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偌
郁沐的手掌立即平抬,距离墙上的紧急按钮只剩几厘米。
镜流对他的戒备没有反应,慢慢从衣袋内掏出了一枚白玉,手指捻着其上红绳,扔向空中。
玉石顺着圆滑的抛物线下落,边缘温润,郁沐一抓,摊开来看,是一枚有镂空纹路的玉环。
“赔礼。”镜流道。
这古董作为赔礼来说相当贵重,溢价过多,足显诚意,赎珠阁里有价无市。
郁沐掂量着这价值连城的见面礼,心道不愧是剑首,确实比她几位同袍上道。
他拎着红绳,琼玉在空中微晃,冷淡而不容拒斥:“我不会收的。”
镜流并不追问,只言简意赅地解释:“此前魔阴牵缠,我对自己所行诸事皆无记忆,意外伤你至此,加上损坏的设施,一点心意聊作弥补。”
郁沐将玉石搁在桌上,随手一推,颇为好奇:“你听谁说的?”
“将剑从你胸前拔出来时,我已经从魔阴中恢复,看得很清楚,剩下的事,只要稍微打听一二便知。”镜流的回答无比诚实。
打听?
镜流口中的打听该不会是简单粗暴地一个个逼问,说不出就直接拍晕,换下一个吧?
郁沐想。
“我不知你用了什么方法压制魔阴,我无意深究你的秘密,只希望能与你合作。”镜流目如寒霜,红瞳妖冶,透着迫人的冷傲。
合作。
听上去充满安全感的字眼,实际又是如何呢?
郁沐拨弄着桌上的玉环,眼帘掀起,望向镜流身后,长剑斜垂,剑光半明半昧。
寒川映月,其心如剑。
诚恳的说辞,恭谦的态度,镜流如水波般深藏的视线之下,分明蛰伏着霜华般纯粹的锋芒。
门外,不少病人从沉睡中转醒,忙碌的护士推着小车穿行于走廊,寂静的清晨变得嘈杂。
若隐若现的喧闹挤入二人间的真空,镜流忽然扬起头,“还是说,你的医术,不过是浪得虚名?”
郁沐:“……:)”
郁沐:“哈。”
他不咸不淡地扯了下嘴角,抓起玉环扔回给镜流,双腿交叠,调整站姿,平静的眼中燃烧着胜负欲。
“我只收巡镝,不收古董,谁知道是不是盗赃物。”
镜流若有所思地点头。
郁沐:“你可以通过玉兆联系我,定期看诊需要预约,我们的医患关系仅限于诊治的时间,其余场合,我们是陌生人。”
“如果你把我卷入我处理不了的麻烦,合作立即终止。”
“你处理不了的麻烦,比如?”镜流问道。
“因与重犯镜流接触,被抓进幽囚狱。”
“我可以救你出来。”镜流一脸平静地说着恐怖的话。
“不需要。”郁沐蹙眉,“我不想也变成通缉犯。”
“……好吧。”镜流看向郁沐:“如果我无法压制魔阴,不能主动与你联络,该怎么办?”
那你就可以凭着自己对丰饶孽物的狩猎本能找到我,就像你前两次做的一样,郁沐心中调侃。
他装作思索,半晌道:“我会在每次看诊后为你配制临时的药物,只要服下,就能保持短暂清醒,以应对危机场合。”
镜流摇头:“这不稳妥,我需要知晓一个必定能见到你的地址。”
“剑首阁下,初次见面就询问对方家庭住址是很不礼貌的。”郁沐轻哼一声,“而且,你难道认为自己在身堕魔阴、神智尽丧时,有办法循着记忆走到我家?”
“你说过,你会为我配制药物。”镜流道,“如果你忙于要务无法抽身,我清醒的时间尚短,突发情形下,一旦周遭环境恶劣,我做不到困守原地等你前来。”
合理的假设,郁沐难以找到有力的理由说服镜流,转念思及家中情况,又踟蹰不决。
加上镜流,他家院子里出现云五对峙的概率会呈指数级飙升。
如果他的病人们知道了彼此的存在……
那灾难般的后果令郁沐只是想想就汗流浃背。
他的房产容不下分毫损毁,财产安全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下次见面,我会给你一个信标。”郁沐另谋办法,“如果你意外堕入魔阴,它会指引你,找到我。”
“你的能力?”镜流对此显然有几分戒备。
“可以这么认为,我无法将所有的底牌都袒露给你,既然你愿意合作,也应当尊重我的意见。”
郁沐语气平淡,内容郑重:“保持距离,对你我都好。”
“好。”
镜流接受了郁沐的提议,但从她的神态能看出,她并不满意——她一定会确保一切事态掌握在可控范围内,她刚强果决、坚韧骄傲,有着月魄一样冷肃澄明的内心,如同剑出无回的寒芒。
好在郁沐最近可以借病假为由,避开云上五骁意外碰面的可能。
先不提白珩。
景元忙于政务,自先前长谈,大抵不会再分心监视他。
刃近来销声匿迹,就算有变数,也只会在家中守株待兔。
丹枫碍于罪业,不至于自撞枪口。
或许该另找一个隐蔽的地点,将这几个人的行动轨迹适当分流,以绝后患。
但想到资金缺口,他又犯了难——家里的房顶至今缺一个角,已经在客人们频繁的踩踏和借力下越变越大。
丹鼎司的工资怎么还没到账,他是不是该去找刃催催债?
正纠结着,镜流拇指勾起手套,纤薄布料抻起,露出半个苍白的掌根,作势道:“今天需要看诊吗?”
“不用,没有药物,我帮不了你什么。”郁沐话毕,想客气地下逐客令,见镜流仍站在门口,又觉得这种待客之道略微欠妥。
他拿起水壶,随手倒了杯茶水,遥遥递给镜流:“喝杯水再走吧。”
“我听闻善毒者会用茶水掩盖药石的气味,避人耳目。”镜流走近,步步如冰霜掷地,话音亦是如此。
“这只是一杯普通的茶水。”
郁沐无奈挑眉。
随着镜流靠近,她身上凄冷的霜意越发明显,令人肺腑冰凉,更觉血热鼓噪。
甘洌的茶水泛着些许苦涩,被镜流一饮而尽,她瞟着瓷碗边缘堆积的卷皱茶叶,抿唇,似是在回忆什么。
明明她的生命浸满苦涩,意气风发的幻梦过于短暂,期求的未来散如水沫,回味起来尽是萧瑟。
“我最近神思纷乱,夜难安枕,可有安神的法子?”她忽地轻声问道。
郁沐望向纱帘后的晨曦,楼宇间的飞檐被日光描摹,璀璨的金线勾连,昭告一座仙舟的苏醒。
对症的药方诸多,盘旋在心头,只待郁沐开口,可他转弄手中茶盏,话音冷酷而果断。
“我治不了。”
“是吗。”镜流了然地点头,似乎不在乎答案,“可惜。”
气氛霎时变得沉默,却并不难熬,郁沐斟酌着要开口,门外传来小车的滚轮声。
是推着营养早餐车的护士。
“你好,我进来了。”
“……”
“呀!这门怎么回事!”
郁沐趁着护士惊叫的功夫,赶忙将镜流拉到角落,自己快步走到门口,堪堪挡住护士的视线。
“抱歉,这锁意外坏掉了,我正想报修。”
“坏掉了?”
护士惊恐地抠出锁舌,想不出究竟是怎样的外力撞击会导致如此损坏,她反复查看其上平整的断面,担忧地望向郁沐,正巧看见一道身影。
一位身着云骑银铠的女人站在窗边,白发沐浴在柔和晨光中,身若霜雪,冷寂凛然。
“来探病的朋友?”护士问道。
“算是。”郁沐随口敷衍。
“那我就不进去了,下午找工造司的匠人来换锁,这是今天的营养餐。”护士把锁舌揣进兜里,将打包好的饭盒袋子拎给郁沐,又多抽了双筷子。
“这么久了,除了将军,还是第一次有人来看望你呢,可惜粥只有一份,分着吃吧。”护士俏皮地眨眼,笑着关了门。
郁沐送走护士,悄悄把多余的筷子藏进袖管,一转头,见镜流倚靠在窗台,视线冷而专注。
郁沐:“……”
“不必在意我。”镜流将视线从早餐袋子上挪开,眉心微皱,似乎在被某种情绪困扰。
她认得袋子上的标识,过分熟悉的、有些老气的图案游走在许多难以忘却的回忆深处,即便在浑噩牵缠的阴云中磨损,拉扯出沉闷的苦痛,也难以轻易释怀。
美馔阁,景元和白珩都钟情的店铺,尤其是白珩。每次她自天外归来,五人必会在那间雅座聚头,把酒言欢,听白珩半兴奋半诉苦地讲述旅行趣闻。
曾经无比清晰的画面在远退,少女的音容如流云散去,不可挽留。
隐隐的头痛自脑海深处浮现,镜流按住额角,颈侧青筋毕现,无名妄云席卷,令她听不清耳边故人的声音,直到有一块软乎乎的东西贴在了唇上,她猝然一惊,猩红的瞳眸睁开。
是郁沐。
金发的丹士手执长箸,夹着一枚松软的貘貘卷,抵在她嘴角,热气氤氲着镜流发冷的嘴唇,唤回褪尽的血色。
“吃吧,反正是景元付的钱,他说见者有份。”郁沐无所谓地耸肩:“分你一点也无妨。”
镜流目光涣散,动作跟从了本能,轻轻叼住那块香甜温热的点心,小口小口地抿掉上面类似梦貘皮毛的漂亮纹路。
浅粉色的蛋糕屑沾在苍白的指尖,如同猩红的瞳色晕染到了这具麻木的身躯上。
郁沐跳上病床,将数量众多的小食盒一一摆上用餐小桌,米粥一分两份,一碗推到侧方空位。
“快来,一会就凉了。”他拍了拍床边看护用的小凳。
镜流本想拒绝,可鬼使神差地,她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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