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娜215
这是他唯一记得的古诗,写罢他还在下头留注说明这首诗非本人所书,是意外听说的。
咳,至于是哪儿听说的……原谅他是个老人家,真不记得了。
他都毕业几十年了,还能记得这首诗还是亏得里头四句诗描写了四种美食呢。
白锦堂同陆小凤过来围观了,二人齐齐笑他今年的河鲀还没结束,便已经想着明年的谗样。
夏安然搁笔,不理会他们,圆眼睛在小侍离开之后就一直期待得盯着门口看,期待两个字就写在了脸上。
他自浑然不知,见他如此,另外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自觉这一顿算是请到了夏安然心坎之上。
事实也是如此。
河鲀身上的毒素是一种神经毒素,野生河鲀可以轻易得使人毙命,和现代养殖供食用的低毒河鲀不同,大宋的河鲀是纯野生的。
死不死人,全看主厨的处理手段,然而发展到北宋,食用河鲀其实已经成了一件普遍的事。
常言道,不食河鲀,不识鱼味。
古人们发现,用金汁可解河鲀毒,中毒后及时催吐也可救命,菘菜、蒌蒿、荻三菜同煮亦可以减轻毒素。
但是这也不是百分之百可以救回人的,但是哪怕如此,为了一口鱼鲜拼命的人亦是不少,所以吃河鲀这件事本身,舌头就是在死亡线上徘徊。
首道菜便是白烧河鲀汤,以鱼骨清炖,口味清淡,里头放了几块豆腐,豆腐吸饱了河鲀骨的鲜味,入口满口生香。
要说这道是给你食用原汁原味的河鲀,下一道便是河鲀鱼生。
鱼生被切成厚薄两种,不多,一人仅各有一片,沾料是极其清淡的萝卜泥同梅子泥缀有酱汁,以玫瑰粉色的河鲀鱼肉包裹这一团小料塞入口中,入口有嚼劲。
然后随着咀嚼,被包裹在其中的萝卜泥和梅子的味道接触到了味蕾。
萝卜泥被刨碎后细胞壁被破坏,组成其辣味的酯成分被大量析出,萝卜的酯和芥末中的成分相同,所以当它被磨碎,效果惊人,不常吃辣的三个南方人几乎在第一时间都被呛了一下。
夏安然是完全没有能够想到厨师居然能够想到在没有辣椒的时代靠着萝卜做到如此地步。
但是辣味过去之后梅子的甜酸味道很快就前来安抚,它就像是个小仙女一样在唇齿之间温柔抚慰,河鲀鱼的鱼生肉质稍硬,尤其是厚切的,如果直接吃不免口感不佳,但是如此将河鲀当做配料,客人的舌头会本能得躲避辣味,酸味促进唾液的分泌,以此增加咀嚼的次数。
如此,不知不觉之间,食客们会将河鲀鱼片在最松软的时候,品尝到这道菜最和谐的味道。
口腔里的辣味还隐约残留,第三道菜便上来了。
是炖锅。
自昨日就开始慢炖的河鲀锅,火腿老鸡汤慢火收汁,河鲀被用特殊的方法处理过,保证其虽炖一日口感不散。
将肉吃完后,店家端上碳炉,加入秋季时蔬,这便是一道以河鲀为汤底的烧锅。
而在等待锅子重新沸腾的过程中,店家上了配酒。
酒是寻常的清酒,却不是寻常的酒。
酒中放了河鲀的鱼鳍。
河鲀鱼鳍切片,炙烤至焦香四溢后被放入温好的米酒中,焦香并酒香共存,据说其食补效果不亚于虎骨酒,但是滋味更加甘醇。
经过烤制的河鲀鱼鳍的香味在温酒中缓慢释放,根据店家所说,即便是最普通的酒在放入了鱼鳍之后也能成为绝顶的美味,更何况他们用的酒还是上等酒。滋味自然妙不可言。
最后,店家送上了今年刚收的新米。
这是只有秋季河鲀宴才有的特产。
当年新收的稻米,在当天早晨被脱壳,用隔水蒸的方式使其熟制,确保每一粒米都能在蒸汽中吸饱了水分。
如此才能在他们被倒入锅中时候不要吸取河鲀汤。
入口时候,河鲀汤汁包裹着米饭,但是米饭本身的香味带着秋日的最高幸福。
秋季新收的稻米同即将离开的河鲜组成了一道绝顶的秋日美味。
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气氛很是热烈,三人对于这一道河鲀宴满意非常。
待到酒足饭饱之后,白锦堂作为介绍人说明了来意,他们是为了夏安然小说中治疗眼疾之法而来。
对于这一点,使得夏安然万分意外。
“实不相瞒,”陆小凤对他说,“在下有一位旧友自幼双眼便因病失明,寻了无数神医,却也不见好,其父病急乱投医,又意外见了先生的着作便依着上面的药方,寻起了药物,只差这一最后的天山雪莲……”
一边说陆小凤一边观察着夏安然的表情,他从中见到了不可思议,以及几分欲言又止,陆小凤心思缜密,当下他便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他多少还心有不甘,沉吟片刻后,最后还是开口问道,“在下虽在篇头便见先生道此书为虚构,只是……到底心存妄念,敢问先生这书中的药方可是真有疗效?”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夏安然稍稍沉吟了片刻,他起身走到一旁,铺开桌上的墨砚,宋朝文风鼎盛,更有诗酒文华,故而但凡大型酒肆饭馆都会备好纸墨,以供宴者兴致来时留下墨宝。
他提笔书写下了一串药方交给了陆小凤,后者惊喜不已,但在看到药方中的文字后,表情却慢慢沉肃了下来。
陆小凤不懂医术,但是花满楼却精通几分,他跟在花满楼身边,自然多少也有在其配药之时知道几味疗效。
夏安然所书的药物并不多,且多为常见药物,上头的内容同小说中略有差异,但大题相差不大,其中却并没有那一位天山雪莲。
他的表情顿时有些失落,虽还是带着笑,却显然十分失落。
夏安然见他如此,倒是有几分不忍,他觉得陆小凤对花满楼,当真算是掏心掏肺的挚友了,只他虽不忍心让其失望,可是治病这件事情,也当真非他所长。
夏安然所写下的这一张药方,实则出自张仲景之手。
在东汉末年几个臣子年长之后饱受近视和老花眼的苦恼,夏安然虽然知道可以配置眼镜,但是无奈他烧不出玻璃,也没能找到水晶矿,只能跟着一起苦恼。
这个方子就是张仲景写出来给他们配来保养眼睛的。
虽是医圣张仲景所书,然而医学的发展一直是动态而非静态的,并非说古方就一定优于现代方,毕竟在东汉时期,他们有许多药草都并未被发现。
即便后来张仲景奉命南下寻找药草,但是被他所发现的药草数量,也远远比不上后世,一来是东汉可以进入地域比不上后世,二来也是受制于张仲景在每个地方停留的时间。
故而,夏安然心知自己的这一张方子,定然是会让他们失望了,这个方子虽然总体上还算是精妙配料,又顾着几个老人家的身体温补有加,但是它毕竟不是用来治病的,只不过是辅助营养品而已。
他心中有些愧疚,夏安然在写作的时候便生怕有人将小说当作现实,虽然他觉得应该不会有人这么傻,但还是可以加了一味雪莲进去,还将地点定在了昆仑山,便是想要避免有人当真将这些药物服用,没想到还是被人找了来。
他心知花家人能从小说里面寻找治病良方,当真谈得上心急乱投医了,且他们想要治疗的人,还是花满楼。
夏安然对花满楼很有好感,这是少数在武侠小说中,有霁月之姿,且始终如一的男子。
但这个忙他确实帮不了,因为生病而导致失明的疾病有很多,在后世最为常见的就是糖尿病的并发症,在后世先进的多的医疗条件下,这个问题依然没有办法解决,更不用谈如今了。
很明显,陆小凤对于他的答案心中早已有准备,亦或者说,对于这个答案,他其实心中早已有定数,见这位年轻的先生面上愧疚之色,他忙宽慰道,“先生不必如此,本就是我等坏了规矩,还来叨扰了先生的清静,先生拨冗相见,又书下药方点明方向,于我等已是大恩。”
“陆小凤当多谢先生。”说罢,他起身对着夏安然抱拳作揖。
他动作太快,夏安然只来得及避开半礼,待到坐定后,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陆小凤这个人在江湖上有很多的朋友,上至门派掌门,下至贩夫走卒,都有可能是他的朋友,他的朋友甚至不乏一些身份尊贵之人,能够和这么多人成为朋友,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便是他对人很真诚。
而且是一视同仁的那一种真诚。
只要是他的朋友,他可以为你付出一切。
譬如这一次,他就可以为了确认一个极其微小的可能而跑到汴京来,面对这样的人,你总是很不想让他失望。
因为虽然这一份友谊并不属于你,但是维护美好的东西是人类的本能,夏安然亦是如此。
他见陆小凤对着他作揖之后,想要告辞,便出声叫住了他,只因电光火石之间,他忽而想到了一个人——
在陆小凤的世界里面,并没有神医这个概念,但是《七侠五义》的世界里有。
不光有,那个人还就在此处。
他心中所想之人,正是开封府未来的主簿——公孙策。
有关公孙先生的医术究竟如何,简直宛若一个悖论,在七侠五义的原着小说中,公孙先生的确是会医术,但是他主要是以出谋划策同制作刑具立身开封府,而在后来在蒋四投了开封府之后,公孙先生的形象更是被边缘化,毕竟于谋略上而言,蒋四要比公孙更擅长。
但是在影视作品之中,公孙策通常被刻画成了一个神医的形象。
这也是出于编剧推动剧情的的需要,毕竟有一个擅长验尸的公孙先生对于破案的帮助更大,而考虑到影视剧中武林人士更多,所以公孙先生无形中就被塑造成了医术高明的神医。
尽管事实上验尸这一职虽起于大秦,但真正立学要从南宋开始,宋慈所着的《洗冤集录》正是世界史上第一本法医着作。
生活在北宋的公孙先生,作为一个正派的读书人出身,他可能略通、甚至精通医术,但是仅为开封主簿的他还真不应当会验尸,也不应当有这一职权去查验尸身。
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理论的基础上,夏安然已经发现了这个世界并不在理论的范畴里面,毕竟一个科学的时代是不会有轻功这种有悖地心引力和力的相互作用这一存在的。
所以他向陆小凤推荐了公孙策。
他将四条眉毛的侠士和开封府之间牵了一条线,虽不知结果为何,但他总觉得这二者间,可以碰撞出火花。
陆小凤对于夏安然的推荐有些意外,他于此前并不曾听闻这位公孙先生的名头,但是夏安然一并向他推荐的,还有大相国寺的了然大师。
了然大师是一位得道高僧,俗家名为诸葛遂,他是《七五》之中出场虽少,却极其重要的一根线,学问渊深,以至医卜星相无一不精,正是他收留了无处可去的包拯和公孙策,并且为此二人牵上了线。
了然大师之名,陆小凤倒是听过,之前花家亦是想要求到了然大师这儿,只是当时了然大师正在为了承大相国寺住持之位,于四方云游,他虽无武功,然行动飘忽,为人又极为低调,一时之间花家找不到人,便不得不放弃。
陆小凤行为果断,他只稍作思考,又见今日时辰不早,便决定先去拜访离此处更近一些的公孙先生。
而夏安然出于好奇,也因为终于事出有因可以前去汴京第二观光点,便也跟着他一同步行去了开封府。
但是他们被挡在了门外。
他们晚到了一步,公孙先生今日清晨便已经跟着包拯前往徐州查案了,谢过了门口的小吏,三人立在开封府府衙门口互相道别。
陆小凤向两人抱拳,他打算明日去大相国寺一次,此去为拜访了然大师,他想要就花满楼的眼睛向了然大师咨询,如果了然大师有些许把握,便可乘着汴河尚未封冻,南下把花满楼拉过来治病。
夏安然没有跟着一起前去,他和陆小凤不过点头之交,表现得太过热情反而可疑,只是心里多少又有些好奇。
幸而陆小凤十分爽快得向夏安然承诺,若是他挚友的眼睛可治,他二上汴京之时定要邀他共饮,并为他引荐花满楼。
陆小凤看着这青年闻言笑弯眼的模样,在心中暗中觉得,若是这二人得以相见,定是会十分投契。
他的直觉一直都十分灵敏,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有些骄傲得想道。
别过陆小凤,夏安然趁着白锦堂在此便直接将稿子递给了他,算是提前完成了这月的任务。
但在他意料之外的是,他接到了白锦堂共同前往金华的邀请,并且一时感觉到两相为难不舍拒绝。
原因很简单,白锦堂邀请他的理由正是今年的火腿到了熟成的季节。
白锦堂北上之时,火腿还没有到最合适的季节,自然不能出窑,但是等过了十一月,这一条贯通南北的水道即将因为进入黄河枯水期而停止运输,唯一贯通南北的运输道路,便只剩下陆路。
然而比起水路,陆路要慢得多。
所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如果等白锦堂回去再将东西寄来,夏安然收到的时候可能已经要过完年了。
这个理由实在是太过强大,夏安然根本抵挡不住。
当然,促使他离开此处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他发现,现在展昭还没有加入开封府。
按照原着的时间线,展昭入开封府的时节应当是包大人陈州之行之后,正是因为其在陈州的所行所为感动了南侠展昭,同时,包拯为了维护公理遭遇到的连翻刺杀更是让屡次出手帮忙的展昭生出保护这一清廉官员之意。
方才使得他放弃天高海阔的江湖,投身官场。
这一时间点可能在明年或者后年,也就是说,虽然现在开封的确是包拯的地盘,但是没有展昭这一个武力保障,夏安然之前的如意算盘全然白打了。
正当他多少有些茫然犹豫的时候,白大掌柜又恰巧提出了邀请,他看起来态度极为诚挚,甚至不惜以美食勾引。
夏安然虽不明他这样的殷勤态度从何而来,但是于他所感,其中并无恶意,而且他的确对于白锦堂的老家有几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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