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剡
不,还是有区别的——相比起十年前,东方人的声音明显更成熟,与他说话时的语气不再是带着些小心翼翼的客气与疏离,而是充斥着久经外交场合磨砺出来后的游刃有余,就连距离感以及隐隐约约的亲近都控好了分量。
为什么他会下意识的就开始怀念过去呢?难不成人类就是这么一种下贱的生命,永远会将自己禁锢在过去的灵魂里?
于是他睁开眼睛,扭头望过去,已经彻底褪去了青年时的青涩感到东方人脸上挂着似乎与从前并没有多少变化的笑容,说:“好久不见,莎士比亚先生。”
都说亚洲人是最不容易老去的人种,可时隔了这么多年再见面时,莎士比亚还是发现了时光在对方脸上无情刻下的烙印:那双往日笑起来如同两弯月牙的深棕色眼睛末端已然多出了几条细细的皱纹,在笑起来时尤其明显,无声诉说着时光的流逝。
莎士比亚忽然发现自己的语言系统是如此之贫瘠,只能用平淡的语气说:“你老了。”
季言秋倒是没觉得有被冒犯到,而是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承认了自己的衰老:“确实,很多人都这么说。”
望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莎士比亚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来是如此的卑劣。他在试图用自己单方面的愧疚来让一个受害者原谅他的罪行,并且自顾多情地沉浸在回忆之中,就像是这样就可以让事态停止在走向终结的前一刻。
可真正的与对方重逢之时,莎士比亚才知道,东方人对他已然没有了怨恨……又或者说,其实从一开始起,对方就没有怨恨过他。
没有了爱与恨,在漫长的时光里,又还能剩下些什么呢?
季言秋在他失神之时十分自然地拉来了一旁的椅子坐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感慨道:“这里还是以前一样,坐在顶楼的时候可以看到落日穿过大本钟。”
莎士比亚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听到这句话时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东方人的侧脸,似乎想要分辨出对方说这句话时候的情绪。可宣传官的表情又怎么能是轻易就可以读懂的呢?
“我还记得,你就喜欢拿一把躺椅过来,坐在窗户前发呆,有时会拿一本书来,看上一整个下午。”
“这么一说,还有些怀念。”季言秋笑了笑,又将目光移向了不远处可以看到一些轮廓的庄园,堪称是突兀的转移话题,“现在才发现,你和他居然住的这么近。”
东方人没有直说那个【他】是谁,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莎士比亚沉默了半晌,再度开口之时,语气远比他想象之中的要更加生硬:“你待会要去见他。”
季言秋没有否定,但也没有肯定,只是答非所问道:“见过十年前的我了?”
“……”莎士比亚似乎早就料想到了对方的问题,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让自己向后倾倒靠在椅背上,“见过了。”
“怎么样?有何感想?”季言秋朝他凑近了些,调侃式的问道。
就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即将拉近到一个危险的程度之时,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猛然睁开来,里头一片冷漠。
“你的计划看起来十分顺利,但我想知道,横向的时空轴真的能够影响处在另一条树状时间轴上的世界吗?”
季言秋缓缓地靠回了椅背之上,声音轻到像是在叹息。
“只要其中一个世界发生了改动,那就足够了。”
第77章 屋里有人
“哇哦, 这就是传说中的宣传官旧居吗?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亲眼见证,在我那时想要进去参观还要提前三个月预约呢!”
公寓门被打开的那一刻,白发的俄罗斯青年便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如同一只闯入人类家中的果子狸。
季言秋跟在他的后方, 实在是忍不住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有点头痛:“这好像是我第五次和你强调, 不要叫我宣传官。”
他非常讨厌这个称呼——就像是在果戈里的眼里, 他的命运已经定死在了一条线上,无论如何都只能滑向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深渊。
果戈里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抱歉抱歉, 之前说习惯了嘛。”
“……你到底是在什么场合下才会多次提到我, 甚至习惯了这个称呼啊。”东方人一边从鞋柜里头拿出两双拖鞋,一边有些无力的吐槽。
“酒馆或者广场?其实餐馆里也会有。”果戈里做出了思索的神态, “您也知道,人在战时就喜欢骂一骂敌方的指挥官什么的。更何况是经常在战时频道中露面的宣传官呢?”
季言秋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些许原因, 但真的听到果戈里回答之时还是忍不住为那个十年后的自己感到了几分可怜。
还真是什么锅都扔给自己了……
“客房在二楼,床单放在客房里顶部的柜子里, 你要换的话就自行更换吧。不知道你有没有用晚餐,反正我是已经在机场里吃过了, 如果你饿的话, 冰箱里应该还有一些速食产品。”
果戈里一边发出敷衍的附和声, 一边穿上被随手丢在他面前的拖鞋, 啪嗒啪嗒地跟在东方人的身后。季言秋面无表情地往楼上走,听着那亦步亦趋的脚步声,只当做听不见,等来到自己的房间门前时才回过头去, 问道:“做什么?你的房间在那里。”
说完,他抬起手指向了走廊尽头的客房。果戈里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很快又笑嘻嘻的挤到了季言秋的身边去,用一种让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的语气说道:“我只是想和您聊一聊嘛……谁知道您直接就往楼上走了呢?”
季言秋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有些嫌弃地抵着他的额头将人推开:“刚才怎么不说?”
“刚才没来得及说啊,您的步子迈的可太快了。”果戈里拖长了声音控诉道。
对方摆明了是有些信息要告知,但季言秋也不想让还未熟络起来的人进入到自己的房间里,干脆往门板上一靠:“要说什么就在这里说,应该不需要耗费多少时间吧?”
果戈里看上去有些失望,但还是非常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用太久,也就几句话而已。”
“那就直接切入正题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季言秋抬手指向了走廊尽头的挂钟,上面的指针已经遥遥指向了“9”。
果戈里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我总觉得宣传官先生并不是很待见我呢?对我与对其他人的态度差别也太大了些吧?”
季言秋皱了皱眉头,其实他也有察觉到自己态度的不对劲,可他每一次看到果戈里时都会忍不住想起那片刮着凌风的雪原,以及被隐藏在漫不经心的讲述之下的、血淋淋的未来。
他从来没有直面过战争,如果说先前还意识不到为什么十年后的自己会变成那副样子,那么在经历了西西里的事件、得知钟塔侍从对他所做的事之后,他无法控制的对那个未来升起了浓浓的厌恶。
在国家与国家的博弈之间,无论你是不是一人守一城的超越者,落在以世界为单位的棋盘之上时,也只是最不起眼的一枚棋子。
他厌恶着这一切,可这也不是他能将心中的恐惧施加在果戈里身上的原因。归根到底,也是他一不小心出了差错才会将果戈里带来异世界,被迫为了钟塔侍从而四处奔波,甚至无法使用自己真正的身份。
想到这里,他将语气放缓了些:“我只是不喜欢你叫我这个称呼而已。”
果戈里注视着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就像是在探究着什么。最后,他耸了耸肩,又回到了原先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好吧,我一定一定记得改口——莱芬耿尔先生有考虑过去俄罗斯一趟吗?”
季言秋愣了一下:“去俄罗斯?”
他去俄罗斯做什么?提前探查好默尔索的具体位置吗?
那双耀眼的金色眼瞳中闪过了一丝狡黠,白发俄罗斯人神神秘秘地说道:“对哦,您以后有时间的话,最好还是去一趟,或许能捡到一只主动送上门来的西伯利亚仓鼠。”
这句话很明显意有所指,季言秋回忆了一下十年后世界线上的发展,不太确定的说道:“你是想让我去收养现在的你吗?”
果戈里顿时呆在了原地,脸上的笑容都转化为了迷茫,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就像是一时半会儿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而另一边,季言秋已然在错误理解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到了尽头:“倒也不是不可以,虽说是平行世界,但你小时候住的地方应当是不会变的。只不过你要做好这个世界上的自己更改国籍的准备……”
果戈里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赶紧叫停了东方人喋喋不休的育儿计划:“停!稍等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季言秋投来了疑惑的目光:“不是这个意思吗?那你说的西伯利亚仓鼠难道是字面意思 ?”
果戈里有些无力的抬起手来捂住眼睛:“您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假装的不懂……”
东方人听着这话,眼神略有闪烁,似乎在心虚着什么。
他当然听懂了果戈里在暗示什么,无疑就是让他按照另一条世界线上应有的轨迹,去收养此时还在俄罗斯的费奥多尔。可是……他不想按照原有的命定轨迹去继续自己的人生。
虽说有些对不起这个世界的那孩子,但他不可避免的恐惧着那个结局——那个明明他拼尽了一切,也没有办法改变的结局。哪怕这点细微的改动只是心理安慰,他也还是想这么做。
就在他想要岔开话题时,准超越者那出色的听力便如实将窗外传来的细微动静传入他的耳中。季言秋警惕地转过头朝窗外看去,外面的树挡住了路灯投来的灯光,只留下了一大片黑色的影子,仔细望去还能看出枝干的轮廓。
“……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果戈里放下了遮住眼睛的手,顺着东方人的目光望过去,摊了摊手:“什么也没听见。您可别忘了,我不是准超越者,听力没有您那么强大。”
季言秋继续凝视着窗外的树影,街道上正一片静谧,仿佛方才那一阵响动只是他的错觉。
若是放到之前,他一定会不以为然。可在经历了先前意大利那层出不穷的刺杀之后,他的心中已然对自己身边出现的细微响动怀有十足的警惕。
不管是不是,还是得小心为上。季言秋收回视线,依旧保持着紧绷的神经,先去将先前没能顺利结束的话题给终结:“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也需要处理在出差过程中写下的手稿。”
果戈里虽说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点头答应下来:“好吧,希望明天我们的大作家先生愿意在早餐桌上与我继续聊一聊这个话题。”
季言秋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挥了挥手催促他快点离开。等那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客房门后,季言秋再次撇了一眼窗外,推开门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此空间内无法发生暴力行为。】”
随着东方人平静的声音响起,异能无形的笼罩在整个房间之中,形成了禁制。由于房间之中尚未发生暴力冲突,季言秋也只是轻咳了几声,喉咙略显干哑。当然了,这也说明目前他的房间是安全的。
言灵虽然强大,但也有弊端——人在处于突发惊吓状态下往往会难以构思语言,也容易被人强行止住声音。因此,他先行一步设下禁制是最保险的行为。
做好了防备工作后,季言秋走向书桌,想拿出自己保存于公文包中的手稿,准备好对一些细节进行修改,却在往桌下摸去时摸了个空。
他有些疑惑地弯下腰去,那里确实空无一物。
“奇怪……艾斯特没有把我的行李放上来吗?”
公文包是随行李一起由钟塔侍从的下属们送来的,艾斯特作为他的直系下属,自然也拥有着出入他卧房的权限。想着自己的公文包中还保存着一些珍贵的资料,季言秋就干脆让下属直接将公文包放到书桌下方,到了时钟塔后还特地打电话确认了一遍。
季言秋并不觉得艾斯特在说谎,虽说艾斯特成为他下属的时间并不长,但季言秋已然摸透了对方的性格:稳重、沉默寡言、绝对的忠诚。既然对方在电话里承诺过,那么就一定是切切实实做到位了。
难不成被放到了书房里头?他不太确定地直起腰来,望向了自己的房门。
这栋公寓里是有一个小书房的,只不过书房的采光不是很好,季言秋不太喜欢在那里进行创作。这么说起来,他的吩咐似乎确实有歧义,只说放在书桌下方,没有说放在哪个房间的书桌。
那就去找找吧,如果没有找到的话再打电话问一问……季言秋套上自己的大衣,重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房间的隔音做的不错,他走在走廊时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而听不到客房里头的动静。拖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有些沉闷,回荡在空荡的走廊里头,有点像恐怖片中最经常出现的空镜头。
季言秋倒是已然习惯了这个声音。他一个人住惯了,又常年接受唯物主义的熏陶,除了有时感慨一句房间里太安静之外并不会感到恐惧。
可今天,这道声音好像掺杂了几分不和谐的元素——
在即将来到楼梯口时,东方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过头去,似乎在认真倾听着什么。
“哒。哒。”断断续续的声音不断从楼梯上方传来,听上去是细长的鞋跟与木质地板相碰发出的声响。
声音很近……季言秋警惕地后退一步,抬起头来注视着通往阁楼的爬梯,并没有轻举妄动。
不能打草惊蛇,先退回房间里——
“咚。”又是一声沉闷的脚步声,只不过这一次换成了皮鞋踩在石板上的声音。按照声音的来源,季言秋轻而易举地便判断出对方的位置:应当是在楼下的玄关处。
这算什么?漏洞多到可以漏风的防护系统?季言秋眉头微微皱起,甚至还有心情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那两道脚步声只是短暂地响起几秒后便销声匿迹,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但季言秋知道,自己不可能会听错。
一般而言,潜入者发出声音的原因只有两种:行动还不够熟练的新手,又或是故意发出声来吸引目标的注意力。无论是意大利还是英国政府,都不可能派出前者,那就只能是后者了。
该说什么?幸好自己的异能是可以远程发动的吗?季言秋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朝着自己的卧房内退去,决定回到相对安全的禁制之中在发动新的言灵,预防自己异能使用过度后再次进入无自保能力的状态。
他所处的位置离卧房门口并不是很远,但季言秋将脚步放的很慢,以此来混淆潜入者对他所在位置的判断。他一边向后退,一边认真地倾听着走廊上的声音。
浴室中有滴水的声音……通风管道里头传来了细微的响动……还有风吹动窗帘的沙沙声,大概是有谁推开了窗台……
各种各样的声响夹杂着不太美妙的信息朝他涌来,也让他的心越来越沉,到了最后甚至不再去判断自己的家里到底有多少潜入者。
羊绒地毯被微微拖动的声音响起,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卧房门前。季言秋偏过头去,刚想要摁下自己的门把手,动作却忽然顿住了,死死的盯着门把手下方的锁孔。
公寓的卧房门锁形状非常特殊,不像是寻常那样的扁平,而是圆柱形的,从外面看时很难意识到那是一个锁孔。而现在,那黑漆漆的圆形锁孔之中,多出了一个不该存在的东西——
那是一颗正在与他对视的眼球。
上一篇:我只想要超优秀的二传做老婆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