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染青丝
“你拜了也无用, 你心中如今只信你自己。”妙玉还是寻常的冷淡, 只有亲近之人能知道她透露出来的熟稔,“坐罢, 便宜你了,去岁的梅花雪,我自己还没来得及喝。”
“我如今只佩服你一个,你竟是怎么保住这偌大一笔财产的?”
“他们都怕我呗, 我师父扶乩灵验,约莫是怕我学了咒死他们。”妙玉一摊手,“谁叫你这会子功夫才反应过来。”
林黛玉轻叹一声,“早就明白的,只是想着到底是亲人, 可惜了, 我父亲一番安排都付之东流了。”
妙玉给她斟了杯茶, “显而易见,银子谁不喜欢。你可有什么打算?”
“若有银子能诈出来,便回姑苏去, 给族里捐些银子买些祭田,代替我父亲过继个孩子好继承香火, 总归姓林,也是一个祖宗的。”林黛玉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你不是一直想回姑苏么?到时候结伴可好?”
“等你先搞到银子再说,我们两个上路,还不被人活吃了。”妙玉虽这样说,嘴角却微微弯起。
林黛玉道,“镖局有一种就是专门护送活物的,到时候托了靠谱的大镖局便是。”
“……活物,你这说法倒是别致。若你真的走得脱,也不必要许多银子,和我出家也算不错的法子。从前那僧道不是说了么,你得除了亲生爹娘,旁的亲戚一个不见。”妙玉道,听得小丫鬟来报贾宝玉来了,她只道不见。
“我原以为……”
哪一回说吃茶,妙玉连着自己杯子都给贾宝玉了,林黛玉还以为她对贾宝玉有些意思。
“以为什么?”妙玉瞥她一眼,“未必你看得穿,我就看不穿。”
倒有些赌气意味了。
林黛玉也不再说这个,只管拿着诗词和她闲谈,到了夜里,用过一餐极精致的斋饭,贾母来了。
妙玉和贾母行过礼,留下一壶三清茶就把屋子让出来了。
“鸳鸯也下去,只咱们祖孙两个说说话。”贾母摆摆手,看着林黛玉的目光有审视也有怜惜,“今儿那些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人教你的?”
她怀疑有人借着林黛玉的手,要来贾府搞事或者捞银子,或者真如林黛玉所说,是林如海的故交,或者是林家的族人。
“外祖母说笑了,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有谁教我?都是我自己想的。”林黛玉道,“父亲去世之时,我便在担心自己日后了,可惜那时候年岁尚小,都是琏二哥哥在操持,我又只顾着伤心。”
“你是个玲珑心肝的孩子,很不错。”贾母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你和宝玉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我原是想着这个,又是你母亲临走前应允的。”
林黛玉想起母亲评价贾宝玉的话,觉得还是不要拿出来刺激贾母了,她继续叹气,“外祖母的心意我明白,可是贤德妃娘娘的心意,您也明白。二太太是瞧中薛家大姑娘的,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我虽丧母,到底有父亲,她比不得我,可如今,却是我比得她了。”
她一时红了眼眶,抱着贾母的膝盖嘤嘤哭泣起来,“外祖母,玉儿来的时候才这么点儿高,没了母亲,却得您垂怜,府中这些年说我一纸一线皆是靠着贾家,屡屡提及我不如这个那个,我都未曾放在心上,想着有您护我。可这次贤德妃娘娘的赏赐您也看到了,眼瞧着没有活路了,不然我也不会做这些想头。”
贾母早自知已然护不住林黛玉,若她走了,王夫人又怎么会善待林黛玉,可贾家太难了,入不敷出这些年,如何能拿得出省亲别墅的银子,她当时甚至也暗暗想过林如海死得正是时候。
“外祖母,您最疼玉儿。”林黛玉仍旧在哭,几乎喘不过气,“我只是怕,您又要白发人送一次黑发人,我父母双亡,家财尽失,眼前无路,死了干净啊。”
她的哭戏是皇贵妃着重指导过的,皇贵妃说了,女孩儿既然被世人看作先天弱势,那你就要发挥自己的弱势。
伤心的哭,坚强的哭,种种都有不同。
林黛玉从自己儿时哭到贾敏从前,还拿了记得的往事出来,原是做戏,到底也伤了心,怎么就这么惨,命好苦啊。
都特么做了宜春郡主了,郡主府都要竣工了,怎么忽然人生悲催成这样。
嘤嘤,我好想我爹,嘤嘤,我好想我义母,我好想义兄……好吧,义兄就不想了,省的师叔吃醋,这两位跳过。
贾母忆起早逝的女儿,被林黛玉哭的是肝肠脆断,但是她的问题是,贾家真的没有钱……
总不能把省亲别墅拆了还钱给林黛玉吧。
贾母扶起林黛玉,跟着垂泪,“好孩子,是我弄坏了你,莫哭了,再不济,我这个老婆子还有些积蓄,总能保得住你风风光光出嫁。”
林黛玉擦一把眼泪,余光瞥见妙玉在给她打眼色,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继续把戏演完,也不表态,直到鸳鸯也进来劝,贾母方缓了缓,又叮嘱了林黛玉要想开之类的话,方回去了。
妙玉这回也不提什么雪水了,足足的给林黛玉倒了一大杯凉白开,“你好歹补补,真怕你哭昏过去。”
林黛玉也是有些口渴,忙谢过她,喝了好几口,“刚才什么事?”
“宝玉刚刚来了,听从白发人送黑发人开始听,听到什么钱不钱的,然后就跑出去了。”妙玉优雅地翻开一卷经书,“林姑娘客房请吧,我要做功课了。”
早有人送了林黛玉的铺盖衣裳过来,紫鹃没来,来了个雪雁,雪雁傻傻的给林黛玉铺着床,“姑娘,咱们潇湘馆住的好好的,怎么跑栊翠庵来了。”
妙玉脾气孤傲,雪雁有点怕她。
“哪儿有什么住的好好的,哪日回了家,才叫好好的。”林黛玉道,“不必你守夜,出去歇了吧,只是不知道她们把你安置在哪里。”
夜里头,贾宝玉没回怡红院,他去荣禧堂大闹一场,正赶上贾政歇在王夫人处,堪比是男女混合双打,最后被贾母接回去上房养伤了。
“这两个小冤家,叫我死了也不得闭上眼。”贾母又哭了后半宿,“只怪国公爷走得早,把这个烂摊子扔给我……”
第二天贾母就起不来床了,整个府里都传遍了,是林姑娘气着了贾母,把老太君给气病了。
林黛玉折了两枝花插瓶,正在摆弄修剪,听罢淡淡一笑,“也不是第一次传,随她去。”
她住在栊翠庵,三春并湘云进不来,又有这样的传言,看着憔悴的贾母,姐妹们渐渐就对林黛玉生出了想法。
林黛玉此时却精明得很,几次叫雪雁传话,把自己值钱的首饰古玩,又有古籍书画,都暗暗清点出来,贵重的都先锁在箱笼里,只留下些贾家的份例,她本就在守孝,妆台空些也不引人注目。
不知道为何,贾宝玉挨打之后,紫鹃便留在了上房伺候她,到留了袭人晴雯几个在怡红院里。
袭人不言不语,晴雯抱怨了几回,“又不是没人伺候,倒抢了旁人的丫鬟来用。”
妙玉对薛宝钗虽不及林黛玉,也是亲近的,只是薛宝钗来了,林黛玉便避开了,几次下来,妙玉也察觉到了,“你这是怎么了?”
“我这人刻薄得很,现在有些累,不想说刻薄话,回头再说与你听。”林黛玉不太喜欢背后说人坏话,尤其薛宝钗这样的,妙玉和她交好,林黛玉也不会发表异议,都是各自的选择。
这样一旬过去,贾母终于在阖府子孙和仆妇的关切痊愈,头一件事就是唤了林黛玉过去。
“好孩子,你直言告诉我,你寻得的是哪位大人帮忙?你虽不想再计较,可咱们家的把柄还在他手上。”
“外祖母想茬了,若是府上把该吐的吐出来,好好的待我,那自然就不算把柄了,他要是反水,府上还能告他污蔑之罪。”林黛玉道,她也有些害怕贾家要鱼死网破,到时候他们会惊喜的发现——压根没有她说的那个人。
贾母沉思不语。
“如今宫里吴贵妃,李贵人都得宠得很,可不能这个时候拖娘娘后腿罢?”林黛玉说这话的时候,浑然不觉自己是始作俑者,她得抢先把银子拿回来,据她所知,贾家还欠着户部银子,到时候今上清算,她可就鸡飞蛋打了。
“林丫头,你是真的半点情谊也不顾了?”贾母这一病瘦了许多,也老了许多。
第114章 林黛玉番外【完】已替换
林黛玉在床边坐下, 半晌方幽幽叹了口气, “外祖母任凭他们夺我林家财产的时候, 情谊二字又在哪里呢?”
贾母握着她的手道, “这些时日, 我思量了许久, 你父母没了, 我这个外祖母便替你做主了,就咱们两个在, 我和你说句掏心的话,等你嫁给宝玉,贾家这些东西还不都是你的,你且再忍两年, 我会替你做主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家再不济,也是出了娘娘的,宝玉又是这样的样貌人才,不会辱没你的。”
“这是外祖母早就有的想头了, 可是二太太只喜欢薛大姑娘。”林黛玉垂着眼, 叫贾母有些看不清深浅, “在二太太眼里,商家女也比我这个官家孤女来得尊贵。”
“她如何与你相比,自然是你出身好。”
“那缘何外祖母对府里的传言充耳不闻, 外祖母也觉得我性情不如薛大姑娘大方和顺吧?先骗了我家的钱,随后又有薛家的百万家私补进来, 二太太好计谋。”林黛玉又是叹一气,明明身子倦得很,心里头却烧了一把火,“这园子我也住不下去了,虽说是兄妹的,到底算外男,传出去我名声还要不要了。”
贾母似有话要说,林黛玉已经又自己接上了话,“外祖母还是二太太,别想着毁了我的名声,我只能屈服于贾府,早说过了鱼死网破罢了。再一个,我是外祖母跟前养大的,我名声不好,府中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又能好到哪里去,岂不是为了我一个人,毁了阖府的姐妹?”
“你素来伶牙俐齿,我老太婆说不过你。”贾母见她似心意已决,摇了摇头,“竟似今日才认得你。”
今日才认得林黛玉的何止贾母,还有贾宝玉,贾宝玉被男女混合双打之后,就未曾见过林黛玉,这会子是来向贾母请安的,许是偷听上瘾,由鸳鸯陪着躲在外间将话听得一清二楚,随后冲进来不可置信地道,“林妹妹怎生会这样和老祖宗说话?我已经和老爷太太说过了,不会贪你家一分一毫,我竟不知你心里还有这些个尊贵不尊贵的话。”
他向来自得林黛玉懂他识他,不比薛宝钗满口都是上进读书,心中以林黛玉为知己,几次打击下来,竟有些要犯痴病。
贾母瞧出些不像来,赶紧命鸳鸯送他去碧纱橱躺着,又叫请太医来,好一番忙碌,人来人往的林黛玉便回了栊翠庵。
妙玉见了她就笑,“又是无用功吧?都叫你和我一起做个槛外人,我这些东西也尽够你我二人吃用了。”
林黛玉道,“不是够不够吃的问题,这东西本就是我的,如何能便宜他们。”
“你竟转性至此,啧啧。”妙玉也是称奇,“罢罢罢,你出不去,我倒是还有些门路,你且等着。”
“你和宝玉宝钗都好,又寄居在贾家,如何还要这样帮我?”
“瞧着你和我些仿佛罢了,物伤其类,今日你若一败涂地,明日就轮到我深陷泥泞,倒不如助你一臂之力,说不得我自己也积些功德。”
林黛玉懒懒地依靠在罗汉床上,给自己斟了杯茶,“如此便多谢了。”
贾母那里又是三五日的没消息,林黛玉直接让雪雁和王嬷嬷领着几个小丫鬟,将自己的妆奁和贵重书画古籍都收拾好了送到栊翠庵来,留下的都是些寻常物件。
“也别说是不是贾家打的,他们家就是给我打座金山也是应当。”林黛玉道,她正在清点财物,妙玉看着嫌她烦,就问她这么讨厌贾家,怎么贾家给打的金钗还要收起来。
“也就是我了,旁人肯定都以为你疯了,还是中邪了。”妙玉指着她笑,“脱胎换骨,实在是脱胎换骨。”
这倒没有,只是换了个魂儿而已。
二人正说着话,王熙凤来了,自从两次被贾宝玉偷听之后,林黛玉就学会让雪雁守门了。从偷听这个问题来看,薛宝钗和贾宝玉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王熙凤神色略微有些尴尬,身边也没带平儿,而是从前怡红院的小红,就是被薛宝钗偷听的那位。
“老太太方才让我给妹妹送些东西,妹妹也别在栊翠庵清闲了,随我去点点吧?”王熙凤笑道,妙玉也不请她坐下喝茶,只管自己翻了本经书来看。
林黛玉起身坐正了,笑眯眯地和她闲话两句,问了大姐儿好不好,这才道,“劳烦凤姐姐走这趟,我也觉得这栊翠庵住的絮了,正想回去潇湘馆松散。”
妙玉侧头给了她个冷眼,林黛玉朝她一摊手,仍旧带着铺盖衣裳跟王熙凤回去了,只是打包过来的那些个财物却还锁在栊翠庵的耳房里。
王熙凤怕林黛玉劳累,让婆子抬了滑竿来,林黛玉向她道谢,“劳烦凤姐姐照料了,我这个身子拖累了。”
“妹妹说得什么话,这点子哪里叫拖累了。前儿太太还说叫继续给你做人参养荣丸滋补,府里头只有疼你的。”王熙凤在贾母出听了个影影绰绰的,本就喜她读书多,这会儿更是对她亦是刮目相看。
贾母的私房肯定是都给贾宝玉的,她和贾琏左右都捞不到,分些给林黛玉也无所谓。
从前只高兴发了笔两三百万的财,对着林黛玉也无甚愧疚,不曾想,今日她见了林黛玉不知怎么的,也有些心虚。
林黛玉瞧过贾母送来的东西,都是些贵重的摆件和布料,拿来做嫁妆最合适不过,情知贾母是不会放自己离开了,她和林家宗族也素无往来,一时间又陷入了僵局。
她也不气馁,接了东西又去贾母病床前侍奉,祖孙二人抱头痛哭一场,十分感人,剩下的便是锻炼身体,好生将养,书也不大好了,暗地里拿了皇贵妃教她的宫务出来复习。
紫鹃几个服侍的,只以为她在发呆,也不放在心上。
这日午后闷热,众人都昏昏欲睡,林黛玉让紫鹃雪雁都去歇个晌觉,自己说要去找妙玉说话,实是绕了个圈,仍旧在潇湘馆,却已经在奶娘王嬷嬷的房里了。
“嬷嬷坐着,咱们说说话,你是母亲留给我的,我也不疑你。”林黛玉在王嬷嬷对面坐了,王嬷嬷看着她玲珑的眉眼,细细抽泣,“太太命我护在你身边,不曾想到了这里老太太却嫌弃我年纪大。”
能给林黛玉当奶娘,王嬷嬷如今也不过坐三望四的年纪,并不算很老。
“不说这个了,嬷嬷原是贾家的家生子,虽给我母亲当了陪房,到底贾家还有些许关系吧?”林黛玉问道,能击败其他人,跟着贾家得宠的大小姐出嫁当陪房,这个王家应该不简单。
“刚来的时候有些人来寻我说说话,只是看我不入老太太的眼,姑娘又用不着我,也就淡了。”
“嬷嬷的丈夫孩子原在我林家的庄子里,你给我句准话,如今这庄子在谁手里?”
“老爷没了的时候,琏二爷就做主卖了庄子,庄上的人说为了姑娘祈福,都放了出来。奴婢当家的和几个孩子就跟着进了京,拿着多年积蓄买了几亩地过活。”
林黛玉只可恨自己做惯了淑女,如今想骂几句脏话泄愤,竟也想不到,她拿了几块碎银子给王嬷嬷,“如今我能依靠的也只有奶娘了,奶娘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若此事成了,我包你脱籍回去和他们父子团聚。”
“姑娘只管吩咐,我倒也不想回去,当时我生了二妮儿,婆婆丈夫都不喜欢,二妮病了,竟活生生瞧着她病死也不肯给找大夫,后来太太找了我给姑娘当奶娘,我只有高兴的。”王嬷嬷擦了擦眼泪,“我两个儿子被他们宠得很不是样子,除了问我要钱也没旁的,这么些年了,我连声娘都没听过。”
“嬷嬷莫哭,有我一天,总也有你一天,我是你奶大的呢。”林黛玉递了块帕子过去,“父亲有个同窗,性情最是刚正不阿,多年来树敌众多,此时才升任都察院御史,你寻个借口出去,带着我的亲笔信和父亲的信物去找他。”
林黛玉本也不想依靠王嬷嬷和那从未见过的御史,只是在贾府的日子宁静下便是深渊,时时如履薄冰,她自忖如今犹如一个赌徒,手中是最后一把,输了也就输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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