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光与清辉
不等永嘉帝开口,那边的太子依然暴怒,“梁机!你为何害我!”
“太子慎言,”肃王皱眉,态度倒是不卑不亢,“无凭无据,至戕害手足之名与臣弟,恕臣弟不受!”
梁烨瞪眼,“你!”
“放肆!朕还没死呢!”永嘉帝抬高声音斥道,“既然都到了,那就都给朕一边看着!”
说罢,看向一直跪在地上低着头的闻颐书,“下头跪着的可是闻礼之子。”
闻颐书本来竖着耳朵听戏听得开心,听得皇帝唤他,忙低头道:“正是草民。”
永嘉帝坐在上头,见他低着个头心里有些烦躁,直道:“站起来抬头回话。”
应了一声谢陛下,闻颐书起身。这一抬头,倒叫周围的人都吃了一惊。这等妖娆相貌,着实娇柔华美。方才在宫门外,梁机心神不宁不曾细看。此时这宫中融融宝光之下,他竟有些挪不开眼。一旁太子的眼神愈发晦涩难辨。
哥哥既然是这等样貌,那做妹妹的会差到哪里去?
永嘉帝一阵窝火,愈发信了那传闻来。
“朕问你,太子派人到你家中强索你妹妹,可有此事!”
太子难以置信地瞧着永嘉帝,“父皇!”
皇帝不理他,依旧问闻颐书,“可有此事!”
闻颐书没有立刻答话,等了一会儿,他才道:“回陛下,却有此事。”
一旁的肃王心中松了一口气,嘴角带上些笑。
永嘉帝冷冷道:“你可想好了,污蔑皇族可是诛九族之大罪!”
闻颐书脸上恰时露出一二苍白之色,面露挣扎跪了下来,“草民原也不信太子殿下会做出这等事情!只是那三人态度嚣张,见草民拒绝还留下狠话说叫草民与妹妹死无葬身之地!于是草民心中起疑,叫下人跟着那三人出去。见他们真的是往宫中过来,才知,才知……”
他似乎很是愤恨,几乎说不下去。
太子此时已经心慌不已,依旧咬牙辩驳道:“往宫中来了,便说是东宫的人!你这刁民,你……”
闻颐书心中不屑,腹诽道:不是你的人,难道还是皇帝的人?只面上犹自做惶恐之状。显然永嘉帝也想到这一点,狠狠瞪了太子一眼,“你闭嘴!”
一旁的肃王心中得意,适时开口:“此事实在匪夷所思,不能凭这一点便定太子失德。你既然说那三人是东宫之人,可知那三人名字?”
闻颐书此时抬头,已然目中含泪,哑着嗓子说:“那领头之人自称长富,说是太子殿下最信宠之人。”
“我没有!”太子终于忍不住,一下跪倒在地,呼喊道,“父皇!我真的没有!”
永嘉帝一脸疲惫,示意左右,“去查太子詹事府的名录!快去!”
在殿内凝重的氛围之中,张保寿从宫外归来。他带来的不仅仅是吓得缩成一团的长富太监,还有就是张敏亲口证实太子曾将自己宣入东宫,并吩咐为难闻家一事。
永嘉帝用厌恶的眼神看着那长富,手一指,“拖下去打死。”然后无比失望地瞧着梁烨,“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等无德之举!”
“父皇!父皇!”太子大哭不已,“儿臣糊涂!还请饶过儿臣一次!”
哭喊之中,他看到闻颐书,立马指着他说:“是他家女儿不守妇道!若不是他家人在街上抛头露面,儿臣也不会,也不会……”
“你闭嘴!”永嘉帝气得直接拿桌上的砚台砸了下去,“事到如今,你竟还说这样的话!”
那砚台砸在地板上,发出一阵巨大的破碎之声,吓得所有人都跪下,大喊:“陛下息怒!”
永嘉帝的肺都要气炸了,忽然转向梁煜,“你既然与他认识,出了这件事为何不说!”
梁煜和闻家人认识?太子猛然盯着梁煜,显然是将梁煜当做了掀起此事的幕后之人。而梁机自在宫门口见了二人之后,心中升起的不妙之感愈发强烈。
只见梁煜微微皱着眉,“在今日之前,儿臣不曾听过此事。”
“什么?!”永嘉帝表情无比怪异,“你不知道?”
梁煜点点头,“是,儿臣并不知晓,颐书不曾与儿臣提及过。”
永嘉帝冷眼瞧向闻颐书,“你为何不提。”
闻颐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姿态标准地行了大礼之后,才道:“草民自与殿下相识,便知殿下乃是光风霁月,重情重义之人。若草民将此事告知殿下,一边是朋友之义,一边是兄弟之情,这叫殿下如何抉择,又如何自处?草民不忍殿下受如此抉择之苦,于是便不曾说。”
此时,一直感觉不对劲的梁机终于反应过来了——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等着他,这不仅仅只是针对太子的一次安排,之后还会将自己也拖下水!
果然,他听得永嘉帝冷冷问话:“既然你不曾向煜儿求救,此事又是怎么传到宫里来的?”
这显然是太子最关心的问题,他方才一阵哭罢已然不想着如何脱罪,而是想着叫策划此事之人不得好死。于是他死死盯着闻颐书,只等着闻颐书说出那人的姓名。
只见面貌容奢的少年先是疑惑地歪了歪头,才道:“事出之后,草民惊恐万分,便想求助。因平日识得荣国府的公子,便想去一试。只是那一日荣府公子丢了随身宝玉,荣府忙乱,草民并未见得。不过赶巧,碰上了甄应嘉甄世伯……”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先父曾在甄大人手下做事,也与他交好。草民便将此事告知,请世伯帮忙。只是,伯父告知此事因涉及太子无比棘手,其余倒不曾说。草民本以为求救无望,便也告辞了。不想今日便入得宫来。”
甄应嘉!
太子双目爆瞪,心道自己待他甄家不薄,他竟如此戕害自己!
梁烨几乎忍不住要吐血,瞪向梁机。又道既然是在荣国府说起此事。那必然是荣国府知晓此事之后,然后告诉了梁机!否则,怎么就是珠镜宫里打死了人,闹了出来!
那甄贾二府素来同气同出,原来早就勾搭到一块儿去了!
永嘉帝听罢来龙去脉,不由看着三个儿子,那眼中不知是怒是悲。良久他叹声道:“好好好,真是朕的好儿子……”
他闭了闭眼睛,又对闻颐书说:“你这等性子,还真有你爹一二风骨。什么都不顾,只想着一个义字。煜儿认识你,倒也是他的幸事。”
说罢,挥了挥手,“起来吧。”
“谢陛下,”闻颐书谢礼,一旁的梁煜马上过来把闻颐书扶了起来。
“你那妹妹如今在皇后宫里,叫煜儿带你去。”这小半日下来,永嘉帝一口一个煜儿,显然是无比亲近。在另外两个儿子的衬托下,他对梁煜简直满意极了。
闻颐书听这话,目光略闪,又跪下谢过:“谢陛下为草民做主!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嘉帝点点头,又勉励了几句,无非是叫他好好读书,日后如他父亲一般为国效力的话。然后就打发梁煜和闻颐书走了。
又冷着目光看向梁机,“你那母妃残忍无道,滥用私刑,不将朕之言放在眼里。皇后罚她一个月已经是仁德,无需你过来担什么多余的罪责,多管闲事,回去吧!”
梁机咬了咬牙,口称告退。
无意之间被摆了一道,之后将自己脱身出去的安排也没了用处。他原也不怕闻颐书说出贾府之事,其之本意就是要离间甄应嘉与太子的关系。可是肃王万万没有想到闻颐书与梁煜是认识的。
经闻颐书方才一番话,便把自己反衬一个为了争权夺利,不惜戕害手足之人。若没有这一遭,永嘉帝暴怒之下大概只记得太子荒_淫无道。但如此一提,永嘉帝那火便也就同时烧到了他肃王头上。之后,若不将甄应嘉彻底收入帐下,今日一番动作之后得不偿失,必是吃亏。
至于太子的瞪视,肃王倒丝毫不放在眼里。只是回去之后少不得要再加一把劲才是。
一时这含凉殿里的人都走了个干净,一天都在跑的张保寿又神出鬼没地出现了。他来告知,那个东宫太监长富已经被打成一滩烂肉,成功断了气。
跪在地上的太子闻言一抖,将头低得更低。
在人全部走了之后,太子才从那些怒火之中脱离出来,真真切切感到了害怕。只有单独无人之时的永嘉帝才叫梁烨最为在意。因为这个时候的皇帝不再是一国之君,而是一个父亲。他此时说出的话,才是对梁烨这个做儿子的最真切的语言。
那是梁烨身为一国太子最重要的倚仗。
只听永嘉帝无比失望的声音从上头传来,“烨儿……你怎么能做下这样的事情……”
太子心中一惊,猛然抬头看向永嘉帝。他发现自己的父皇似乎老了许多岁,身为一国之君的威仪在这份失望之下败落了许多。他曾害怕的作为君父的压力,此时竟不能叫他心生恐惧。
梁烨忽然意识到,这份倚仗或者说这份束缚,已经开始松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合在一起写的,懒得分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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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章九十一
在去清宁宫路上, 闻颐书用袖子扇着风, 同梁煜笑着:“看,我自己能应付, 亏你来路上还那么担心。”
梁煜陪着他进宫,早就做好了救场的准备。哪想根本无需他开口, 只在旁边看了一场戏便结束了。
“其实陛下早就相信此事为真,宣我进来,不过是一点侥幸之心作祟,以为能就这么过去了,”闻颐书摇了摇头, 在心中叹息道:这人便是这般, 如听不见那一声的确, 便是死也不信。
这话在心中一叹倒也罢了, 这隐隐暗示当今圣上犯贱的话, 还是不要在宫里说了。
思及此, 闻颐书扬眉一笑,戳了戳梁煜, “今天帮你在圣上面前好好立了一个好名声, 如何谢我?”
梁煜瞧他笑颜明艳, 也不由笑起来, “几日后我有假, 带你去城外玩乐,如何?”
“城外啊……”闻颐书戳着腮帮子嘀咕了一声,“我听闻城南霞辨山有千年古刹, 那里的素斋极为出众,可惜一桌难求。我要去那里,你这做皇子的能不能仗势欺人一番,带我去涨涨见识?”
这纨绔三句话不离吃喝玩乐,倒是一点悬念都没有。
梁煜说:“我还以为你也起了拜佛的心呢,不过是一顿素斋罢了。”
闻颐书扑哧一声笑了,摇着手指,“当然是要去玩的,谁要听大和尚念经?你也知,我素来是不信这个的。不过也不算没正事……”
他往前跳了两步,转身来挤眉弄眼的,“我要去那里偷师,然后在馆子里也做素斋宴。我觉得吧,既然出家了就要修生养性,每日在灶台打转,不利于他们成佛。”
“歪理!”梁煜曲起手指在闻颐书的额头上轻轻一敲,复把人拉住自行见皇后去了。
池皇后这边自接了闻芷来一不问话,二不临训,开口一句:“你不必多想,前头很快就完事儿了。”
然后就拉着人妹妹问起哥哥的话来。
闻芷初时觉得惊愕,可后来倒一点儿别扭都不见。只因这位皇后殿下不拘小节,与她那不着调的兄长实在有一二分相似。
宫女朱砂进来告知梁煜携人到时,闻芷正好和皇后说起办诗社时无名馆里做的一道油鸭,说是滑嫩爽口不见腥味,说得皇后大呼嘴馋。
于是梁煜方进来,就得母后劈头盖脸的一句,“你们这些在外头晃的,是不是有什么好吃的都尝得?那道油鸭,下回来的时候若不带半只来,我可不叫你进门。”
梁煜先是一愣,觉得谁遇到闻家人到最后都会围绕着吃喝打转,愣道:“油鸭?”
“看你这样子便是不曾尝过呢,”皇后取笑了儿子一句,看向后头站着的闻颐书,又问,“是不是真的那般好吃?”
闻颐书上前先是见礼,继而大言不惭自夸起来:“自然是好吃得紧!我妹妹是个最不食人间烟火,不沾荤腥之人。连她都觉得好,我自夸一句珍馐也算不得什么!”
“哥哥只管吹牛,拿我做什么排头,”闻芷掩着袖子笑起来,倒并不生气。
皇后瞧见两个天仙似的人物站在一起,愈发感慨,“我儿眼光甚佳。”
于是招手叫闻颐书过来,牵着他说道:“煜儿小时候因我看顾不当遭了场劫难,便一直拒于人亲近。只后来他从江南来信说恋慕上一个人,我这心病方有了解法。我一直都想见见你………”
说到这里,她似是有些哽咽,停了停才继续说:“今儿见了,便也无甚遗憾。”
又叫朱砂捧了一个匣子过来,说是见面礼。
闻颐书忙推辞,梁煜按住他的肩膀,“收下吧。”
眼见着似是逃不掉,闻颐书只好将那袖珍小盒子收入袖中,叹了一句:“受之有愧。”
闻芷见哥哥眼中分明有为难之色,心道:哥哥最怕的便是别人对他无缘无故的好,只担心不知用什么偿还。如今皇后此一举,便是叫他无所适从了。也不知日后如何情景。昭王殿下那日那番话也不知能否成真来。
只是又想到便是成真不得,她兄妹二人也无甚办法,便愈发觉得权势实乃世间最吃人的东西。然而又道,生在人世里便是没有权势,也必有其他束缚折磨的东西,难得真正逍遥自在。想来,哥哥也是早就看清了这一切,才视万物如一,甚至放浪形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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