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光与清辉
闻颐书站在门口, 修长的身形映在窗上形成一个漂亮的剪影,他语气轻松地说:“叫丫头过来说话,我还是不放心,就亲自过来一趟了。两位姑娘放心,在贾府的姑娘们不会因此受牵连的。此时府上正乱,若是不嫌弃不如在这里住上两三日,待事定之后再回去?”
黛玉和惜春对视一眼,也壮起胆子问道:“不知公子能否派人回去说一声?”
“这你们放心,必定办妥。”
又道:“林姑娘,我与你父有来往。这次你外祖家出事,他远在江南必定会担忧你的安危。我已去信一封说明情况。若有回信,我必当告知。还请姑娘莫要怪我自作主张。”
“公子言重,我怎么会怪你,”黛玉忙道。想到闻家与自己家关系泛泛,如今这般出手相助已是仁念,她若口出无礼之言,便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了。想到此不由落下泪来。
唬得闻芷和惜春上前忙宽慰说别哭。
闻颐书听到里头隐隐啜泣之声,便知是林黛玉在哭。他倒也不好安慰,只当没听到,说:“那请二位在这里好好住下,莫要多想。”
说罢,自管离开了此处。
那御史弹劾参奏,若无证据不会瞎说。厚厚的折子上写了快二十多道罪名。赵全查抄过后,其他不好说,重利放印的证据是实打实的。
好几箱证据搁在宣政殿上,看得永嘉帝额角一抽一抽地疼。
他拿起一张印钱的借票,可惜看不懂上头写了什么。勉强看了开头,便将东西摔了回去。然后大声质问了三声:“如何!如何!如何!”
张保寿进来说肃王殿下求见,被主子喷了一脸唾沫,“不见!”
梁煜站在一边,并不言语。严正就更不说话了,他会查案子审案子,却不会怎么叫皇帝息怒。
宣政殿里一阵十分躁动的沉默,永嘉帝瞪着眼睛,他原本有意放贾家一马,便是他们稍微掩饰一下都或许都能成。奈何竟腐败崩乱至此!
而这仅仅只是宁荣府的一小部分罢了。永嘉帝下意识不想去追究哪些违禁违例之物都是哪里来的。
“严正……”永嘉帝唤道。
大理寺卿上前一步,“臣在。”
当今圣上点了点地上的东西,疲惫道:“去查吧,去吧。”
严正称是,又有御前太监兼侍卫上来替他抬着东西便出去了。
梁煜看父皇实在是失望的模样,招手叫张保寿递碗参茶上去,自己却不动。
永嘉帝闭着眼睛,叹道:“煜儿啊。”
梁煜执礼,”儿臣在。”
“……你说,会不会其实只是……只有他一家如此……”
此句模棱两可,带着浓厚的自欺欺人之意。然而梁煜从不做如此蠢事,面不改色直接戳穿了永嘉帝的奢望。
“不会。”
永嘉帝沉默了,这个儿子永远都不会说好听的话讨他开心。但细中一想,若他说些哄骗之语,自己或许会更加生气。
拿起桌上的参茶喝了一口,永嘉帝下旨道:“赵全给你了,先将此事查清吧。”
皇帝有如此决断,梁煜并不奇怪,接了旨意之后便退出殿外。
方踏出去,就看到远处树荫之下跪着的梁机。六皇子见不到皇帝,只能用这样的法子了。梁煜远远瞧了一会儿,走过去。
“回去吧,你这样,父皇越不会见你。”
梁机低着头,但那后槽牙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他抬起头,五官扭曲,面色涨红,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你懂什么!”
若是这次荣国府倒了,不管他娶不娶贾元春,他都会失去机会。荣府的罪行已经坐实,就算梁机找出延缓的办法,也只是一时的。才不过短短半日,锦衣府就上门查抄。很难说没有永嘉帝想借机打压这个儿子的意思。
皇帝的心还是偏的,他放在心上的还是那个一手带大的儿子。
“仅仅是因为出生……”梁机咬着牙,声音从喉咙地挤出来。
梁煜不理他,直言道:“你如此不过是逼迫父皇罢了。”
梁机倏然睁大眼睛,瞪了一会儿,忽然似是了悟。一拉衣摆站了起来,冷笑道:“真是谢过三哥提点。”
若是颐书在这里,一定会说我多管闲事,他要跪只管叫他跪就好,梁煜想着。也没搭理肃王如何,只管擦身过去。
大约是气到了极点,梁机也不怎么怨愤了,只道:如此人家就是结了亲也是祸害,说不得因祸得福免了一身麻烦。不过是个王妃罢了,何处娶不得?只管到时候在众人面前求求情,仁至义尽。图个仁义模样,倒也挽回一些。
这样一想,他也不奢求见不见皇帝,拍了拍脏掉的裤腿只管回府与人商量善后的事宜去了。
倒是梁煜出了宫门,遇见了一直在等着的严正。见昭王过来,严正立刻正容行了大礼,口里称谢。大约知道他在谢什么,梁煜只说不必。
严正也不客套,只问:“殿下接下来如何打算?”
梁煜看了他一眼,并未说具体计划,“先将眼前事毕,若无猛药,引不出潜藏病症。”
听到此话,万年都沉着一张脸的严正双眼发亮,凑近梁煜坚定说道:“臣,惟殿下马首是瞻!”
说罢,抬手又是一礼,登车而去。
梁煜目送其走远,又回头看了一眼夕阳之下气势万千的大明宫。抬手招来自己的车驾,吩咐道:“去振安坊。”
第99章 章九十九
至振安坊内, 昭王甩袖入府。
闻颐书一见到他便是笑, 伸着手臂斜靠上去,慵且闲懒, “到我这儿……讨赏来了?”
梁煜揽着他的腰,细细摩挲了一把, “就当是吧。”
不过平调无奇的几字,却叫闻颐书听出了高志当展的鸿鹄意味。饶是这位殿下平日素不爱玩笑,极是约束自身,此时也漏出一二分踌躇满志的满足感。
闻颐书从他身上下来,捏着一只刚买的青管狼毫把玩, “看来事情十分顺利。荣国府里都搜出什么来了?”
“要命的都是些违禁之物, ”梁煜随意说了几样, 又道, “只有一箱里满满全是当票, 死当居多。”
闻颐书听了也不奇怪, 将那笔搁下,点着脸说:“看来这荣国府的日子也是过不下去。人一穷, 都忍不住铤而走险啊。”
又说:“我去了他家几次, 只觉他家女人都比男人厉害。这么一座巍峨大厦没倒, 只管是他家媳妇的本事。只是, 可惜了……”
梁煜问:“可惜什么?”
闻颐书笑了一声, 又取了那笔来随意沾了桌上搁着的朱砂,在那昂贵的羊檀纸上勾勒,似是极不怕糟蹋东西。仔细一瞧, 他似是勾勒出一个女儿形态来,只映着朱砂朱红似泣如哭。
“可惜那脂粉英雄在此事后只怕会苦向金陵。这一窝老老小小都是逍遥惯,不会过日子的。日后且不是一家子都饿死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打趣自己,“还好当年我好歹还和家里的老人学了一回打算盘的本事,否则也是整日抱着肚子嗷嗷叫的可怜虫。”
“要有一双手,愿意劳动便也饿不死。宁荣二府虽然如今局面,但祭田祖茔不没,贾氏弟子借此读书耕地,何至于饿死。”梁煜随口而道。
话虽如此,但他们两个都知道此事不过梦中好言,随意说说便罢。
闻颐书将毁了的宣纸揉了揉丢了,笑说:“林海的千金被我妹妹留在家里了,这里去信给林海卖个好。好歹护了他女儿一场,也算是回报。”
梁煜点点头,表示知道,“劳烦你。”
“这有什么呢,”闻颐书嫌他见外,又问,“接下来什么打算?”
“叫他们浑水摸鱼先自个儿闹一场,然后将我身上的麻烦解决了。”
闻颐书一愣,“你有个什么麻烦?”
梁煜抿了一下唇,抛出二字,“选秀。”
“哈哈哈,你不说,我都忘了!”闻颐书拍腿狂笑。
昭王殿下显然很无奈,忍不住上去捏了捏闻颐书的下巴,“别笑了。”
闻颐书笑得原发欢畅,指着道:“你还觉得自己倒霉?分明是那些世家比较倒霉,他们家女儿更倒霉。分明荣华梦就在眼前,被半路给折了。”
梁煜表情都没变一下,直白道:“自家门前雪多掩门,何来有空管他人瓦上霜。”
“有理有理,”闻颐书拍掌而笑,另问,“你饿不饿?我家厨子近儿做了火腿鲜面极是爽口。我馋了,你要不要来一碗?”
梁煜一出宫就过来,可不是为了要一碗面吃的。他懒洋洋地坐到书房的窗前榻上,将人给拉进怀里。
“这种小事你叫下人去便好,先把我的赏给了。”
且说贾元春在宫中惴惴不安等了快半日。虽说那些个嬷嬷并不亏待,水食皆有。但她如何吃的下去,不过勉强碰一二也就放下了。
直到日暮时分,这偏寂宫门才打开。
此时贾元春早已妆容糊花,身上的衣裙皱揉不堪。她几乎是扑到那两个宫人面前,哭着道:“还请二位告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二人扶起跪着的贾元春,有礼道:“还请姑娘随我来吧。”
说着便将人往外带,贾元春眼见着是往宫门方向去,终于是万念俱灰,捂着嘴哭泣起来。宫里派了一顶小轿子将贾元春送了回去。
刚至荣府大门,便见一地狼藉,哭号全府。
不知谁见了贾元春,大喊了一声:“大姑娘回来了!”
众人一个激灵,只以为她是得了好消息能回来做主。贾元春臊得满脸通红,几乎是捂着脸跑回去的。
王夫人得了消息见到女儿,将女儿搂在怀里嚎啕不已。贾元春虽然还是惊怕,此时好歹冷静下来,只管叫亲娘莫要一味哭泣,急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不问不要紧,一问恰似天崩地裂。她实在想不通不过前脚刚入了宫,后脚家里怎么就遭了这样的难。
只管哭够了,王夫人结结巴巴地问女儿:“宫里可还好?”
她还抱着希望,想女儿一朝登天,又谁可以帮帮家里。
贾元春听到那些抄家的罪过,恨都恨死了,尖身骂道:“还说什么宫里!贵人的面都不曾见到便被送回来了!”
“那,那肃王殿下……”
“什么肃王殿下,”贾元春哀坐在地,哭绝道,“还有什么殿下,早和我没干系了。”
正是万念俱灰,只听背后一声尖叫,邢夫人扑了上来直欲撕王夫人的脸,“都是你那好侄女儿惹得祸!若不是为了这遭罪的凤凰梦,为了你这没出息的女儿,何至于败坏家里至此!我可怜的儿啊!怎么就娶了这么个毒妇回来!”
王夫人被猛不丁退了一把,一脚踩到了女儿的小腿。贾元春吃疼终于清醒,见母亲吃亏也不甘示弱,早将那闺秀模样抛却,推向邢夫人,“分明是你家贪心不足!做下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比起叫骂本事来,贾元春可比不上这等年纪的妇人。何况邢夫人出生小门,自知许多市井粗话,只听她冷笑一声,“伤天害理?比得过你家一般子不要脸面的亲戚!帮着薛家那混虫脱罪,只管拿我儿的名帖兴风作浪!那起子杀人违法的东西还在这里蹭吃蹭喝,仗着府里的威风行事!
可见你王家不会教女儿,只会教那倒坏门楣,心狠手辣,不要脸面的毒妇!”
她这一骂似是寻得了出气口,指着大门骂得府里府外都听见了。贾赦被押走了,贾琏还在外打听奔波,贾母晕着。偏说的还是事实,没一个敢制止她。直将王夫人骂晕,将贾母骂醒了。
老人家醒来还很虚弱,只叫丫头出来说话。鸳鸯拉着几个婆子丫头扶住邢夫人,嘴里不住说:“太太莫要说了,太太慎言。”
邢夫人骂了一会儿,想到自己后半生也是废了,悲从怒中而来,觉仓皇不知如何是好。只管一屁股坐到地方,为自个儿哭了起来。
那骂声传到凤姐儿的院子里,平日里掐尖要强的人此时躺在床上,连个手指头都动不了,只管闭着眼默默流泪。
一时贾琏回来了,看到自己屋子里几乎什么东西都给翻没了,便是床底这样的地方也给翻出十八年前的沉灰来。他跑了一圈路下,此时连口茶都没得喝。
见凤姐奄奄一息,就有多少怨言,一时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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