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茶木
老叟掂须,眼神蓦然得意,“卖字。”
是的,卖字。
江四在跟着王后的那些年头,有一半的活都是帮她念信。王后总爱在外人面前端出知书达理的样子,韩王也正是喜欢她这一点,时常夸她字迹隽秀有力,然则这些字,大部分都出自江四的手。
只是后来,他成了残疾,又没有其他能维持生计的本事,便开始用嘴叼着笔练字。练了一年多,竟也找到门路,经常拿到小镇上去卖。
听老叟说了半个下午,韩非问到了江四的住处。
当晚天还没黑透,趁着最后那几缕夕阳,与张良一起叩开了茅屋的门。
“何人叩门?”屋内传来尖细的问声。
“在下是外地来的,路过贵地,想借一碗水喝。”韩非高声回他,故意做出沙哑之态,好突出饥渴难耐。
“寒舍简陋,不能待客。”江四的戒心很重。
韩非又道:“无妨,阁下随便给一碗水便可。”
里面沉默了半晌,木门突然砰的打开,江四跨出门槛,面无表情道:“打劫的来错地方了,我家中一分钱也没有。”
他的袖口果然是空荡荡的,不过在手腕的地方绑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铁钩,估计是为了平时拿东西方便一些。
张良对他浅浅一笑,“阁下误会了,我们兄弟并非劫匪。”
江四的眼神凌厉,似要在他脸上盯出一个洞,“兄弟?长相差这么多,何人为父,何人为母?”
韩非歉然地耸耸肩,道:“阁下好眼力,我俩确实不是亲生兄弟,只是口头上称道罢了。”
江四见他二人面目和善,又颇为坦诚,对“兄弟”的称谓无欺无瞒,便往旁边一站,让他们进来。
茅屋的确十分简陋,屋内一床一桌一板凳,其他什么家具也没有。
江四的脾气并不怎么好,或许是对陌生人放不下戒心,语气一直比较尖锐,“要喝凉水就去水缸里舀,要喝热水就自己去厨房烧。”
他抬起手臂,朝茅屋旁边的棚子指了指。那棚子里建了个小灶,灶上架了一口生锈的锅,看样子有一段时间不用了。
韩非此行来便是套话的,自然要厚脸皮呆久一些,于是挽起袖子去烧水,“近来天凉,还是喝热的好。”顿了顿,又道,“阁下放心,柴火钱和水钱,待会儿都一并算与你。”
张良在一旁垂手而立,好奇待会儿韩非会怎样套话。顺便学个几招,指不定以后也能用上。
作者有话要说:
欲知九公子如何套话,请看下回揭晓
第50章 证人江四(二)
张良与韩非两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生火抬水,刷锅劈柴,忙活了好一阵儿,锅里的水才终于滚了泡。
江四的手脚不方便,平日估计也没怎么喝热水,韩非烧好之后也给他盛了一碗,托在手腕上,喝得十分满足。
一碗水下肚,韩非一个字也没问,饶是张良也有些急了,拼命给他使眼色。
好半晌过去,韩非终于有了反应。只见他会心一笑,慢悠悠放下碗,从怀里掏出一块闪闪发光的银锭子,放到江四面前。
“之前说了,要结算给阁下的水钱。”
江四愣了愣,打从出了韩宫,他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银子,于是冷漠道:“我没钱找你。”
“不用找零。阁下这碗水,于我二人无疑是雪中之炭,暗室之灯,值当。”
江四眼眸一虚,“这块银子足够在镇里盘下一处宅邸,你却用来买一碗水?”
韩非点头,道:“水本身不值钱,但久旱之际的甘露,却千金不换。”
江四盯着那块银子,心里直痒,偷偷咽了口唾沫,“剩下的水你们随便喝,或者你有其他想要的东西,随便拿。”
话到这里,张良不得不佩服韩非,微微使了个手法,便让江四自己问上门来。
果然,江四的话一落地,韩非下一句便接上来了。
“在下的确有其他的东西,想问阁下求来。”
“什么东西?”
“一个答案。”
江四用两只手腕夹着银锭,放到衣襟里,“说。”
“阁下的手,究竟因何而断?”
“这不关你的事。”话一出口,江四又想着收了人家的银子,便左右望了望,把二人引进屋中,细声道,“这话你们就当耳旁风听一听,可别拿出去说。”顿了顿,才道,“我以前在王宫里做事,得罪了宫里的大人物,才受了这样的刑罚。”
声音虽细,但神态里也尽是傲慢的戒备。
“哦?是何人物?”
“反正是大人物。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江四满足地摸了摸怀里的锭子。
“哦,那我猜猜,莫不是大王?”韩非的眼中划过一丝狠戾,“亦或是,王后?”
江四的脸色一白,“你莫要胡猜!”
“我说大王的时候你没有反应,说到往后时你却大惊失色。如此看来,那便是王后了。”
江四没有接话。
“看来我猜对了。”韩非勾唇,继而道,“你是十年前出宫的,那时候,王后还未成后,只是个不高不低的杨美人,不及文美人得宠。但你出宫的那一年,韩宫可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江四明显一震,硬着头皮,“有何大事,我怎么不知道?”
韩非接着他慢吞吞的腔调,“当年,先太子韩广受人戕害,死于奇毒。这件事天下皆知,你当时在韩宫,却不知晓?”
江四往后退了一步,防备地看向韩非,“这事与我无关,我自然不知情!”
他虽态度强硬,但声音却隐约发抖。
韩非往前迈了一步,“你知情。”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气魄逼人,“因为毒,是你下的。”
屋内空寂,连窗外飞过的乌鸦也叫得凄惨。
江四的音量陡然拔高,“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简直胡言乱语!”然后看向一旁不怎么说话的张良,“你们问完了,可以走了吧!”
韩非接着道:“若不是你,为何心虚?”
“我没有!”
“你想害太子。”
“我说了我没有!”
他正处丧失理智的边缘,这时候最容易击破,于是韩非一挥衣袖,逼迫道:
“是你下毒,你生而卑微,韩广却出身高贵。你在韩宫备受欺凌,韩广却万人敬仰。所以你心生妒忌,想置他于死地!”
江四的额头浸出一滩冷汗,嘴唇颤抖,退了几步,“不是我!”
“是你。”韩非字句铿锵,把他逼到角落,“你买毒投毒待太子死之后,便陷害给文美人。然后故意惹怒王后,让她斩去你的双手销除证据!”
江四终于崩溃着尖叫:“没有!不是我!我不知道那是鸩毒!”
话一出,他自己也意识到露了破绽。忙捂住嘴,也无济于事。
惊涛骇浪过后,是压抑的静默。
韩非眼眸一虚,放低了声音,徐缓道:“你也承认,那是鸩毒?”
江四一下子瘫坐在地,四肢绵软,胸口大起大落,未再说话。
韩非的眼眶微红,拳头捏在袖中咯咯作响,背过身去,陷在黑暗之中。
眼前的江四,杀了他的兄长,江四背后的主人,害死了他的母亲。现如今,他却要向其中一个低头,让他去指证另一个。
怒吼如同仲夏的风雨,霹雳震天,风卷残石过后,简陋的院子陷入死寂,张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把江四扶进来,也让韩非坐着说话。
江四说漏了嘴,索性都招了——
当年,韩王在宫中设宴,庆祝自己的四十大寿,各位公子公主都争相去送礼庆贺。当时的太子韩广备受关注,扬言要在寿宴上献给韩王一首赋,内容是他近几年琢磨出的安国之道。这篇赋一出,他的太子之位断然没人能够动摇。
王后自己也有一子,不过生性顽劣,又不喜读书。韩广走的这一步,无疑把她逼上梁山。遂将一包药粉给了江四,骗他说只是寻常的泻药,让他下到太子的酒水里,不让他顺利诵赋。
江四去了,成了,回来却发现手指紫黑。当日下午,韩广暴毙的消息就传遍了韩宫。他慌张无措,去找王后救命。王后当机立断,让他摔碎了一块和田玉,斩去双手。
王后向来仁慈,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虽然让江四失了两手,但在他出宫之际,也给了他足够用一辈子的盘缠。只是当时江四命在旦夕,送他回十丈原的车夫又心术不正,抢了钱财把他扔在路边,逃之夭夭。
若不是江四的兄长砍柴经过,他早已暴尸荒野。
话说到这份上,王后的算盘也都扒拉出来。显然,这是一场找好替罪羊的谋杀,头羊是文美人,随羊是江四。
“王后能做到王后,果然手段狠戾,无人能及。”韩非一半嘲讽一半感慨,端身正色,瞧着江四,“在下有一事相求,恳请阁下答允。”
至此,他仍是对江四说着尊称。
“阁下?”江四冷笑,“我不过是个杀人的逃犯罢了......你有何事?”
韩非朝他作了一个揖,诚然道:“请阁下随我一同进宫,指证王后。事后真相大白,我定重谢!”
“你当我蠢么?”江四竟笑着流下眼泪,“毒是我下的,若我指证了娘娘,岂不等于自招罪行?毒害太子,光这一条罪,便够让我死十次。”
果然,张良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韩非道:“若我说,我能保你无虞呢?”
江四尖酸一笑,“你是谁?有什么天大的本事,能替大王做决定?”
韩非没做声,接到张良试探的眼色,点头。
张良的说法比韩非更温和,没那般犀利,“这位是九公子韩非,文美人,是他的母亲。”
但这话一出,江四却仿佛被雷劈了一般,以为他们是来寻仇的,腾地站起身,“原来是这样,是了!没错了!你们便是来报复我的,是吧!”
张良摇头,“阁下莫急。若我二人存心报复你,何必与你说这么多?”指了指韩非,又道,“韩兄只是想请你入宫作证,揭开王后的真面目,还他母亲清白。你姑且不用担心,试想,最该恨你之人已然原谅你,其他人还有何理由怪罪?”
江四凄厉冷笑,一面笑一面流泪,“天真!你们以为宫里的人这么简单么?里面没有一个人的手是干净的,大家都是占过血的魔鬼,你企图与魔鬼讲道德仁义?”
张良知他在韩宫过得凄惨,又道:“阁下还勿动怒,这一事非同小可,想必这些年也是你心头一根刺,午夜梦回也不能安宁罢?你若答应,自然是戴罪立功,加上韩兄不追究,罪名不大。你也可了却一桩心事,安心度过后半生。毕竟,王后才是背后主谋。”
但江四就像是惊弓之鸟,恐蛇之鼠。饶是张良说破嘴皮子,他仍旧死活不信,末了一捶桌面,砸飞了手腕的铁钩,破口大骂。
分明很是生气,瞪大的眼眸里却溢满泪水。
彼时江四的大哥恰好来看他,进屋看着这情景,还以为遭了强盗入室,抡起笤帚就把两人往外赶。气势汹汹,仿佛有人对他老弟图谋不轨一般。
张良虽有武功傍身,但这时也还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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