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光与清辉
略说了几句闲话,贾宝玉又谢过了梅喻芝相救之情,二人才从贾家退出离开。
回去路上,梅喻芝回头望了一会儿,才转身道:“都叫你说中了。”
“也没有全中,”闻颐书靠着车背,“只不过是其中一种可能。如今他家女儿多,更偏向此种打算罢了。”
梅喻芝说:“可我如果帮忙之后并不与他们多言,只管离开呢?”
“想要抓紧一个人的手段太多了,只管看豁不豁得出去。现在的贾家是最不肯白白放弃希望的。”闻颐书坦言挑明。
想了想他又说:“其实不止贾家,之后还有许多家都会变成这样。落井下石,趁乱踩一脚的人只会比雪中送炭的人多。在他们眼里,这些人落难是罪有应得,做什么都是替天行道。你就看到许许多多的不平事。而主持道义的人,会因为不想沾惹麻烦,对此不管不问。
行兰,你这一次遇到不过小事。一时没有察觉,有恭王,有你爹,还有我在旁边盯着。但如果以后呢?我们不可能每次都能帮着你的。”
如此语重心长的一番话,放在平时,闻颐书是绝对不过多说半个字。现在说来,连叫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梅喻芝听着他说完,忍不住低下头。半晌,他才问出一句:“颐书,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与那个贾宝玉是一样的。”
闻颐书愣了一下,拍了拍梅喻芝的肩膀,笑道:“你们或许有相似的地方,但绝不是同样的人。我和你说这些……”
他停了一下,才继续说:“只是觉得你初面世事,虽诸多懵懂。但你总还有亲友长辈,你也愿意去听去学。实在无需用磕破头,非要吃个教训的方式才懂得一些道理。”
听到这些话,梅喻芝心中一暖,又觉无比惭愧。然又生出一阵失望来,略微沉默后,他抱着膝盖说:“我原本……不是这个意思。”
他原来只是想证明自己的本事,证明自己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罢了。只如今,无需闻颐书委婉拒绝,梅喻芝都晓得自己失败了。
闻颐书看着梅喻芝,从他身上恍惚见到了父亲刚刚离世的自己——也是这样咬着牙想把整个闻家扛起来。想从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变成一个算无遗策,智勇无双的当家人。
然而,那个时候的闻颐书没有一点莽撞的机会。他不敢走错一步,生怕一点小小的失误就让自己和整个闻家都万劫不复。
仅仅只是活下去,都已经是万分艰难。
他今天多管闲事去帮梅喻芝,多少有一些同情自己的意思在里面。那时的闻颐书多少有想叫人帮帮自己的期盼。推己及人,对梅喻芝这个小愣头青,他也没办法袖手旁观了。
但是,梅喻芝一心想着的事情,闻颐书是没有办法松口的,只能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行兰,在这件事上,你始终是无力可施。况且,你也不过见了我妹妹一首诗罢了。才与德,从不等同。你若执意,到头来发现结果却不如人意。你会因为不忍叫一番心血白白东流,然后怨愤半生——此乃为人最最忌讳之事。”
少年情思,一朝凋乱,最苦最愁莫过于此。在被桎梏之中,他的奋勇一博也因为少年的不谙世事,缺少思量落得一个不过如此的下场。与他之前所做种种一样的虎头蛇尾。只是这一回,实在叫人伤透了心。
那一番话,把梅喻芝的眼泪都说出来了。
他用手捂住眼睛,哽咽地说:“自古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闻颐书拍了拍他的背,寥做安慰。便将这孩子放到一边,由他自己收拾心情去了。这一番哭过之后,日后他总会有如花美眷。他或许会成为一个可靠有担当的人,但闻颐书无意叫自己的妹妹成为这担当的磨刀石,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
将梅喻芝送走后,闻颐书回了家。看到妹妹拿着一本茶典学古法制茶,举手投足之间风流尽显。于是靠在门口好生欣赏了一番。
闻芷察觉到兄长的目光,笑道:“站在那里做什么?要瞧过来瞧。”
招手叫兄长过来,她递了一杯过去,“你总在外面跑,我想叫你帮我试试味道都寻不得人。今儿可不准走,不编出一篇赋来,你把这儿的茶水全干了!”
“我的好妹妹,你可饶了我吧!”闻颐书哀嚎不已,“叫我品茶,那就是牛嚼牡丹,侮辱风雅。你还是给我喝凉白水吧。”
闻芷点了兄长的额头一下,“你哪里是不会饮茶,分明是不愿做赋。”
说着,又给他斟上一盏,让兄长说说味道。
闻颐书捧着冒热气的茶盏,看着妹妹的动作足愣了一会儿,才说:“其实,今日出去也与你有关。”
闻芷正将一木勺滚水浇在紫砂壶上,闻言头也没抬,只是笑着问:“哦?”
这事的来龙去脉有些复杂,闻颐书好生组织了一番,才将来回说清楚。闻芷原不怎么在意,听到后面不由抬起头,“那……欺负迎春姑娘的那个恶霸可被赶跑了?”
实在没想到妹妹的关注点在这儿,闻颐书不由道:“你怎么不问问自己的事。”
闻芷低下头拎起茶壶倒水,仪态温婉从容,“有什么好问的,哥哥不是处理得很好。”
她放下茶壶,带着略微叹息的语气说:“他只见过我的诗,只听到我一声声音,便说要许下终身。这终身未免似水月镜花,太过虚幻了。且他家是官宦高门,我们家不过平头白身,门不当户不对。这终身从何处来?”
闻颐书沉默,半晌自嘲道:“是我连累你了。”
“不是哥哥的错处,”闻芷倾身拍拍兄长的手背,“你本无需为了我的终身去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虽然说日后如何难以预知,但当下无有可能之事,实在不必去发愁。”
说罢,一盏泡好的清茗奉上,闻芷道:“哥哥曾说不逼着妹妹觅良缘,我也就不逼着哥哥走正途。你我二人就当个惊世骇俗,不务正业,如何?”
“好一个惊世骇俗,不务正业,”闻颐书细细品了这八个字,似是一下便解了方才惆怅。他举起杯子相敬,“多谢妹妹点化了。”
又过了几日,一场风雨叫深秋愈发冷了几分。朝堂上皇帝重嘉王子腾巡边有功的消息传了下来。闻颐书得知此事之后,特意去寻了梁煜。
刚见着人,他开口便是一句:“怎么了,陛下他后悔了?”
梁煜嗯了一声,“他觉得最近对世家的打压太过,此时应该以安抚犒赏才能稳住人心。”
“哦,”闻颐书撇了撇嘴,“那他那老早以前的事情来犒赏,可见世家值得夸的地方也忒少了。”
“重点不在此。”梁煜面不改色地抛出一句,“他想把二哥放出来了。”
“啥?”闻颐书眉毛都飞起来了,“御史们答应了吗?太子三师答应了吗?他们答应了,我还不答应呢!”
梁煜笑着看人炸毛,把人拉进怀里顺气。
闻颐书皱着眉,看着梁煜一脸不解,“你爹怎么回事啊!这么个败家玩意儿当宝……”
“大约是我实在不讨他欢心吧,”梁煜如此说。
永嘉帝叫梁煜协理政务,父子二人的观念分歧巨大。往往是南辕北辙,说不到一个调子上。永嘉帝又对这个儿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挑剔,梁煜也不会像梁烨那样会讨父皇欢心。几番之下,永嘉帝就想起那个被拘在东宫的亲儿子来了。
“什么玩意儿!”闻颐书骂了一句,也不知道在骂谁。
他在梁煜怀里窝了一会儿,越想越气。心里怒道只恨自己不是御史台。否则当初上奏的时候就该自己去,不把梁烨骂得狗血浇头,窝缩在东宫里不敢出来我就不姓闻!
梁煜看他气鼓鼓的,不由去摸了摸闻颐书的脸颊,温言问:“在想什么呢?”
闻颐书翻了一个白眼,“在后悔呢!早知道就去科举了。说不准这个时候已经进御史台了。”
听到这话梁煜心中一动,亲了亲闻颐书的后颈,随口说:“不急,日后有机会。”
闻颐书没在意这话,满脑子就想着把要从东宫出来的太子重新塞回去。很是烦躁了一回,他抓住梁煜的衣领子。
“真的没有办法再关他一段时间吗?这么早放出来,实在太便宜他了!只抄了一个荣国府而已。我们原先的计划好歹是要把京里一半的世家都闹个没脸吗!”
“因为自身品行不端,选秀的女儿不得不放回家中已经叫他们没脸了,”梁煜挪开闻颐书的手,解救了一下自己无辜遭殃的衣领子,“也有半数爵位被削,年俸被罚,家产没收等等。这一番敲打,也足够他们收敛一段时日。”
闻颐书还是不服气,“难道就没有……”
梁煜把人按住了,示意他稍安勿躁,“你好容易来我这里一趟,就不要一天到晚把二哥挂在嘴边了。”
闻颐书被逗得一笑,从梁煜身上起来坐到一边,“那我来干嘛,我俩不就是狼狈为奸地坑人么。”
“我这几日忙得一口气松不得,王子腾的事儿也叫我可以空闲一段时间。”
有一段时日没见到心上人,梁煜自然很是想念。哪怕现在闻颐书跑开了,他还是忍不住握着闻颐书的手腕摩挲,“你都到哪儿去闹了,不妨与我说说?”
闻颐书狐疑地看了梁煜一眼,“你不会是故意借着王子腾的事儿跑出来偷懒的吧?”
又不耐烦地一挥手,“哪有什么地方可去。不过是陪着行兰跑了一圈,叫这小子伤了一回心,懂了一些事。”
梁煜不解:“懂事?伤心?”
闻颐书叹了一声:“这孩子曾无意间见了我妹妹的诗,因此倒生出一股痴心来。但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我怎么可能松口?于是他便说要救那被恶霸骚扰的贾家一程,好叫我知道他并非是一个无能之人。
可惜这孩子做事想当然了一些。还是五殿下发现不对,过来问了我一句。我才知道这孩子思虑不周,险些把自己坑进去。前些日子跟着他跑了一趟,叫他知道不是什么事都靠一腔热忱便可以的。”
梁煜听他叨叨说完,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在乎门不当户不对这一说呢。”
闻颐书被噎了一下,翻了一个白眼,“你也把我想得太超脱了,我就一个大俗人罢了。”
略一停顿后,闻颐书又叹:“有时我也在想,如果有个官身,或许就不会这么高不成低不就的。不过,幸好妹妹是真洒脱之人,从不把自己绑缚在世俗伦理的枷锁里。”
“我倒宁愿你再世俗一点,”梁煜摸了摸闻颐书的头发,“这样,我就不用这么辛苦。”
闻颐书冲梁煜抛了一个媚眼,凑上去说:“诶,王子腾这事儿我是真不开心。你有什么办法替我出出气呗?“
梁煜瞥他,“你要如何?”
“也没什么啊,他不是巡边有功,御下有方吗?嘿嘿,你说要是这个时候闹出来他的手下坑害自家亲戚的事,是不是能叫他没脸!”闻颐书笑得满脸阴险,一副我有一肚子坏水我就要泼的表情。
梁煜被他缠得没办法,笑着问:“你是已经着人打听过,那个什么孙绍祖是走了贾家的路子了?”
“我猜的嘛!否则没事儿哪来什么五千两啊!”闻颐书大言不惭,“而且就算不是……不还有你嘛!”
“原来你是指着我来作奸犯科,公权私用?”
“我怎么会这么害你呢!”闻颐书按着胸口一副天地良心的模样,“我只是猜那个孙绍祖当是塞了银子走了门路才能摘了兵部缺事,一路升官的。荣国府要办成这件事,少不得去求王家。你要说王子腾没收好处我是不信的。我就想着能不能叫大理寺往兵部里查一查,把这加塞往卖官鬻爵的事上靠一靠……”
梁煜听得是又气又笑,“你这分明都已经想好了。”
闻颐书阴着一张芙蓉多情貌,“是啊,我就瞧着这事儿不顺眼,怎么了。就一句话,你帮不帮吧?”
然而梁煜只笑而不语,不搭腔。
“哎呀,你这个光笑不说话是个什么意思!”闻颐书怪叫着跳起来。
梁煜挪开视线,悠悠地说:“吃力不讨好。”
闻颐书瞬间明白了面前这人是在要好处,可他不想这么快就着道,只说:“你就当是在帮行兰嘛。你小舅舅走之前,不也托我们照顾他嘛。”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又扑上去,凑在梁煜的耳边呵气,“帮我出个闷气呗,求你了。”
梁煜依旧是正直面貌,点着闻颐书的额头推开,笑着说:“颐书,不能知法犯法。”
“我犯什么法了!”闻颐书瞪圆了眼睛,捉住梁煜的手几乎整个人都赖到人身上去了,“殿下,有些时候呢,做人不必如此刚直。原则这个东西,其实是伸缩自如的。”
正直的昭王殿下憋着笑把身上没骨头一般的闻颐书抱进怀里,叹道:“原则之事,视好处而定。”
闻颐书感觉到那只伸进后腰里的手,眼中春波流转,凑上去在梁煜的下唇上咬了一口,嘶着声音说:“我发现你这个人是越来越难说话了。”
梁煜不慌不忙地将闻颐书的外衣退下,手一推把人拉近,从善如流地说:“只能是你闻公子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了
第111章 章一百一十一
且说闻家小公子因为王家的事在昭王殿下面前撒泼弄痴。这纨绔气量极小, 一时没想得好办法来扯他家落水, 也要想个办法恶心人。
奈何小公子机关算尽,也比不上昭王殿下面狠心黑——只拿好处不办事。见着人扑上来便接得好好的, 却不允一个实在话。他的意思倒十分明白,为了这么一个小事大费周章实在太得不偿失了。
不过, 如果不替闻颐书了结此事,日后估计就吃不得好处了。权衡利弊一番, 昭王决定寻个退而求其次的法子。
要说闻颐书如此关注此事,也不为别的。不过是见着梅喻芝年纪小小的,想起了那个时候的自己。那个时候没人帮他,什么事都是在脑子里过了一千遍一万遍才敢踏出一步去。有运气好的时候,也有事与愿违叫他无处可哭的地方。
他心疼梅喻芝,又对着贾宝玉有些愧疚, 便也没有当做没看见。
昨晚上两个人滚在一起,梁煜听他断断续续, 没头没尾说了这些话, 心里很是吃味。只是面上不透露半分,只把闻颐书按在床上弄得气喘吁吁,趁人神志不清,他道:“这事好办, 只是等了结后,你不要再去见那个什么贾宝玉了。”
闻颐书被他剥得干干净净,陷在柔软的床褥里。四周回想着一阵一阵铃铛的脆响。闻颐书神思模糊,嗓子发干直喘气, 指甲嵌到梁煜手臂的肉里,说不出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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