把视线逃去一边,眼睫不安震颤着的样子,差不多算是一场无声的哭泣。
他觉得茫然。孩子们被利用与针对的震怒仍在心间,但织田作之助想了想身边同样倒下来的“津岛修治”,想到开枪前思虑到社长与江户川乱步、冒着极大风险决心赋予的信任。
‘……我会,记住。……’
记住,什么呢?
记住“不要踏入黑手党陷阱”的教训吗?
记住这场不知所起、无名而终的告别吗?
记住,这个面带微笑而无声哭泣着的奇怪男人、吗……?
织田作之助没有说完。
药效起作用了。他陷入了一片黑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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