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光与清辉
昭王殿下从善如流,派人去崖丘书院捉人。
细细索索小声音不断的府衙大堂里,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结果。安排好的东西怎么会没有用,一脸正直的侍卫走进来禀报说:“崖丘书院并无秉游,书院的学生说我们到时早一刻,秉游就从后门逃走了。”
哪有这么巧的事,分明是有人通风报信!众人群情激愤,皆是怒瞪李知府。李枚有苦说不出,觉得自己淹死在黄河里也没有用了。
按照闻颐书的剧本,此时梁煜应该大怒摔了茶碗,狠狠呵斥一番才对!可梁煜瞧着手旁的小白盖,手抬起又放下,实在没那个勇气按剧本走。看得满眼期待的下属侍卫们好生失望。最后,性格内敛的昭王殿下只冷冷说了一声:“把人压下去。”
而这毫无感情起伏的一句,却叫李枚觉得比摔茶碗更加吓人,已然瘫倒在地不能动弹。
无关人等只要看个热闹便是足够,见那知府被押下去,骤然爆发出一阵喝彩之声。至于真正结果到底如何他们并不关心,甚至自己都能补出一个精彩的结局。
趁热打铁,接下来的几日梁煜下令在梁溪城内大张旗鼓地搜捕秉游,那架势仿若是在搜捕什么十恶不赦的杀人要犯。同时,梁溪府衙内以往的案宗也被翻出来,查出好多个替身入罪的事情。该抓抓该罚罚,好似真有断案秉公的包青天下凡似的。
所谓以儆效尤,那些自愿当替身的人按照情节轻重,分别打了板子。这是要告诉这些个愚夫莫要为了贪便宜,没有颜色地将自己的命也搭进去。至于那些买替身的,先关半年再说。至于那秉游还没出了城门就被拿住了关了起来,但对外宣称时自然是说没把人抓到。一时梁溪内外都在传这个巡抚使公子多么可恶,多么只手遮天。
梁溪此处热闹起来的同时,梁煜手下十几号人已经乘船连夜到了金陵。带头的乃是梁煜的得力下属,刚下船就气势汹汹的冲到了秉家,大喊着:“捉拿钦犯秉游!”
一脚踹开了秉家大门。
好好一个巡抚使的府邸顿时鸡飞狗跳,一地狼藉。
等到秉来得到消息赶回家时,这群强盗似的恶煞侍卫把该搜的地方都搜过了,正满脸横肉地站在大堂之中质问秉家人秉游藏到哪里去了。秉来看到这一幕,气儿都喘不上来了,大骂放肆。
那侍卫也不是好惹的,张口便是:“你身为朝廷命官,纵子行凶,包庇恶犯,拦截诉讼,颠倒黑白,收受贿赂!按律当革职流放!来人,将他也给我押回去!”
然后秉来也被押走了。
等江宁府与应天府这头得到消息,秉来已经被押上了前往梁溪的船只。据说,昭王殿下要亲自审犯。江南一系的官员们实在没想到,这千防万防竟然在一桩民告官之前摔了跟头。大骂秉来不小心之时也暗自疑惑:莫非这昭王殿下真是因为什么都查不出,所以破罐子破摔,没法交代也要抓个垫背的?
秉来虽说是从四品的宣抚使,但在一些人眼里实在不够看。何况在江南这地界儿,官职大小有时代表不了什么。只是秉来手里攥着的一些东西实在有些戳人。也不知昭王那么一闹,一些不该见光的东西见光了没有。
因为动静闹得有些大,昭王的人动作快又实在不讲情面。终于是惊动了江宁经略使甄应嘉。夜路走多了都是怕鬼的,安逸了大半辈子的江南官员们吓得面无人色,总担心第二天昭王的人就踹开了自家的大门。
在甄应嘉面前又哭又求,求这位皇上的心腹救命,言语之间大有江南要完的意思。
甄应嘉被他们哭得心浮气躁,却也觉奇怪昭王这一出闹得是什么意思。地跨两地的官场互通的官司,若真是严查严办,第一个要问罪的便是他经略使了。怎么到了昭王那儿,有一种就压死在梁溪,不愿闹大的意思在里面呢?
莫非这昭王也不过是外强中干,心存顾虑?如此大的动静也不过是徒有其表地喝喝两声罢了。
还是这位殿下另有图谋?
是了,殿下下江南时打着巡查的口号,所到之处巡明政务颇是认真。于是这帮子蠢货便防贼一般防着,可不曾略许亲近之意。若是如此,殿下如何会高兴!这是在敲打呢!
甄应嘉想通这一点,冲着下头,大骂了几声蠢货!
高声道:“快快准备行船!本官要亲去梁溪向殿下赔罪!”
被骂懵的江南官员们面面相觑,实在不知哪里做错了。又一听甄大人大喊赔罪二字也是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的敷衍态度叫殿下不满,才寻了这么个由头开刀!若是如此,果真是太罪过了!他们虽一心靠着太子,可现在太子前途不明,这位昭王殿下可不就是下一个靠山!
怎会蠢笨如此!
个个在心中骂了自己几句有眼无珠,也纷纷附和说要准备礼物跟着甄大人去梁溪赔罪。
另一头,甄应嘉的行程刚出发,梁煜便就收到了消息。他顿时就想到了闻颐书。这纨绔给他出了一个馊主意,不过开头假情假意演了一场,接着就把所有的事情丢给了自己。
理由还十分充分,说自己不便露面。若是叫甄家晓得他的存在,必是会更加提防梁煜,甚至叫他有性命之忧了。
此时想来,他分明就是光动嘴不出力,纸上谈兵,夸夸其谈而已!自己怎么就这般随了他的意,用上这么一个无赖至极的昏招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慌,这段回忆马上就结束了。
第21章 章二十一
甄应嘉携应天府一众官吏船至梁溪,连个衣服都没换,竟直接一身官袍去了昭王下榻的驿站。一进门,众目睽睽之下高呼下官前来请罪。
此时,闻颐书正在梁煜房内商讨,听到外面山动海摇的,直接笑道:“好不要脸。”
顿了一顿,接上,“我这段数,和甄大人不能比。”
梁煜强忍住喉头的那一声咳嗽,自认长这么大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闻颐书不知昭王腹诽,翻着书桌上的各张见要说:“殿下,到时候到了席上,你可莫要忘了当初说的话:不要与此二人硬来。若是他们鱼死网破,只怕您走不出江南。”
来到此处的一众江南官吏,其他实在不值一提。唯江宁经略使甄应嘉,漕运总督泰汇昙还有些看头。今日这场所谓的请罪宴,不过是二人想要梁煜放了秉来设下讨价还价的鸿门宴而已。
“我知道,”梁煜应答了一声,倒没有问为什么。
这几日与闻颐书相处,他体会到了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那种无需多言只提一词便可了解对方意图的默契,叫梁煜觉得难能可贵又无比新奇。
可就是这一种无需多言便可意会的心有灵犀,梁煜发现自己的意图似乎都被闻颐书看穿。被这纨绔牵着鼻子走,叫喜怒不形于色的昭王殿下竟生出了些许恼羞成怒的心情。
不得梁煜日夜苦想,自己为何一朝英名丧尽跟着一个貌美纨绔胡作非为,搅得江南官场不得安宁。下头声声貌似哭求实为催促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梁煜再不下去,昭王殿下目中无人,怠慢重臣的名声就要传到京城里去了。
于是梁煜不再多言,默言起身开门而出。
闻颐书瞧见梁煜绘着海浪草青纹的袍角消失在门口,心道几日与昭王殿下相处,此人说一不二,性格刚毅,与他以往所知皇子形象大相径庭,竟是个难得可靠的人物。想来那皇家里头也能歹竹出好笋,也不是一个个都吃人不吐骨头。
又想到昭王殿下虽为嫡子,可在官场上的声名不显。忆及闻礼身前曾与自己说过,永嘉帝那点儿腻腻歪歪的事,不由为这位殿下可惜了一下。
闻颐书对梁煜印象还不错,可甄应嘉一群人却觉得此人无比扎手。也不知这位皇子遇到了什么人物,从原先硬板硬眼的模样,此时竟变得滑不留手,有时蹦出一二句话还扎点子,戳的人肺管子疼。
人都被他抓走了,这位殿下还装作一副不懂江南官场规矩的模样。左一句年轻,右一句不愿辜负父皇嘱托,死活不提放了秉来要什么条件。
原来,早按二人之前说定的那般,梁煜此时扮演的是个不知官场规则,不效油滑的天真皇子,任由一帮人磨破了嘴皮子依旧不为所动。
昭王殿下不松口,甄应嘉举着酒杯的手腕开始发酸,开始恼怒起来。以前便是太子爷来了也对他毕恭毕敬。虽说现在太子地位微妙,可谁不知道皇帝不喜欢现在的皇后,论前途也轮不到这位来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朝堂里他甄家大有人在,这位爷现在如此威风,不怕回了京城之后便被掳了一身差事再也嚣张不起来?
忍了半天的气,甄应嘉同在座的泰汇昙交换了一个眼色,又开口道:“吾等知晓殿下忧国忧民之心。只是这查案嘛,总是要慢慢来。如殿下这般不问缘由地一扫,可不就失了斯文,成了土匪行径?岂不叫人寒心。到时殿下若有什么吩咐,嘿嘿……”
梁煜心道那案卷上写得明明白白,哪来什么不问缘由。斯文?尔等吃相如此难看,哪里来的斯文!
不过他不曾将心思表现在脸上,神情依旧淡淡,对着甄应嘉的话充耳不闻,气得这位天子近臣险些摔了杯子。
一阵略有些难堪的沉默后,昭王脸上的表情似是动摇了,叹了一口气,道:“各位大人有难处,本王也有难处。父皇着我下江南,便是觉得此处该敲打敲打。可是,我到了江南之后却未曾发现什么不对,这回去之后叫我如何交代?”
听他吐露难处,甄应嘉与泰汇昙眼睛一亮,自知有了突破口。忙应和说:“在朝为官,为陛下分忧,若不做出些成果来,实在有负陛下圣恩。殿下之心,下臣如何不明白。只是殿下啊,要知道病去如抽丝,用药当稳而缓。若是过于急躁,叫这场内没了人,皇上圣令如何推行?”
这一套半劝半威胁,说得昭王脸上神色微动,沉思了一瞬。他似乎是考虑了一会儿,才打算实话实说。眼睛看向了泰汇昙,忽然开口道:“我本以为捉了个秉来已经足够交差了。哪想到此人受不得逼问,胡乱攀扯撕咬,倒是说出许多话。”
泰汇昙和甄应嘉都愣了。
直接的目光落在泰汇昙头上,这位漕运总督如坐针毡,脸上忽青忽白。
“本王虽年轻,却也不是没有见识的。那等胡言乱语我自是不信的。可是,我不信不代表别人不信。”梁煜扫视一圈,将在座之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各位大人若是执意,本王也不拦着。只是日后……泰大人,不知您为献王采买的二十个江南伶人送到大哥府上了吗?”
泰汇昙被吓得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这位大人虽然哭天喊地地跟着甄应嘉来了,但在席面上却不怎么开口。只一味观察行事,在别人看过来时小心陪着笑,哪有闻颐书叙述中那等嚣张模样?
原来这位漕运总督与太子成了儿女亲家后,太子一派的身份便是个晃眼的标签。平日里行事自然无畏无惧,可最近太子被忽然废了一次!这可把这位大人吓得两股战战,总觉得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秉来忽然落网,他就是最大的那一只惊弓之鸟,瞧见昭王一个眼神都觉得对方在算计自己。现在梁煜如此直白地盯着他瞧,泰汇昙的背后立刻一片汗湿。
如果说前面那些话还可以说是梁煜在故弄玄虚。可这件事一出,泰汇昙是百分百相信秉来已经供出了许多机密。
献王梁锋,众皇子中居长,身有功勋。若不是皇帝偏心太厉害,他也是个皇位的强有力竞争者。只是这位殿下有个好色的毛病,常因此事被训斥,也算是自毁长城。
为献王采买伶人发生在太子刚被废,原是泰汇昙看到太子失势另寻出路的举动。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几个心腹,只有他和秉来了。如今昭王也知道了,分明就是秉来为了自救供出他来了!
其实为皇子买几个伶人不是什么大事。但因为这事儿泰汇昙做得太急太不地道,还暗中进行,叫官盐也成了私盐。不管是献王还是太子那边,都不好交代。要知道这两位主儿的脾气可都不太好。
脚踏两只船的举动被发现了,泰汇昙颤巍巍的,好像真刚从河里被捞出来一样。而甄应嘉其余人也是惊了,生怕自己也有什么被供了出来。
危难之下必有急思。
甄应嘉见昭王殿下说出这么一番话,忽而就明白了过来。这位殿下在江南这么久,依旧一无所获。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秉来,哪里会善罢甘休。他这么大张旗鼓引得众人前来,正也是带了商讨之意。
若真是如此目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有所舍才有所得!不过一个可有可无的地方从四品而已……
在座一系的官员们交换了一个眼色,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都想好了应对的方法——杀人灭口!
见众人上套,梁煜也不急,慢腾腾举了杯子饮酒,长吁短叹地模样急死了一票吃干饭的。
“苦主在大街上求本王做主,若本王置之不理,传将出去可就是丢了大脸了。各位大人,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忙点头,“是是是,殿下说的是。”
不等梁煜再开口,泰汇昙已经恢复了一方大员的从容本色,代表在座官员表态:“此等官场禄蠹该是重罚,以儆效尤,以示陛下清正治国之心!”
梁煜自感这一番示弱的举动实在是恰到好处。果真如闻颐书所说,对付这些人就应该黑吃黑。他们瞧着胆子大,实际上胆子却是比针眼儿还小。一点小动静就能把他们吓得缩回龟壳里。
于是便道:“有了几位大人的体谅,本王也好交差了。”
甄应嘉接受到了昭王殿下预备到此为止的信息,心中也是满意。便觉昭王到了江南之后一无所获,于是就随便选了一个开刀好回去交差。合该秉来倒霉,正巧撞到枪口上。虽说弃了他可惜了一些,但总归是自己的命重要。
年轻人做事总是不顾及后果。如果真与这位殿下硬碰硬,他自认不输,却也怕缺胳膊断腿。昭王虽没有之前太子受待见,可总归是个皇子。谁也说不准以后谁一步登天。今日不要做绝,来日也好相见。
这位殿下也还算聪明,可总归嫩了一点儿。不过憋了一会儿,就底牌尽出。那秉来好歹跟了自己一段时日,察言观色动作利索皆是不差。不妨再与他求求情,也算全了一段同袍情义。
如此想着,甄应嘉站起来刚想借酒开口,就听到昭王殿下说:“各位大人体谅,本王已将此事传报于京。得了父皇批复后,本王便要回去。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各位。今日不妨一醉方休!”
一听这瘟神要回去,众人心中无不欢呼。甄应嘉也把一肚子求情全都收了回去,脸上带笑说今日简陋,合该日后再寻个好地为殿下践行才好。
梁煜早就看见甄应嘉欲言又止的模样,特意说出这段话就为了省掉一番扯皮。又想此事过后,叫他们放松一会儿警惕更能便意行事。于是也不推辞,同在场之人敬起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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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几杯酒水下肚,便将那秉来的去路给彻底斩断。可怜这位秉大人还在梁溪府的大牢里等着甄大人与泰大人能来救他。似乎真的是为了验证点到为此这一句,秉家的处理结果十分张扬。上报京城的速度快了何止一倍。
插拦刑判乃是大罪,秉来被革除官职,流放蓝田。而秉游则直接判了秋后问斩。若按以往许是不会那么重,谁叫那一处青天老爷当街做主闹得太欢腾,梁溪临近周边足足讨论了大半年。
而叫人唏嘘的是,秉游这痴情种子最后的愿望,竟是再见闻颐书一面。
“你这般算计他,他竟还这么惦记你,倒也实在难得,”梁煜的神色明明冷淡,可闻颐书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一股子讥讽的味道。
此时,闻颐书正拿着从秉家搜出来的,秉来与各路官员皇子来往的书信瞧着。闻言,脸上神色不变,漫不经心道:“他爹在我爹手下做事时,他念着想着;踩着我爹飞黄腾达时,他有什么不是手到擒来。也只有我,他朝思暮想,辗转反侧还是得不到。如今他当然是要见我了……”
见他如此不在意,梁煜只觉一阵气闷,又听闻颐书道:“在他眼里,我也不过是一件得不到的东西而已……”
梁煜转过身看他,闻颐书笑了一笑,“可惜了,我偏是个会说话,会哭会笑的人。殿下不用多想,我不见他。”
闻颐书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梁煜原有一句“如此情深,竟要辜负,”怎么也说不出口。反倒是觉得自己的心思全被这狡猾的人给看透了。
看似自然,其实狼狈地撇开眼睛,梁煜道:“你可看出什么?”
这指的便是从秉家得到的东西了。
“也没什么,”闻颐书将手中的东西放下,露出一丝疲惫的姿态,“只是知道了到底是什么忽然逼死了我爹。”
闻礼典当了一部分家产,勉强填上了盐政上的亏空。可临到上缴盐税的期限,盐政上忽然又出现了一个大窟窿。若不是闻礼细心,根本发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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