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墨清香
叶娘子给了钱,把姬大夫送出门,看着已经睡着了的小猴叹了口气。
“花了郎君的这么多钱,你可要活的好好的。”
小猴翻了个身,砸了咂嘴。
第42章 孙娘子
孙家娘子是被猫叫声弄醒的,之所以是弄而不是吵,是因为猫叫声软绵绵的,完全没有闹钟的刺耳和歇斯底里。
“好啦,我醒啦。”
年过三十的娘子有温和的嗓音,但听着并不绵软,揉揉比同龄人年轻许多的脸蛋,在好脾气的橘猫肚子上蹭蹭,才心满意足的下床洗漱。
“别急,待会儿就能吃了。”
孙娘子把在脚边转圈的猫儿轻轻拨开,下面可还点着火呢,哪只宝贝被燎了毛她都得心疼死,白手套的猫儿不高兴的喵了几声,还是乖巧的蹲坐在了一边。
“最近小鱼都涨价了。”
孙娘子嘀咕着往锅中加了一把粟米,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猫粮的说法,一般是家中有什么就吃什么,大多数猫儿还要去捉老鼠加餐,偏孙娘子这边的猫儿大多是身上残缺的,只能多喂些吃食,省的它们饿着了。
“当当当——”
粟米鱼肉粥凉的差不多了,孙娘子便敲起了饭盆,不大的院子顿时蹿出一道又一道的猫影,硬是将院子都挤满了,催促发饭的猫叫声更是此起彼伏。
“慢慢吃,别抢,都有……”
二三十只猫,买单独餐具的开销太大,所以孙娘子直接用了个浅底大盆装伙食,她这边的条件也就这样,愿意吃的就能活,不愿意那就是没有缘分。
猫儿们显然也习惯了这样的待遇,纷纷围上去吃的头也不抬,有些猫儿挤不进去,急的在外面喵喵直叫,甚至在孙娘子的脚边转来转去,企图靠着美色萌混过关,得到开小灶的待遇。
“不行哦。”
孙娘子铁石心肠的拒绝了,为了这些猫儿耽误姻缘已经足够了,还想要特殊待遇?
呵呵!
“喵!”
背上带着条纹的猫咪见卖萌大法不管用,只能拖着短了一节的前腿,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冲进猫堆抢食……然后就被挤出去了。
“咪!”
小猫咪要委屈死啦。
“抢不过,就等它们吃完再去咯。”
孙娘子无所谓的说道,她煮粥的时候是算好了分量的,够所有的猫儿吃饱还有剩余,这些猫儿在她的教导下绝对不会弄脏食物,所以顶多就是吃剩饭。
“喵……”
猫儿蔫蔫的应了一声,背上的条纹都不亮了。
“当当当——”
孙娘子懒得管猫咪们的小心思,敲了敲另一个盆,几只田园犬很快便冲了过来,只是跟猫儿一样,身上都少了些零件。
“吃了我的饭,就给我凶一点,有人敢来偷东西,直接咬死。”
孙娘子一边倒粥一边碎碎念,田园犬们吃的稀里哗啦头也不抬,偶尔呜呜两声敷衍一下。
吃了你家的饭,就是你家的人,有人敢动我们家的东西,当然要把他们咬的连爹妈都不认识,不用每次都说啦,烦得很。
孙娘子这边养了快三十只猫,却只有五只狗,不是因为她对猫儿有所偏好,只是除非真的迫不得已,不然少有人不愿意养狗。
长得好看的小狗可以陪孩子玩,养大了的狗可以看家护院,有天赋的狗能上山打猎,老黑狗血还能卖钱,就算是残疾的狗,随便弄些东西养大了,找个好日子杀了也能得上一顿狗肉,怎么算都是不吃亏的。
相比起来,猫儿能创造的价值就逊色多了。
***
孙娘子出生在猎户人家,准确来说,应该是被强行赶到山上去的半吊子猎户。
她家原本也是农户,但阿娘生了六个儿女,只活下她一个,在阿娘生六郎难产一尸两命后,大伯家硬说她是克母克兄弟姐妹的灾星,要把她赶到山上去,说是看在同是亲缘的份上留一条命,其实就是想让她葬身兽口。
阿耶护着她,也被一起赶到了山上,他们暂时住在了前几年去世的猎户小屋中,十天后就听到村中大伯娶亲,她堂兄在她阿耶阿娘造起来的屋子里迎新人,她堂弟在她阿耶的田里劳作,她家的一切除了带出来的些许物件,统统被瓜分的干干净净。
“为什么?”
孙大娘子哭着问阿耶,她并非第一个出生也非长女,但在她前后出生的兄弟姐妹都没能活下来,于是他们的存在也跟泡沫般了无踪迹,她便成了孙大娘子,那五个孩子只有一个小小坟包,因为幼年夭折者不得入祖坟。
“我们做错什么了吗?”
她阿娘向来与人为善,阿耶不知救过多少次落水的孩子,可他们被赶出来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帮着说话,要不是自家好友悄悄翻墙进了房子,她连阿娘的遗物都拿不到。
“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
孙父闭了闭眼睛,把弥漫出来的水雾眨掉,他知道村民们有帮忙,不然一个小小女孩,怎么可能避过所有人视线,顺利进到房间将妻子的遗物拿出来?他当时亲眼看到平时最不好惹的孙老三悄悄挪动了几步,挡住了他兄弟的视线。
“女儿,听着,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是很少,应该说几乎没有这么称呼过孙娘子,一般他都是直呼大娘,偶尔温情的时候会叫一叫孙娘子的小名,孙大娘子沉默了,她等着父亲继续说下去。
“我们没有错,我们只是没有办法反抗。”
孙父平时只需要担负起养家的职责,就像是这世上的任何一个普通男性,只需要不嫖不赌,挣得钱交给妻子,便能被称为好男人了,跟女儿谈心还是这么多年来的头一次,但感觉并不算坏。
“村子里这么做是不公道的,但是我们没有足够的力量反抗。”
孙父努力把自己领悟的东西用语言表达出来,他想告诉女儿,这些田地被兄长占去是不公平的,但是村长已经被收买,族老也收了好处,他们如果不顺从,可能会走不出那里。
他想说,这个世道本就有些不公道,或许千万年会后悔有所不同,但我们只能拼尽全力好好活着,管好自己便是最大的功德。
他想说,这边抓住了他的软肋,如果敢反抗,那么兄长会刨掉去世耶娘的祖坟,把野狗的骨头埋进去,让阿耶阿娘抛尸荒野。
他想说……
孙父想说的话有很多很多,纠结扭曲到一起后便只剩几个破碎的字词,看着孙大娘有些迷茫的眼神,孙父只能更加拼命的想把这些话表现出来,但最终说出来的,却是当时的孙娘子没有太听懂的几句话,她当时只觉得外面蝉鸣阵阵,父亲语调温和。
“多多,长大了就走吧,走的远远的。”
孙大娘前后的孩子都没有活下来,所以孙大娘一过了能立住的年纪,孙父孙母就琢磨着给她起个名字,即使她是个女孩。
当时的孙父孙母都抱着淳朴的心思,想着女儿以后定要平安喜乐,万事如意,怀抱着这样美好的心愿,他们还专门花了两文钱找了算命先生,想给女儿起个好听的名字。
“平安喜乐都离不得钱,这世间金子为最贵重之物,令千金可以叫鑫。”
算命先生一阵噼里啪啦把夫妇俩个说蒙了以后,给孙娘子起了个鑫鑫的名字,孙家夫妇也没多少文化,稀里糊涂的就点了点头。
“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啊?”
孙母小心翼翼的问道,寻常百姓对识字的人总是尊重的,这种沾上了鬼神方面的职业的更甚,宁尊重不得罪,谁知道会不会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哪位高人,给你下些绊子呢。
“就是金子多多的意思,您瞅瞅,一个字三个金呢。”
算命先生兼职些对联,刚接了个大单,简单几句将夫妇两个打发走了,两人回去的时候写着名字的纸张被放到胸口捂着,拿出来的时候已经被汗水浸花了,根本看不清写的是什么,偏偏他们两个记性也不行,也记不清这个字念啥。
“金子多多……我家大娘叫多多,钱多多的多。”
孙母的记忆力稍好一些,鉴于叫孙金实在是有些难听,所以她毫不犹豫的取了后面的字眼。
虽然孙多多好像也没有多好听……
总之,后来孙母又找到了那个算命先生,重新知道了这个字念鑫,并且记得牢牢的,但这个时候所有人包括孙大娘自己都习惯了她的名字是多多,这个鑫鑫的正式大名反倒没什么人叫了。
……
“多多,长大了就走吧,走的远远的。”
孙父原来当过一段时间的货郎,远近的村镇都跑过,河州卫也壮着胆子去过一两次,越是繁荣的地方,反倒对女郎越是宽容,女子顶门立户也不算特别稀罕。
“走河州卫,走洛阳,走长安,不管去哪里,都比在村里好。”
孙父不知道什么叫做宗族势力,但他知道如果女儿继续在这边待下去,她这辈子好一点也就是嫁一户殷实人家,过普通日子;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女儿的大伯绝对不介意将女儿论斤卖了,到时候是给瘸子还是给傻子,甚至卖到那污糟地方就看良心。
可这玩意儿那个畜生有吗!
“别说话,听我说。”
孙父脑海中的画面直接飙到了几年后,他女儿骨瘦如柴穿的破破烂烂,被畜生大伯捆猪一样捆了手脚,卖给一个簪大红花嘴角有黑痣的青楼人……嗯,孙父洁身自好,连青楼旁边都不走,根本不知道管事妈妈长啥样,所以他是按照媒婆脑补的。
“要是我真的出了事……不哭不哭,我说的是如果……不哭……”
看着眼泪哗哗的女儿,孙父手忙脚乱的安慰了好一会儿,才让抽抽搭搭的女儿开启了静音模式,听他继续说下去。
“要是我真的出了事,你又没有嫁出去的话,你肯定是要交给你大伯养着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孙父的四个兄弟,一个长到十岁生了场病没救回来,一个被当兵的抓走没了音讯,一个去离这边半个月的镇子上开了铺子安家,最后一个就是女儿的大伯,他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多多肯定是放到村里养着的。
“你应该见到了你大伯的真面目,若是你到了他手中,先不说被当成奴仆使唤,你的婚事可就悬了。”
女儿才刚过十岁,放到普通人家也就是个孩子,孙父哪怕有第二个选择,都不会强逼着女儿长大,但山中的野兽从来不少,他们父女身上没多少银钱,就算坐吃山空也活不了多久,要是一个运气不好,明天女儿就得披麻戴孝。
“拿近的来说,我们村里就有一个傻子,都快二十了还不会说话;镇子上有个卖肉的,打死了三个媳妇;拿远的来说,有那偏远地方几兄弟一起用一个妻子的。”
孙父也算是有见识的,但见的越多就越知道女儿不易,这世道处处艰难,又对女子尤为苛刻,多多必须自己立起来他才能放心。
“你的大伯终归是长辈,要是顶撞了,村里没人能站在你这边。”
良心和怜悯总有用完的一天,况且兄长家好几个孩子,妥妥的人丁兴旺,在非必要的情况下还真的没有人愿意得罪。
“所以你只能跑,跑的越远越好,他们一辈子没出过远门,不敢出去追你的。”
要么狠,要么忍,要么滚,世间所有解决方式不过这几种,顶多加一个利益拉拢,孙大娘是个女郎,这就绝了利益拉拢的路子,毕竟男丁可以娶妻,女子大多只能嫁人,他女儿除非真的脱胎换骨,不然一个人也撑不住。
狠要拼命,忍会得寸进尺,他家多多是个女郎,逢年过节祭拜的时候也不能入祠堂,那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清明的时候在他乡烧些纸钱也能收到。
“我和你阿娘也不要你逢年过节回来祭拜,清明的时候在定居的地方烧些就好,反正这边的女娘也进不得祠堂。”
孙父自从被赶到山上以后,往日的脑子似乎突然清明许多,不少之前想不通的东西都明白了,只是有些事实当真血淋淋让人难受。
“别说什么我们会当孤魂野鬼,既然地下要烧钱花用,那肯定也有做买卖的地方,我跟你阿娘还是吃得了苦的,到时候没准能跟你兄弟姐妹干出一番事业,等你到了地下也不愁吃穿。”
孙父越说越觉得有道,逐渐开始放飞自我。
“你要是在外地混得好,还可以多买些给自己烧。”
见女儿跟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孙父赶紧进一步解释道:
“从别人手上拿钱总是不硬气,若是你儿孙不孝顺,逢年过节连头都不磕,那你在地下怎么收钱?倒不如乘着还活着的时候,逢年过节给自己烧些喜欢的,回头等到了底下,自己有钱腰杆子也硬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领先同龄人七十年!”
百岁的老人可以受皇帝接见,孙父觉得自家女儿受不住那么大的福气,活到八十就不错。
“……好像有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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