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剡
兹拉南踉跄着向前奔跑,背上是军服被血液所浸透了的少年。少年已经失去了任何自主行动能力,如同一具死尸,无力地扒在兹拉南的肩头,只有还在起伏的胸脯标志着他还活着。从少年的肩章可以看出,他是兹拉南小队中的一员。
呼吸逐渐沉重起来,肺部因为剧烈运动而火辣辣的痛,每一步迈出都用尽全身的力气。兹拉南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正在和血液一同流逝,但他已经分不清滴落的是自己还是少年的血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那是自己的。
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兹拉南努力地眯起眼睛,却无济于事。
是血还是灰尘?又或者是方才的流弹损伤了自己的眼睛?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在踏上郊区高速公路的那一刻,他的双腿终于支撑不住,让他向前狠狠扑倒在了地上。
兹拉南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呼吸,哪怕自己的肺像个破风箱那样发出不好听的声响。他牵动脸部的肌肉,想要扯出笑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如果这些高贵的长官们只是挥手就可以将他们的生命夺走,那么,他们普通人在这片战场上的意义是什么呢?是氛围?是炮灰?还是衡量双方胜负的标准?兹拉南忽然发觉,原来死亡也是有轻重的——而他们普通士兵的死,就像是蚂蚁那样轻。
不会有人铭记他们,不会有人在意他们。兹拉南尽量轻柔地将背上的少年放了下来,自己翻了个身,望着那片漆黑的夜空。逃出来了也没有用啊……没有人能拯救他们。
兹拉南想要闭上眼睛,但在闭眼之前却听到了一声熟悉的鸣叫。于是他努力支起沉重的眼皮,看着雨燕和往常一样落在自己的肩膀上,黑豆大小的眼睛里流露出人性化的悲伤。
“你来啦。”兹拉南发现自己还是挺乐观的,不然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还在和一只鸟说话。
雨燕发出低鸣,像是在做出回应。兹拉南很想抬起手来碰一碰它的翅膀,但很遗憾地发现自己连手指都动不了了。
“我不是告诉你要往南飞吗?别再跟着我们了。”年轻的士兵明明只是经过了短短一个月的征程,身上的时间流速却仿佛比别人的都要快一些,已然褪去了青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尽了许多苦痛之后的麻木感。可即便如此,他的语气依旧是轻柔的
雨燕没有回答,只是蹭了蹭他的脸颊。兹拉南感受着脸侧传来的温度,身上忽然又升起了几分力气,让他可以继续将自己的话说完。
“你是一只什么鸟呢?是燕子吗?”兹拉南的眼皮已经重到要睁不开,但他还是倔强地看着鸟儿身上的羽毛,“燕子……可以送信吗?你能不能帮我把一群穿着白衣服的人叫过来?”
远处的城镇里传来楼房倒塌的声音,兹拉南忽然安静了,过了好一会才再次开了口。
“算了,他们估计也忙不过来。那就拜托你帮我在那边的响动停止之后通知善后的人我们在这里——话说我们还挺幸运的,起码以后的坟墓可以单独一个,而不是因为分不清谁是谁而全部葬在一起。这么一想,我费劲地跑出来好像也不是没有用。”
或许是人在临死之前的话总是会变多,又或者是兹拉南本来就是一个话多的人,他就这么对着一只雨燕絮絮叨叨许久,说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学校,自己认识的朋友,还有自己被通知成为小队长之后惶恐的心情,以及最后哽咽着、不甘着喃喃道:
“我不想死……”
他不想就这么停留在这里,他想要回家。
眼中的一切彻底化为了模糊的色块,兹拉南在生命的尽头反而感受到了久违的平静。他听到了雨燕的叫声,以及羽毛蹭上皮肤的柔软。
至少有一双眼睛看着他死去,也不算是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兹拉南如此想道。年轻的士兵已经做好了拥抱死亡的准备,但在下一秒,他便感受到了有微凉的液体滴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是雨吗?他茫然地想道。这个念头还没在脑海中停留超过一秒,便被震惊所取代了——他背部与肩部的伤口传来了因为快速愈合而产生的瘙痒感,视线重新变得清晰起来,一种奇迹般的力量开始在体内翻涌,让他凭空生出了力气,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那只 雨燕在哭泣,泪水滴落在他的身上,不断恢复着那些狰狞的伤口。兹拉南恍惚地转过头去,身旁原先已经被基本判别了死刑的同伴此时正安稳地躺在地上,呼吸平稳而有力,象征着他的伤势也得到了恢复。
“你到底是……”兹拉南忍着新肉长出的痒意,强撑着从地上爬起,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只从一个月前开始就跟在自己身边的鸟儿。
雨燕平静地望着他,张开翅膀飞向了天空,只是一眨眼间便不见踪迹,只留下了一声长鸣。兹拉南呆滞着坐在原地,直到远处重归与平静。
异能战争第一年的六月,意大利吹响反攻的号角,加布里埃尔.邓南遮与弗兰兹.卡夫卡与两国交界处展开了激烈的对战,一共造成了因斯布鲁克三分之二的建筑物毁坏,双方军队一万一千七十三人死亡。最终,邓南遮强行将异能范围扩大到了维也纳边际,取得了这场争斗的胜利。
同年七月,葡萄牙撕毁与奥地利的盟约,意大利正式向奥地利本土发起进攻。七月中旬,法国加入战斗。同一时间,英国宣布向葡萄牙发动军队,德国表示支持,与英国组成联军下场。东欧开始出现小规模战争,异能战争范围正式扩散至整个欧洲。
而在法国军队向着奥地利进发之时,一部小说悄无声息地在西西里与都柏林的小报上开始了连载。
小说名为——《和平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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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为什么这只小队的最高指令是活下去,却一直在执行着可以说是在送死的任务,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成天都在和死神搏斗却还能笑得出来。我只是跟随着他们,和他们在篝火前谈天说地,怒骂敌军的阴险狡诈,在遇敌时被他们护送着到安全带,直到有伤员被急急忙忙送到我的面前。
很值得高兴的是,我那说不上好的医术竟然还算是管用。这只小队在我的努力下——以及他们极强的求生欲的努力下,勉强保持着百分百的存活率。
或许人在走上坡路时上帝总是要伸出一只手推你一把,有或者是我的小小庆幸总要迎来被打破的一天。在一场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的遭遇战里,第一个死在我面前的人出现了。
……是那个毒舌的年轻人。子弹贯穿了他的眼眶,直接带走了他的生命。
我坐在他的尸体前面发呆,脑子里不停回荡着他之前喝了点酒之后迷迷糊糊和我说的有关他固执的祖母的话。
他说,他的祖母在他报名参军成功之后直接抄起了放在门边的扫帚,举得高高的,却始终没有打下去。
那天晚上他很久违的加入了围在篝火前其他年轻人狼哭鬼嚎着唱歌的队伍,我冒着第二天被他甩脸色的风险偷偷听了一耳朵,他在唱一首我没有听过的摇篮曲。我大胆猜测,那是他的祖母创作的曲子。
原来死亡会带走这么多东西:一个老人的孙子,一个军官的下属,一个医生的朋友。我听着军官命令副官把敌方情报传至后方部队的话语,默默地用自己的手帕把年轻人脸上的血擦干净了,然后将他包里的小指偶放进他的上衣口袋。
好了,这就算是入殓了。
请原谅我吧,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入殓师。
——《和平之春》】
第141章 密谋
巴黎, 一只雨燕轻巧地收拢起翅膀,自半空中滑翔而下,飞进了意大利驻巴黎大使馆二楼的一间办公室里。
穿着那身万年不变的亚麻长袍的男人并没有转过身来,而是直接开口点出了来者的身份:“你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来巴黎, 有很多人都在找你。”
雨燕轻巧地落在地上, 身形逐渐拉长,变回了轮廓柔和的东方人。他似乎不怎么惊讶但丁会把他认出来, 很不见外的走到了窗边的小沙发上坐下, 用手梳了梳自己越来越长的头发。
“如果你真的认为我不该来的话,这张沙发就不该放在这里。”
人人都知道, 季言秋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但丁特地把这张沙发搬到窗前其实已经体现了很多东西, 比如他早已经准备好了这一次会面。
但丁没有直接承认:“我只是猜到了你的打算。”
“我的打算?我自己都不知道。”季言秋开了个玩笑,这些日子以来飞翔在战场上方的生活无疑对他的性格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而这种说不上是好是坏的变化在他的话语里体现得最为明显。
距离但丁将那张纸条交到季言秋的手中已经一个月有余,至于他们之间能不能被称为朋友, 季言秋自己也说不准。
比起朋友, 还是“同谋”更适合一点。
想到在西西里岛上堪称是病毒性传播的自己的小说,季言秋看向但丁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复杂。
“我以为你会动用一些更加直接的手段。”
用文字来引导反战情绪爆发、用国内舆论来影响政府决策……这种温和的手段实在是太慢了不是吗?这可不太符合但丁给他的印象。
“更加直接的手段?你在指什么?”但丁终于把身子转了过来, 哪怕眼睛被布条所蒙住,季言秋依旧可以感受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东方人沉吟片刻:“嗯……比方说, 联合其他有同样想法的超越者强行绑架各国领导人, 让他们签署停战协议?”
毕竟在另一条时间线里, 面前的这个人可是背叛者里头最先加入的那个。
但丁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很是无奈地开口:“这种方法确实很快,季先生,但它也会留下很多隐患。在有更好的方法选择的情况下,为什么又要退而求其次呢?”
“您的华国语学得很好。”季言秋为对方出色而精准的典故使用表示了认可, 得到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办公室里没有茶叶,也没有咖啡豆。但丁的物欲很低,一度低到让其它国家的异能者怀疑【神曲】是不是会一键删除人的情感。因此,但丁也只好倒了一杯温水放到了客人的手里。
“是什么让你到巴黎来?如果是想要扩大传播范围的话,这里还不是时候。”
法国才刚刚下场,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年轻一辈就算看到了《和平之春》也不会有太大的共鸣,估计只能在文学圈子里传播,当作一部出色的文学作品被上流社会以及文学爱好者欣赏——这可远远不够。
季言秋没对温水有什么意见,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你确定你不知道?你明明心知肚明——对了,你一开始是不是说有人在找我?因为什么事?”
他最近从观察意大利的军队转到了法国的军队。法国的异能者比意大利军队多得多,警惕性也要高上不少,但季言秋非常确定自己没有露出一点破绽。
总不能是法国军队里偷偷混了个可以看穿超越者伪装的民间异能者吧,那巴黎公社的人事部也太逊了。
“你三天前在卢森堡战场上救了一个士兵。“但丁在斜对角的木椅上坐下了,隔着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继续这场交谈,“有个异能者说他看见有一只雨燕出现过,而只有你的异能可以同时做到变形与治疗两种效果。”
季言秋长叹了一口气:“说不定是个善良的小姑娘动用了她与生俱来的小小力量救下了这位可怜的士兵,尽管她并不知道什么是异能?”
“没有人会相信的,这听起来很像是某部法国电影的开头。季先生,您得注意一点分寸,一个月前的因斯布鲁克您也曾现身救下了两名逃兵。”
“他们可不是逃兵。”季言秋不满地纠正了他的措辞,“普通人在那种情况下只能考虑如何活下去,你还想一个连步枪都没有的十九岁年轻人做什么?”
但丁沉默了几秒钟,再次开口时话题却转了个弯:“那个年轻人是你第二章 主角的原型?”
“我记得我说过,我出现在战场上是为了取材。”季言秋的回答还算平和。
“那他的结局……”
“和梅洛迪一样。”季言秋直接打断了他,抿了一口手中的温水,语气没有什么波澜,“兹拉南在十六天前死在了格拉茨。”
“抱歉。”但丁非常真诚地说道。
季言秋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用放下手中杯子时发出的碰撞声来终结了不太愉快的闲谈环节。
“还是说正事吧——你将我叫来巴黎是什么事?”
说完后,他静静地等待着但丁的回答,却等到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话语——
“我没有向你传递任何消息。”
东方人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疑不定地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取出了一张纸条。裁剪整齐的方形纸条上用印刷体写着一行字:[请到巴黎来一趟,我有事找您]。
“这是我在维也纳的郊区时一群飞鸟给我的。”季言秋在短暂的惊讶过后迅速恢复了平静,皱着眉头说道,“你之前也用过这种手段。”
“是的,我确实用过,但这次并不是我。”但丁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在思索着这是否为一场陷阱。
不是但丁……可还有谁知道可以用这种方式来联系他?季言秋缓缓向后退了两步,已经做好了变回雨燕飞离的准备。就在他打算先走为上时,一只手悄然出现在了阳台栏杆上,紧接着是一张熟悉的脸。
“请留步,季先生,是我递的信。”维克多.雨果维持着悬挂在阳台外的姿势,一只手取下头顶的礼帽,行了个看上去相当摇摇欲坠的礼。
季言秋手一抖,刚构造到一半的言灵顿时散成了一地的银色光点。
“雨果先生?!”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盛满了错愕,“您怎么……您怎么用这种方式过来?”
意大利大使馆怎么想也不会拒绝盟友的超越者走正门拜访吧?
“噢,主要是这种阳台看起来太适合攀爬了。”雨果双手用力,整个人像是灵巧的麻雀,相当轻松地跳到了阳台上,理了理自己的衣摆,张开双臂,热情地朝着但丁高速靠近。
“好久不见,我的老朋友!阿布丽还好吗?”
但丁没有躲开,但也没有回抱,只是淡淡地回复了这句问候语:“不太好,她的叶子被毛虫咬掉了大半。”
“那可真是遗憾,下次我会记得送你一棵防虫的甘蓝的。”雨果相当真情实感地说道。
“或许还要防涝。”但丁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埃尔莎——就是你送的那棵西兰花,被邓南遮一天浇三次水淹死了。”
“好吧,你们能接受塑料做的吗?”雨果提出了一个可以同时满是上例两种条件的提议,但还没等但丁回答,就热情地来到了东方人面前,也给了他一个拥抱。
“季先生!许久未见了!要和那群小鸟打招呼还真是费劲!”
季言秋满腔的疑惑在听完先前那番无厘头的对话之后剩下了淡淡的无语,很是无奈地回抱了一下。
“其实您可以让我的老师帮忙转交的。”
“那可不行,QIN一定会想办法挖出我想做什么。”雨果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恢复了正常的社交距离,语气略显微妙,像是在暗指着什么,“而这件事我和你一样,都不太想让他知道。”
季言秋眯起眼睛,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他抬手书写出一行银色小字,将纸条用言灵变成沙发,摆到了自己座位的对面。
“请坐吧,雨果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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