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茶木
他说:“......我知道,今日是你的生辰。”
韩非愣了愣,本欲问个所以然,又想两人许久不见,时间让这些废话占了不值,便转而说其他的。
手掌抚上他的脸庞,“想我么?”
张良微微偏头,蹭了蹭他的掌心,轻轻嗯了一声,“......想得要疯了!”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此时距他们分别已半年之余,且不说这之间有算不清的春秋,即便是张良整日对着画像,也缓解不了相思之苦。
韩非走后,新郑的格局有所变动,韩成顶替了原来的太子,坐上储位。司法一职也换了个王室宗亲,才能远不及韩非。不过姬无夜没了,原太子废了,秦国这边又撤了军,总体来讲,光景还是好过从前。
“怎的今日来了?”韩非揉着他的头发。
“你以为,我当真不记得你骗我给你买酒壶?”张良偷偷笑着,“我一直记着,今日是你的生辰。”
韩非的心泡到了蜜糖水里,“子房......你怎的这样好?”
小别胜新婚,陡然见了面,自然有千言万语。
张良在他胸前的布料蹭了蹭,糯糯道:“那时候,每月初一十五你便来张府接我,带我去街上游玩。现在,换我来找你。”
那两年,他隔两月便去看韩非。驾着马,迎着风,不远万里去见他朝思暮念的那人。虽天各一方,却也倍觉满足。
咫尺天涯,还是天涯咫尺,丈量在二者之间的,不过人心。
但这光景并未持续多久。
亦或说,那是张良前半生最后的一丝欢愉。
那时,铮铮铁蹄踏过边境,狼烟四起,烽火连天——秦国再次发兵。
与上回的威慑恫吓不同,这次,秦国战鼓一擂,直取三城,一路逼近新郑,势如破竹。好在卫忠英勇,及时出兵抵挡,才把敌军逼退些许,缓解战情。
“大王将韩兄充为质子,与嬴政签下三年不战条约,如今期限未满。嬴政既然敢违反约定,那么,作为交换条件的韩兄,恐怕凶多吉少。”
张开地也如此认为,于是上书请韩王派人营救韩非,毕竟其当年樊阴城一战成名,谋略绝非等闲,兴许能挽救韩国于水火。
但是,韩王却不认可。
“此行甚易激怒嬴政,若其攻我城,戮我民,孤岂不成了韩国罪人?不行此法,秦韩尚有和解之机,若行此法,定使韩国陷入万劫。”
事情到如此地步,他却还想着和解。张良又气又急,心里仿佛七上八下吊了水桶,岌岌高悬。
更严重的是,他已经十几日都没收到韩非的来信,传信的那只白鹰空飞了好几回,信筒里还是空荡荡的。
若这些只是他不安的迹象,那么听到“韩非入狱”的消息,便真让他坠入冰窖。
“嬴政是看中老九的才华才大费周章让他赴秦,只是老九终究心系韩国,不肯献一计一策......谁也没这么好的耐性,供着一个不屈不服之人。”
把这消息带给张良的正是韩成,他的人脉广,秦宫也安插了细作,这条消息探起来,并不会废多大工夫。
“嬴政赏识韩兄,即便不肯献计也不至于打入囹圄,依此看,定有宵小谋害他。”张良想得要深远一些。
“是李斯。”韩成将细作传来的消息和盘托出,“他与老九师出同门,如今各为其主,难免为了日后利益,不顾同窗之情。往前看在嬴政的面子,李斯不敢轻举妄动。现下老九入狱,于李斯而言,便是俎上鱼肉,任其宰割。”
毕竟血浓于水,他委实不忍韩非在秦国受难。但若他派人去营救,动用的便是王室侍从,牵扯到两国关系,彼时嬴政拿此大做文章,韩国招架不住。
所以,将这消息告诉张良。
一来,张良心思缜密,计划周全。
二来......他大抵是最想把韩非救出深渊的人。
张良二话没说,只身便去了。披星戴月,昼夜兼程。
韩非此前说过,嬴政对他颇为赏识,即便他偶有厥词,也只是一笑而过,不与惩处。
只是这一次,为何就打入牢狱了?
李斯与他师出同门,为何却反目成仇?
这仇,究竟因私而生,还是因公?
许多人跟张良提过韩非于的重要性,也有更多人跟他说过韩非的无用性,人人都站得住理,讲出一万个所以然。
他人如何想,张良不清楚,什么家国大业,什么势起势落,都是算计来的结果。
他只知自己如何想,如何珍爱韩非。
如何,不能让他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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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冷冽,寒风肃杀。
果不出韩成所料,李斯对韩非确有杀心。
那日,卫忠巧用良策大败秦军。秦王嬴政得了战报,亲自前往边关,以定军心。李斯留在咸阳,带着嬴政默许的“升天酒”,打开天牢大门,准备送韩非一程。
平日昏暗的牢房里灯火通明,潮湿的石砖上附了一层水汽。他挥手让狱卒退去,只留了近身的几个侍从。
“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师兄,你此生没能实现的,李斯会帮你实现,如今,安心走罢。”
韩非悠悠然坐起,入狱时被几个狱卒推搡了几下,发带不知踪迹。如蚕丝的头发垂下,将眼眸的神态遮了几分,明明在牢狱中,却全无窘态,“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师父教授的第一句话,你倒身体力行了。”
李斯在他对面坐下,道:“当日跨出师门时我已经说过,你我往后各为其主,再次交手莫要留情。”
韩非笑了笑,“是,我倒忘了。”垂眸看着酒盏里的液体,问道,“什么酒?”
李斯道:“杏花白,你最爱喝的。”
韩非不以为然地偏头,“师弟莫不是记错了?我钟爱的是梨花酿,十几年如此。”顿了顿,又道,“哦,说起梨花酿,我还跟一个人下了约定。如今看来,是要失约了。”
暗处的张良听到这话,心头一酸。他不经意说的一句话,韩非却一直放在心头。
此时李斯沉默,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于张良这个越狱者而言,是最好的时机。
或成或败,皆在电光火石之间!
掌心的石子一弹,将岩壁上的灯火熄灭,只剩最高处昏暗的那一盏,将将能让视野中的物体显现一个模糊轮廓。
“谁!”
李斯惊呼一声,随从中即刻有人闪身而出,利刃出鞘,快如鬼魅。
噔!
剑光刺眼,冷兵器碰撞的声音尖锐惊心。随从中的几个以为张良是来刺杀李斯的,皆团团将之护住。待到张良将十几个人解决了大半,不断朝韩非靠近,李斯正才恍悟:
“此人是来劫狱的,拦住他!”
却为时已晚。
致命的招式刺向张良,却都只从他的腰间脖颈擦过。张良手挥轩辕剑,武力倍增。姬无夜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是这些人?
狰狞的人影在地上舞动,时而晃过剑光,如仲夏骇人的霹雳。时间越拖下去越是不妙,若待到牢狱收兵赶来,天罗地网一收,他们就是插了翅膀也逃不出去。
张良深知这个道理,一开始便没有留余力。不多时,他顺利接到韩非,二人夺门而出。
咴————
一记马鸣响彻云霄。
踏雪从角落飞驰而来,张良瞧准时机,带着韩非轻身一跃,跨上马背。
他计划周密,加上李斯认为韩非在王室不受重视,降了戒心。故而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劫狱,看似十分轻松。
看似。
韩非在他身后,一手环着他的腰肢,一手攥着缰绳。
笃!
突而一声沉闷的响动,韩非的手掌蓦然收紧,担心张良发现,片刻之后松开。
张良一心挂在泥泞难行的路径,确实未有察觉。
马蹄声急促,经过的道上泥片飞溅。踏雪不愧是公孙家族的传家之宝,即便载了两个人,速度也丝毫不减。不多时,已将追赶的秦兵甩在身后。
李斯望着遁远的两人,脸上勾了一股狞笑,抬手一收,挥退出手的黑衣人。
已经不必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今天太忙忘记贴上来了,迟到更新,各位小可爱对不起啊T^T
第73章 阴阳隔(一)
“看不出平日乖巧守矩的子房,劫狱也是一把好手。”摆脱追兵之后,二人行到一处幽谷,韩非捧了几口山泉下肚,饶有兴味地打趣张良。
张良心态可不像他这样轻松,上前一步道:“韩兄还有心思说笑?方才若我去晚了,李斯会放过你么?”
韩非耸耸肩膀,理直气壮道:“所以更要说说笑了,以平方才生死一线之惧。”
张良半怒,哼了哼道:“我只看你与李斯有说有笑,可没看出你害怕什么。”
韩非委屈皱眉,“那是在李斯面前做的样子,怎么能当真?”
张良想起方才险些失去他,千万种杂绪就涌上心头,也不管他是真担心还是假担心,上前搂住他,脸颊放在肩头,“我是真的害怕......”
往常这时候,韩非定要调笑两句,顺便嘴上占占便宜,说几句“原来子房如此珍爱我”之类的酸话。今日却不知怎的,含笑的眼眸蓦然哀伤,沉声劝道:
“若我有一日不在人世,子房,你一定要好好活。”
张良心里咯噔一声,脱开怀抱看他,“什么意思?”
韩非道:“是我说的话太高深么?子房竟听不懂了。”顿了顿,又悉心道,“我的意思是,天有不测风云,若哪日这风云降临到我头上,子房不准去做傻事。”
张良觉得他莫名其妙,分明刚从鬼门关逃出来,为何如此沮丧?
于是问:“你怎么回事?从前还说要是我死了,你定活不下去。难道你有何意外我便能苟活么?”
韩非探出他的不悦,放软了语气,“子房,你我生逢乱世,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我们把约定改改如何?若其中一个遇到不测了,另一个便要活出两个人的分量,算下来我们都活着。”
张良越发生气,“你今日的话好生奇怪,我不答应。”
韩非思忖了片刻,又道:“怎的这样果决?说不定你走在前面,我长留人世呢?难不成你要我殉情去地下找你相会么?”
张良一时语凝,“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
只是舍不得你,只是想象不出没你的日子。
韩非扶着他的肩膀,深深望他,道:“子房,答应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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