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虽矣
第6章
发现自己无意识的对于超人的认同让卡尔觉得有些别扭,主要是很害羞。
没多久之前他还在心里满怀不屑地认为超人的行为太理想和天真了,没想到还没隔上多久,他就兴高采烈、心甘情愿地做出了超人才有的举动。
他爱地球和人类吗?毫无疑问,但是他的爱没有那些极其孤独的超人那么深。
那些超人永远要和心里的孤独和空荡作斗争,竭尽全力地付出是一种斗争的方式。他们也沉迷于地面上的人对他们的夸耀和崇拜,那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是重要的,他们对地球的回报是被认可的。
揣测他们总是让卡尔感到难受,那是一种非常切身的同情。
他感激他的管家没有告诉他真相,而有了变种人的新闻做铺垫,再加上管家若有若无的暗示,他会很容易联想到自己其实是个变种人,所以才会被这样严密地保护起来。
前两年里他也确实以为自己是一个变种人,只不过空前强大,他也确实在以为自己是个变种人以后安心了很多,因为变种人进入人们的视线已经很长时间,而且有已知的两个组织会接纳他们。
和克拉克不同,他不知道他是唯一特殊的那个。
他鲜少感觉到自己是被隔离的。他知道自己与众不同,但那种认知更偏向于骄傲的、良性的方面。他也会因为自己的力量不安、茫然,可是相较于克拉克来说他的惶恐感太轻微了,完全是一个孩子可以接受的程度。
天知道这有多重要。
在卡尔成功说服了管家以后,他终于被允许可以在小范围之内暴露自己了。
要去解救变种人,首先要解决的是制服。
就像警服一样,制服是一个超级英雄最醒目和最重要的标志,能够帮助民众迅速记住某一个英雄的形象,而且一个英雄一旦有了固定的形象,只要稍做改变,就很容易能保守住身份的秘密。
因为卡尔的速度太快,力量太强,制服的原材料必须非常特殊,要是卡尔一个人绝对搞不定,还好有管家,卡尔要做的只是设计好图案。
其实穿普通的衣服飞行也是没问题的,卡尔能够在身体外部产生一种生物能量,它们可以保护他的衣着,不过如果能拥有制服,卡尔还是希望他的制服是特殊和难以仿制的。
管家的效率一如既往地高,第二天他就把制服做好了。
根据卡尔的画,这身制服以蓝色为主,胸前的红、黄两色符号是钻石形之内一个稍有些变体的“S”,背后的红披风能将卡尔整个人都包裹住。
头一回穿上制服的卡尔还有些小激动,他悬浮在镜子前打量自己,因为他年纪还小,这身衣服并不非常紧身,更类似有弹性的连体运动服,镜子里的人面孔看上去还有些稚嫩。
卡尔试着微笑,镜子里的他也微笑起来,很奇异的是,尽管那张脸还是那么年轻稚嫩,一旦笑起来,就会显得强大和可靠。
“您看起来非常好。”管家以一贯的冷静语调说,“等您再长大一些,我会为您制作新的制服。”
卡尔低下头冲管家笑了笑,然后把注意力放到他的超级听力上——平行世界的超人似乎可以自如地关闭和开启超级听力,卡尔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他从来都没有尝试过关掉它。
那些声潮是他早就习惯的背景乐,他可以轻易地分辨出每一个声音,但在他不主动分辨的时候,它们只是温柔无害的白噪音。
他总能听到一切,那些快乐和幸福,痛苦和悲伤。
他已经听过了太多,也已经无视了太多。
遥远的大地上,各种各样的声音像野草一样生长着,那些惊慌失措、充满痛苦、急需帮助的声音穿过他飘远了,卡尔根本不用仔细去找。
他听了片刻来确定方位,又搜寻了一下记忆中的美国地图,管家只看见红披风轻轻一闪,卡尔便消失在原地。
没有任何一个被袭击的实验室有在卡尔面前还手的能力,不是说他们没有做出有效的防护手段,而是说他们所拥有的那些高科技武器、经过改造的超级士兵,还有他们为了防止被卫星等等科技手段发现而设计的防护罩,包括他们将实验室建造在地下深处数百米甚至数公里的努力,在卡尔面前都不堪一击。
所有人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就是一阵风。
他们甚至感受不到那一阵风,好像只是轻微的恍惚,而后一切都天翻地覆。
上一秒他们还在会议室中为了实验所得和经费的分配吵得不可开交,几乎要把武器对准对面那个实验数据一塌糊涂还拼命申请经费的白痴,下一秒他们就端坐在实验中心或者随便什么可以同时容纳下他们的会议室里,浑身上下的武器都被拆除得干干净净,口里塞着他们自己的白大褂,并且手和脚都被绑在一起。
那些手无寸铁,毫无还手之力的实验员在反应过来实验室被人入侵以后,还会左右转动着头寻找警卫,以为迟早会有人来救自己,实验室中手握大权的领导人员则早已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们当然很轻易地能看出来实验室中的人被一网打尽了。
实际意义上的、一点也不打折扣的一网打尽。
这里大概汇集了全世界最尖端武器和最顶级智慧(他们自以为)的人,而在几公里深的,用钢墙铁壁来形容都太脆弱的隔层的重重防护下,那个不知名的敌人从发现他们的踪迹直到把他们一网打尽都没露出半点马脚让他们发现,他们甚至没有觉察到自己究竟是怎么被对方撂倒的。
只能祈祷那个未知的敌人有赐予他们死亡的仁慈了。
然而这里所有人,这里每一个人,上到负责人下到保洁员,都算得上恶贯满盈——他们清楚自己在变种人身上都做了什么,因此更能明白自己绝无可能被宽恕和怜悯。
发现他们的一定是一个强大到史无前例的变种人,这一刻,所有人脑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了这个念头,随即而来的则是惊慌、茫然、焦躁,还有对未知的未来的痛苦。
攻击者始终没有出现,他们焦灼地等待着,等待着,有人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无声的折磨里哭泣起来,有人含糊不清地念着祷告词。
更多的被绑住的人是优异的战士,他们运用一切他们所掌握住的技巧试图挣开束缚,而在他们费尽力气甚至不惜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以后,只是更绝望地发现那些束缚他们的手铐和锁链正是他们用以束缚那些最强大最具有攻击力的变种人的,完全没有挣脱的可能。
让所有人吃惊的是,那个攻陷了整个实验室的人很快就露面了。
他看上去很年轻,当然这不至于让他们太吃惊。
这里的人都知道,变种人的能力不受到年龄的制约,年长的变种人没有年轻的变种人强大是常有的事。
让他们吃惊的是这个年轻的变种人的表情。
平静、安稳,镇定到仿佛他已经亲眼目睹了太多惨剧,亲身经历过太多折磨,可那些惨剧和折磨也并非令他麻木不仁,因为他的眼中依然燃烧着怒火。
他的冷静让他的怒火格外醒目和深沉。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眼中不仅有痛恨和愤怒,甚至还有悲哀和爱。
然后他说话了:“我本来应该厌恶你们、敌视你们,我应该折磨你们,把你们向别人施加的痛苦千百倍地返还你们,你们所做的一切都让你们死不足惜——但我不会这么做,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
没有人松懈,所有人都在等他的未竟之语。
然而卡尔什么都没说,他没有做出任何解释,也没有留下别的任何话。他只是和这些人一一对视,确保自己记住了每一个人的脸,尽管这毫无必要,因为他早就记住了这些人的声音。
在他将关注投向遥远的宇宙时,他能听到遥远处超新星爆炸、新世界诞生的声音,宇宙是真空的,没错,然而宇宙中有光,光同样可以作为导体,甚至对卡尔来说,光粒子才是最为有效的导体,借此他可以听到人类听不到的声音。
他自然也能听到地球上的所有声音,只要他愿意。
从很久以前开始卡尔就在关注这些恶人了,几乎是从他得到超级听力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在这么做。
他听到的东西那么繁多,而人是如此复杂,在变种人面前残忍无情的实验员,有一些因为亲人被变种人杀死而仇视所有变种人,有一些在邻居亲朋面前是如此善良,风趣幽默,即使无人注视的时候也会亲昵地喂食野猫和救助受伤的小鸟。
没有人是毫无人性、无法解救的。真是难以置信。即使小丑也没有表现出纯粹的恶。
甚至卡尔很难去痛恨他们,痛恨这些坏人。他只是觉得悲伤和羞耻,是那种“我某一个朋友做了糟糕透顶的坏事,而我竟然无法下定决心去恨他”的悲伤和羞耻。
他匆匆别过头离开这里,留下这些被他牢牢绑住的人。他们会被实际掌控着这里的更高层发现的,无论他们会被如何处理,卡尔都不打算多管。
他只是将注意力投注到遥远的地方,投向宇宙之中。
宇宙里的声音那么多,木星像长廊里的空啸,海王星是长段嘈杂加上时隐时现的呜鸣,天王星环是钢琴的长低音和短促而有节奏的高音敲击,土星是呼呼的风声。
而地球?地球唱着歌。
第7章
黑暗中,安吉拉轻轻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随即她便感觉到刺骨的疼痛,是从她的身体各处传来的,那些细细密密地刺入她的肌肉和骨髓中的钢针正忠实地用不同强度的电流通过她的身体,带来强弱不等而又不会令她感到麻木的痛楚。
没有人知道她的变种能力到底是什么,因为她自从被秘密地绑入这个牢房后就再也没表现出任何异常,实验员按照惯例用各种极端手段来刺激她,希望这样能够逼出她的能力。
截至目前,她已经经历了高温、低温、辐射等等极端环境,还有禁闭室和一些变态的录像等等摧残心智的手段,好多时候安吉拉都有了一种灵魂出窍的错觉,像是那具同时体会到冰霜一样寒冷和岩浆一样炽热的身体已经不再属于她。
安吉拉的时间概念已经模糊了,她隐约还记得被抓进来以前她才刚满十岁。
那现在她应该已经有十八岁了吧?或者二十岁也有可能,反正一定过去了很长时间。
经受了这么多的折磨以后她应该已经死去了才对,遗憾的是变种人的身体素质通常都远高于普通人,即使被折磨到奄奄一息,也能够很快恢复过来,重新接受下一次的折磨。
一开始安吉拉才十岁,她哭着在安静的小房间中祈祷,希望有什么人能够将她救出苦海;后来她可能有十三四岁了,已经不相信有人会救她了,就哭着哀求那些在她身上做实验的人放过她;十七八岁或者二十岁左右的时候,也就是现在,她已经长大了,也不哭了,不再祈祷和央求,只是偶尔会喃喃地向神灵祷告,准备好了迎接死亡。
死掉应该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安吉拉还没有死过,她觉得世界上最可怕的而她还没有体验过的只有这个了,她只是希望死亡的过程不要太漫长,任何事情只要太漫长都会变成一种折磨。
或者折磨得太过,最后反而没什么情绪了。
血液正源源不断地流失,淅淅沥沥的,安吉拉耐心地听着这个声音。时轻时重的电流已经不再困扰她了,让她有些不愉快的是现在这个被吊起来的姿势。
这个姿势让那些电流赋予的疼痛很不均匀,疼痛不均匀有点扰乱安吉拉的思绪。
不过她很有耐心,完全不介意从头再想一遍,所以这一点不愉快也消散了。
她静静地呼吸,既不太轻也不太重,对疼痛显示出惊人的宽容和老辣。她听到了一些声音,一些平常根本不会有的声音,这让她难得的有些惊讶:
出现幻觉了吗?
对她来说这是很少见的,完全没有发生过。
在此之前,无论做过多少实验,她都没有产生过幻觉,连研究员都对她感到惊叹,据说这么稳定的精神状态绝无仅有,实验室相信她具有强大的潜力,因此在得到最残酷的折磨的同时,她也能够享受到最好的医疗待遇。
而后那些幻觉更清楚了,非常清晰的碰撞声,尖叫声,嘶吼声。
她听了好一会儿,那些声音由强到弱,渐渐回归静默。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电流导致的疼痛忽然停了下来。
一道光打在安吉拉孱弱的眼中,她的瞳孔飞快地收缩了一下,对长期被囚禁在黑暗中的人来说,她的反应简直快到不可思议。
在视觉恢复以前,她感觉自己被轻轻地抱了起来。
钢针没有被取下来,它们固定得太好了,似乎来人也觉得棘手。安吉拉安安静静地待在对方的怀里,等到视觉恢复了,才睁大眼向上看。
是一张很年轻很孩子气的脸,虽然很年轻很孩子气的时候就能看出这张面孔上的坚定和英俊了,可那再怎么说也是一张很年轻很孩子气的脸。
安吉拉想我已经有二十岁了,怎么能被这么一个小孩子抱在怀里呢?
她不知道自己喃喃地把话说了出来,声音含糊又细微,一般人绝对听不清,但卡尔还是听到了。
“你才刚刚十岁呢,安吉拉。”他温柔地说,“你还没有长大到二十岁,你刚进实验室不到两个月。”
安吉拉被这话吓了一跳,她挣扎着把手从卡尔的怀里拿出来,对着光端详了一下。
每一根手指都白白的,小小的,有很多伤口,可确实是一个孩子的手。
在安吉拉自己意识到以前,她已经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抱着她的人问。
他们在飞,不借助任何工具的飞。安吉拉记不清楚这种情况正不正常了,她在实验室里的时候一切正常,研究员却都说这不正常,现在她觉得这个情况不太正常,没准实际上这种情况完全正常。
“你把我从这里扔下去吧,我不想活了。”安吉拉没有深究正不正常,忧愁地说,“过去了好久好久,我才长大了一点点,要长到二十岁太难了。我不想活那么久。”
抱着她的人沉默了一下,随后轻轻地安慰她:“不会的,安吉拉,我送你去一个很好的地方,在那里时间过得很快,你一眨眼就能长到二十岁。”
安吉拉不太相信。
不过她还是乖乖地应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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