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查特酒绿
五条悟对此并不关心。
他捏出水面下的花瓣,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花瓣的纹理、缓缓流下的不规则水渍,在六眼的注视下纤毫毕现。看够了后,小手一挥,又把花瓣扔回水塘。
身后的男人笑了,五条悟虽然没看到也没听到,但无端这麽觉得。他转身仰头,匆匆一瞥,像躲避刺目的太阳一般,错开男人熔金般的眼睛。
他是笑了吧,为什麽呢?嘲笑他吗?
五条悟有些不快,踏着木屐跑去了庭院的另一边。好不容易侍女出去了一会,他要看看树上那只衔枝做窝的鸟怎麽样了。
站在树下盯着树枝发呆的时候,脊背不由地绷直了,幼小的孩子对视线很敏感,那个男人还在看他,而且依旧在笑吧,这是为什麽呢?
因为功课没做完,神明大人不高兴了,来惩罚他的?想起侍女说的话,每次都觉得对方胡说八道的五条悟沉默了。
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心中默念。
[既然保佑我的话,就保佑我不要做不喜欢的事好了。]
……
“五条老师,五条老师……?”
从舒服的椅子上伸了个懒腰,五条悟准确地把手搭在了来人的肩上,“是忧太啊,特意来找五条老师,是要请老师吃午饭吗?”
乙骨忧太看着自己肩上,隔着一层薄薄无下限的老师的手,犹豫了一下,“好、好啊,但是但在已经是3点钟了,五条老师还没吃午饭吗?”
诶?睡了这麽久吗?难得没有任何事打扰的奢侈偷懒时间。
知道学生在等自己回话,五条悟从抽屉里摸出一个棒棒糖,撕开包装塞进嘴里,“没有,老师刚刚饿晕了,如果不是忧太正好过来,老师就危险啦。”
“真的吗?老师在开玩笑吧?”
“诶?竟然这麽认真向老师确认。”五条悟换了个依旧闲散的姿势,双腿交叠,“是真的哦,还好梦里吃到了超美味的蛋糕。”依旧逗弄着性格老实的学生,“怎麽样,忧太,适应高专的生活了吗?”
短发的少年穿着特制的白色校服,眼下一片浓重的色素沉淀,看起来精神欠佳。乙骨忧太抬着一双圆润的杏眼,局促地微笑,“还、还好,大家看起来都很友善。”
那就是还没适应了。忧太刚入学没多久,也不着急。五条悟看着学生手里的任务报告,自然地接过去。
桌上的手机屏忽然一亮,同时传来line的提示音。乙骨忧太不想偷窥别人的隐私,但是眼睛下意识就看过去了,即时通知栏的消息发送者,名字是宇宙无敌超级大笨蛋极恶诅咒师。
乙骨马上把眼睛移开,虽然这名字长到即时通知栏根本显示不出对方发了什麽。
“忧太,老师忽然有点急事。”五条悟拿起手机,语气少见地严肃起来。敏感的乙骨很熟悉气氛的变化,在五条悟开口的瞬间就准备离开。
“我也差不多该去上课了。”他转身,踌躇了一下,“如果累的话就好好休息一下吧,五条老师。”
“知道了。”五条悟露出大大的笑容,“诶?还是自己出门捡的学生更会关心人,对吧忧太?”
乙骨忧太哪里好意思回答,脸上带着红晕,匆忙告辞离开了。
走之前,视线总是忍不住瞥过墙边的置物架。
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神龛,大概一尺多长,纯黑色的神体,四角高高翘起。乙骨每次进来,都看到神龛前摆着一些东西,有时候是点心水果,有时候是酒或者糖果,大概是供奉的东西吧。
这是什麽神呢?性格太过谨慎内向的乙骨,在初到新环境时,不敢问别人太过隐私的问题。
要不要去网上搜一下?
他关上五条悟办公室的门,把关键词打在搜索栏里,慢悠悠前往自己的宿舍。刚刚说自己有课只是离开的托词,事实上他今天的课已经上完了。
宿舍在三楼,等乙骨爬完楼梯,也没搜到什麽有用的,他进入长长的走廊,前两个是空房间,第三个外面挂着“白川”这个姓氏的牌子,从第四个开始,依次是熊猫,狗卷,和他的房间。
第一天搬进来时,他还以为有个姓白川的同学呢,还是熊猫告诉他,那是很久以前一个高专学生的,具体让他不要问,更不要当面问五条老师。
总觉得有什麽秘密,房间里面会有怪物吗?
真是一个充满秘密的奇怪学校。
……
[宇宙无敌超级大笨蛋极恶诅咒师:
火山头咒灵有线索了,另外,香织与另一新生特级咒灵真人交往过密。
附件1:漏瑚
附件2:真人]
五条悟下载附件,同时回过去一堆垃圾话,与往常一样的是,某诅咒师根本不回他。
十年来,已经混成盘星教代理教主的夏油杰,只有交换缝合线情报的时候才会回消息,其他时候任凭五条悟说什麽,他都当做没看见。
话说那个真人怎麽也有缝合线啊,这是什麽时尚单品吗?五条悟看着附件2中密密麻麻的信息,对缝合线这个词快要ptsd了。
他把两个咒灵的信息留存,并整理了一份纸质版。咒灵无法被拍下,他凭借想象,在旁边画了两个咒灵的简笔画。
十年前,因为香织的忽然隐匿,缝合线事件的调查进度很快就停滞不前。不过,最近那个女人开始重新活动,如果不是通过夏油杰,五条悟压根得不到这点消息。
本来还以为她是觉得自己暴露,抛弃这个身体了呢,或者说,抛弃了十年,又因为某种原因启用了这个身体?
疑点太多了,想不明白。而且,还这麽和杰不清不楚地联系着,香织怕不是真的把杰当成同伴了吧?
杰那家夥,把香织哄的很成功嘛。不,或许恰恰相反,与他交流信息可能只是出于对琉世的愧疚,杰真正的想法反而和如今的盘星教是一路的。
五条悟打了个哈欠,翻开多年来整理的数据。如果一直睡三个小时还好,意外补了会觉,身体反而不知足似的有些疲惫了。
已知那个女人之前结过婚,丈夫姓虎杖,已经去世了,留下一个儿子和年迈的公公。令五条悟惊讶的是,经过调查,虎杖香织是在额头上有缝合线后,才生下儿子的。
这种人肯定不会随便生孩子,特别是谋划一个跨时这麽长的阴谋时。很难不让人怀疑,那个孩子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虎杖悠仁至此被五条悟纳入特别观察范围。那确实是个奇怪的孩子,体质格外好,好到不像人类,但经过多年的观察,也没发现其他特别的情况。而且他的缝合线母亲,也一直没去见过自己的儿子。
白川琉世刚失踪时,五条悟曾与禅院直哉交涉过,要琉世在禅院家的情报,意外的是,难缠的禅院直哉并没有多加阻挠,直接开了一亿日元的价,答应把自己知道的情报卖给他。后来,那个疑似脑子进水的禅院家嫡子还附带了“禅院隆”死时的情报,并追加了五千万日元。
因为担心自己遗漏重要情报,五条悟干脆地花钱把情报全买了。
如五条悟所料,禅院隆和三井的尸体都没有大脑。
从杰那得知,缝合线使用三井的身体时,能使用三井的“超远距离发送”术式,而且在危急时刻只传走了身体里的大脑。
加上三井、禅院隆额头上的缝合线,以及虎杖香织总是戴帽子的行为……那个缝合线,本体就是一块大脑吧!
还是寄生在谁身上,就能使用谁的术式的危险大脑。
所以说,那块脑子到底想做什麽?
杰曾说琉世是缝合线计划的一部分,以及在琉世身上刻下两个诅咒,第一个诅咒是抑制“神”的能力的觉醒,第二个是不断地提取琉世的咒力,这也是禅院直哉提供的,琉世小时候出意外的那次。
这代表缝合线知道琉世作为黄泉津的身份和能力觉醒的方式,并且计划的一部分是提取“无穷无尽的咒力”。
五条悟没有太奇怪缝合线为什麽知道琉世的事,如果他能不停地更换身体,那活了很久也不奇怪,或许像天元那样活过了千年也说不定。
千年的时间想想就觉得不可逾越,但倘若真的有人能从两点间系上一条细细的线,再荒谬的猜测也能落上些实感吧?
他嚼碎糖果咽下,又剥开一颗新的棒棒糖,是吃了十年的牌子,清新的柠檬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缝合线操作的“神社事件”是针对琉世的,但杰那次任务却并非如此,从总务把他和琉世的任务调换给杰,到总务的失踪,表明那是缝合线精心安排针对杰的任务。不过,琉世的闯入出乎对方的意料,也是那次,让一直藏于幕后的缝合线狠狠栽了个跟头。
再也不敢出现,是因为暴露了,害怕他吗?
杰也是缝合线的目标之一,是因为什麽?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杀死杰,占据他的身体,把咒灵操术据为己有。
为什麽想要咒灵操术?是想操控什麽吗?杰的术式只能操控咒灵,有什麽咒灵能让人布局到这种地步?
如果想得到杰的身体,在杰已经归顺盘星教的时候,为什麽不对杰下手?而是完全消失了十年?是打不过?还是对杰产生了真实的同伴情?不,或许是别的原因。
重点应该在缝合线不得不隐藏起来的原因上。
五条悟梳理着已知的情报,每次推理到这,总觉得缺了一些信息,令猜测再也无法顺利进行下去。他打开窗户,天已经暗了,又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咒术界的夏忙期也要开始了。
第39章 (大修) 清凉殿内
清凉殿内。
菅原行平第一次前往宫中觐见主上,或许是因为菅原家继承人的身份,又或许是沾了黄泉津的光。
他跪坐在北向的地板上,斜对面就是坐在叠席首位的黄泉津。宽大的殿内,坐了两排阴阳道和咒术界的家主们,以及大寺庙、大神社的话事人。
主上坐在御帐台内,菅原行平根本没办法抬头看过去,只在刚才隐约看到一团色彩明艳的人影。
也只有上面有颜色而已,底下一片素色,空气中裹挟着淡淡肃杀之气。
这次议事来者不善,当然不是指主上,说得大不敬一点,当今是个软弱到极点的人。约莫一年前,黄泉津在与天使讨伐宿傩时,掌握了神迹般的空间系能力。他陆续在众多咒术师、阴阳师们背后拍下刻印,凭借这个能快速穿梭空间,查找宿傩。
被刻印下的人遭遇生命危险,在绝望下,不得不本能地祈求神明时,手持赫刀的黄泉津都会变成阻挡他们与危险的神迹。
没过多久,一开始羞愤的咒术师们就一改口风,称赞起了黄泉津的强大与痴情。然而黄泉津不为所动,一年里不知道与宿傩交手了多少次,或许神也注定会遇到与之匹敌的对手,两个人谁也没能杀了谁。
宿傩在黄泉津的穷追不舍下,用更残暴的恶行回应,快速流窜在各地,残杀民众,烹饪年轻的女性和小孩,这种情况愈演愈烈,最终,黄泉津也不得不暂时停止讨伐宿傩。
如此一来,宿傩也消停了起来,竟有一月没有犯下任何罪行。
就像丈夫一周没打妻子,妻子就觉得可以继续过下去那样荒谬,主上对两个神魔的消停感到满足,把两人全都奉为神明,甚至决定在新尝祭上让众人公开祭拜宿傩。
这智熄的操作让年仅18岁的菅原行平感到绝望。
那种邪恶的诅咒师不会因为别人的退让而停止恶行的,还是说主上根本不在乎普通民众的性命。
而且,怎麽会有人想在黄泉津和宿傩之间试图端水啊,主上你端的明白吗?那两个人可是每次都打的裤衩子要冒烟了。万一黄泉津把你杀了怎麽办?难道指望他这样的人护驾吗?
此事一出,黄泉津还没表示什麽,菅原家的家主就坐不住了。接下来的事,菅原行平还没资格参与,他只感觉京都的社交圈乱了几天,家主出门拜访的频率变频繁了很多。
没过多久,主上最疼爱的长子邪祟缠身,生命垂危,阴阳师和僧人们彻夜做法、祈福,才救回大殿下的性命,追溯原因,哪方都直指宿傩,目的之直白,别说主上,就连行平自己都怀疑起了整件事的起因。
但也没办法,宿傩残杀了太多人,血海深仇下,对宿傩的退让是所有人都不允许的。这件事只是个引子,大家都心知肚明。
菅原行平也只能作为来者不善中的一员,沉默地低着头,听着主上调解的话。
“黄泉津御命是怎麽看的呢?”
那人虽然坐在下首,但却是普天之下唯一一个被天皇使用尊称的人。菅原行平为自己称呼对方从来不加“御命”感到脸部发烫,仔细等待黄泉津的回复。
……
……
殿内针落可闻,只有主上衣袖轻微的摩擦声,黄泉津什麽也没说,行平努力用余光看过去,穿着白色狩衣的身型也一动不动。
怎麽回事?不回答主上的问题可不行啊!
时间越待越久,行平随着殿上其他人的目光向对面首座看去。
那人手肘支在桌面上,上半身微微倾斜,闭着眼睛,原来是撑着颧骨睡着了。
少年……或许可以称之为青年了,脸部轮廓加深了一些,褪去了最后一点属于少年的青涩,头发也长了一掌左右,随意地散着,覆在线条淩厉的脸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