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宫惊蛰
元宫茜满足而归，泰明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转身向晴明道出了他今日听到的消息：“师傅……那位源赖光大人去退治鬼族了。”
“以他的性子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哪怕他抽出的人手会让平安京防护不够——他这是笃定了我不可能坐视不管啊。”晴明轻哼一声，也正是因为料到了源赖光会这么做，所以晴明才会一边抓紧恢复灵力召唤出异世界所契约的那些好友，一边让贺茂保宪在王廷那边为这些忽然出现的好友们做好背书的准备。
“不，不是这样的。”安倍泰明有些难以启齿，毕竟这个消息他其实早就知道了，但是阴阳寮的寮头贺茂保宪却是清晨便特意将他唤了过去，再三让泰明不要告诉晴明。
犹豫到现在，太阳几乎已经快要西沉了，泰明才决定对晴明全盘托出。
安倍泰明虽然不太懂人类的感情，但是贺茂保宪对源赖光若隐若现的敌意，泰明是明白的。
但他同样明白的，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师傅，与源赖光之间那似敌似友般难以插足的关系。
而在晴明失踪的那些年里，虽说这位看人仿佛眼睛长在头顶的源氏当家对他挑三拣四，但也给了泰明许多帮助，可谓是他半个良师，于情于理，泰明还是觉得得将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师傅知道。
“源赖光大人在于鬼族的一战中，中了埋伏，身受重伤，昨晚深夜才返回了平安京。”
在说完这句话后，安倍泰明心中一轻，总算是吐出了这个一直梗在他喉咙中的消息。
“——”在泰明那段‘身受重伤’的话语出口时，晴明第一反应是瞠大了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而后回过神后却是笑出了声音。
身受重伤？谁？源赖光？
晴明的第一反应就是泰明得到的消息有误，要么就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毕竟那可是那个源赖光啊？差点让大江山的鬼王殒命、退治了无数妖怪怨灵的源赖光啊？
但很快晴明便意识到泰明是认真的，并且以泰明的性子，没有确实根据他是不会说出这番话的。
“他伤得如何？他麾下的部下们此刻在哪里？”晴明迅速地发出了疑问，而泰明也一一作出了回答。
“似乎是失血过多，但是今日清晨已经止住了血，源氏麾下的四大天王都聚集在源赖光大人的府邸之中，到现在还未出府邸，或许还未完全脱离危险。”泰明认真地说道。
“我的式神也只能探查到这一步了，很抱歉，师傅。”
晴明并不意外泰明对源赖光府上的情况这般熟悉，毕竟对于安倍家的阴阳师来说，整个平安京都几乎在他们的‘眼底’，没有让式神进入到源赖光的府上潜伏，已经是晴明碍于情面收手了。
不过换句话来说，晴明的府邸自然也是会有无数将他视为眼中钉的术士僧侣试图派出式神潜入，诸如栖息在花卉上的蝴蝶蜜蜂，或者是悬挂在檐角的蜘蛛，不过晴明的庭院被式神把守着，除非是内部的式神背叛了，不然的话晴明的府邸就如同铁桶，无懈可击。
“无妨，泰明，你为我唤上樱花与桃花，还有莹草和惠比寿，他们应当在庭院的空地上——就说我有事要带他们出去一趟。”
晴明冷静地说道。
“是。”泰明行了一礼，他小心地抬眸看了晴明一眼，那如同白玉一样的面容上笑容消失了，橘色的夕阳涂在晴明毫无表情的脸上，显得这位名震天下的阴阳师越发地威严深不可测了。
而另一边元宫茜从晴明这里得到了建议后，便赶忙着手行动起来，刚好到了夕阳逢魔之刻，正是怨灵出现、但力量最弱的时候。
但因为担心，所以元宫茜还是悄悄地跟在了诗纹和祈的身后，当然还是带上了一名八叶，免得出事后三个人一起束手无策。
一切也正如晴明所告诉元宫茜的那般，诗纹与祈一开始并非是怨灵的对手，但是在怨灵那引出人类内心恐惧与绝望的能力之下，使得这两名八叶互通心意，为了保护重要之人的坚定将朱雀的力量引发出来，将那哀怨着诅咒着无法解脱的怨灵彻底净化，让其干干净净地重入轮回。
元宫茜看着相视而笑握手言和的两人，内心松了口气，正想要悄悄地再偷溜回去时，奉命一直保护着她的源赖久却是忽然警惕地护着元宫茜往诗纹与祈的身边跑去，元宫茜才刚刚说出“这样会被诗纹和祈发现的啦”这句话，就发现不光是源赖久，就连诗纹和祈也一副如临大敌般警惕地戒备着。
此时天与地的朱雀两人早就顾不上计较元宫茜偷跟在他们身后这件事了，因为消除掉了隔阂，力量的使用变得更加得心应手，所以这两人也更加清楚地感受到了从空气中传来的浓烈妖气。
至于源赖久，他本就是曾经从与妖怪战场上血战过的武士，自然不会错过这股浓烈到几乎要滴下来的妖气。
那是曾经见到过的、遇到过的、甚至是亲手击败过的鬼怪与怨灵都无法匹敌的强大气息，仅仅只是远远地感受着，便足以令人恐惧地战栗着。
——这并非是一个妖怪的，而是数十上百个妖怪汇聚在一起的‘百鬼夜行’才会产生的浓烈妖气。
此时明明已经入夜，但是他们分明可以用肉眼看到，那冲天而起的妖气已经凝聚成了一顶华盖般的浓云，正缓慢地随着那百鬼夜行的前行缓缓移动着。
而很明显，这个百鬼夜行的必经之处，正是这个罗生门。
但元宫茜等人也已经无路可逃了，回去京都内的唯一路径，正是百鬼夜行的前来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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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转世的第二十六天
被虫蛀腐蚀出了坑坑洼洼锈洞的高柱依然耸立着, 挂在主梁上刻着罗生门的牌匾在夜晚的寒风中呯砰作响。
那漂浮在夜空之中的云盖看似缓慢, 但是眨眼间便从远方飘到了众人的面前。
首先感受到的是刺在肌肤之上的寒意，元宫茜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呵出口中的气息，温暖着自己的手心, 而当她低下头时, 却是发现在他们几人所站的一米范围外, 地上的泥土都凝结了一层白色的霜。
就像是华贵的绒毯一样出现的雪霜，一直蔓延到那不知何时出现的妖怪脚底。
四周的一切都仿佛随着这名妖怪的出现而寂静起来了，没有夜晚的虫鸣, 也没有呼啸的风声，那俊美到邪气逼人的妖怪挑了挑眉，鲜红的眼睛落在了元宫茜与八叶们的身上。
源赖久目光一凛，顿时矮身朝那妖怪冲去，同时以极快地速度拔出了系在腰间的长刀，曾经斩杀过无数妖怪的利刃带着煞气，即便只是擦伤，也足以给这个妖怪不小的伤害了。
源赖久出其不意，他的攻击不仅让敌人怔了怔, 就连同伴们也没有回过神。
擒贼先擒王, 只要源赖久斩下这妖怪的头颅, 那么再庞大的百鬼夜行也犹如无将之兵，只能溃散而逃。
一切都只发生在刹那间，就当源赖久的刀刃即将破开妖怪的头颅时, 刃尖却像是挥开了一团墨汁，就那么空荡荡地、顺畅无阻地划了过去。
没有刀锋刺入血肉与骨头的阻力与声响，这极为不寻常的一幕让源赖久甚至没有等到刀锋的去势减缓，便马上跳离开了方才所站的地方。
而这一决断救了源赖久一命——他原本所站着的地方已经被彻底冻结成冰块，并且那其上突出生长出来的尖刺恐怕就要将源赖久的躯体贯穿了。
白色与黑色交织的长发高高地漂浮于这名妖怪的脑后，发梢就像是有自我意识般摇晃着，而方才被源赖久用刀刃刺入的地方漾开了水纹一样的涟漪，随后又恢复如常。
在他的右手边有一名身着白色和服的妖怪，她的口中呼出了雪白的气息，依稀可见冰晶掉落，很明显，方才攻击源赖久的，正是这一名操纵着冰雪的少女。
妖怪悠然地吸了一口烟杆，淡淡地开口道：“你是哪家的武士？退下吧，我可没有打算与你们为敌。而且深夜的平安京可是相当危险的，可别带着小孩子在外面晃荡了。”
被统归为‘小孩子’这一类的天之朱雀祈很不服气，正想要出口反驳，但是被元宫茜拉住了。
现在可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他们并非这个带领着百鬼夜行的妖怪首领的对手，还是少节外生枝得好。
源赖久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明明身为武士，断不能看着敌人从眼前摇摆而过，但是他的身后还有三名需要保护的人类，更何况妖怪都是残忍多变的，即便此刻这妖怪心情好，没打算与他们为敌，谁又能保证下一刻这妖怪会不会转身又说自己改变了主意，要将他们都杀死呢？
源赖久可不敢赌妖怪的宽容与大度。
就在气氛愈发紧绷一触即发之时，站在妖怪左手处的短发男性则开口了：“看样子他们对我们还很是警戒呢，陆生你果然不愧是奴良一组的三代目，让他们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吧——咳咳咳！！”
不过短发男性妖怪那带着自豪骄傲的话语在说到一半时，却又被剧烈得要把肺腔都咳出来的咳嗽声给打断了。
“鸩大人！您的病不是都治好了吗？怎么还咳得这么厉害？”
“咳咳，是刚才没注意，说得太快了，不小心呛到了！”
那些妖怪闹腾腾地被名为鸩的妖怪给转移了注意力，源赖久当机立断地拉起元宫茜就跑，同时也推了另外两个八叶一把，示意他们赶紧离开。
所幸那些妖怪并没有追上来，他们在跑开了一段距离后长呼了口气，元宫茜大口喘息着，正想问是不是已经安全了时，却感受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向后看去——
在有些坑洼不平的道路尽头有两道声音响起：“唉，我是真的不喜欢这个时代，没有自动贩售机，也没有随处可见的灯光，也没有什么娱乐……晴明这么想要回来真是不明白——”
有什么飞在了夜空中，莹蓝色的眼睛幽幽地散发着光芒，而那影子的对面飞快地爬出了一只面目狰狞的怨灵，正龇牙咧嘴地试图将这碍眼又聒噪的家伙给吞进腹中，将他的骨骼咬得咯吱作响才能平了它的怨恨！
“夜斗你与其在这里抱怨，不如快点把那怨灵给斩杀掉啊！我快受不了你的手汗了！我要快点回去晴明大人的宅邸好好地洗个澡！”而另一道清亮的男声则是不知从哪里传出，根据远近距离听去，恐怕是那人影中手里拿着的雪白刀锋。
“对作为神明大人的我就不能温柔点么？雪音你可是我的神器，又不是晴明的！”夜斗干脆利落地斩断了怨灵躯体后，委屈道。
而夜斗手中的白刃在怨灵烟消云散后，也化为了一个俊朗的金发少年。
他正准备回复夜斗刚才那句话，却是忽然注意到了元宫茜这一行人愕然的目光，忍不住向夜斗的身边靠了靠：“夜斗……他们该不会看到我们了吧？”
“怎么可能，平安京要想看到我们的人类屈指可数，又不是阴阳师、僧侣术士之类的人，哪有这么凑巧——”夜斗原本是摆着手觉得是雪音想多了，不过当他顺着雪音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时，便自己消音了。
“他们好像真的看得到我们诶？”夜斗吞了吞唾液说道。
“那怎么办？”雪音的表情也僵硬了。
“不过等下，其实我们根本不用担心啊？反正我们认得晴明，在这里不认得晴明的人类应该极少，报出他的名字就行了吧？”
夜斗和雪音，与元宫茜一行面面相觑，还是诗纹反应得最快，连忙露出笑容开始套近乎：“是的，我们也认识晴明大人，两位是晴明大人的朋友吗？”
只是就在夜斗与诗纹正在交换着信息时，元宫茜他们之前遇到的百鬼夜行又朝着他们所在之处行来。
“哟，这不是奴良家的三代目吗，你那边解决的如何了？”夜斗朝奴良陆生挥了挥手，询问道。
“这里的妖怪的确很强，大概是被人类的恐惧与怨恨养出来的吧，不过当然不是我的百鬼夜行的对手。”奴良陆生闭上了一只眼睛，高傲地轻笑了一声。
原本元宫茜一行还以为妖怪与神明即将短兵相接、触发大战，但是出乎八叶们的预料，方才那率领着百鬼夜行的妖怪竟是与名为夜斗的神明是旧识，并且关系似乎还颇为友好？
这一疑惑直到元宫茜他们和这些妖怪与神明一同回到了晴明的宅邸，才彻底解开。
身穿着简便清爽浴衣的晴明轻笑出声：“他们都是我的好友，因为近来平安京人手不足，所以才拜托他们前来相助。”
奴良陆生反客为主地坐在了晴明的身侧，他看了一旁伺候着晴明的小纸人，那小纸人式神便抖了抖头上朱红色的短笛啊，哼哧哼哧地不知道从何处搬来了一张案几，放在了奴良陆生的面前。
夜斗也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另一边的软塌上，虽然他没有穿着以往身上的那套破旧的运动休闲服，而是符合这个平安京时代的狩衣。
不过在已经习惯了现代服饰的轻便简单后，那原本该名贵精致的狩衣歪歪扭扭地套在夜斗的身上，让个性一板一眼的源赖久看在眼里，忍不住为那套狩衣可惜。
“今夜辛苦你们了，抱歉了茜小姐，因为我的疏忽，没能及时告诉你这件事。”晴明客气地说道。
元宫茜敏锐地察觉到了虽然晴明看上去依然温和风雅，但实际上恐怕心情并不算好。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还是体贴地在聊了几句后，便带着八叶告辞离去了。
元宫茜离开后，晴明脸上的笑容便如同烈阳下的薄雪，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奴良陆生偏头看向晴明，目光凝聚在了晴明的侧颜上，眯起眼凑近了晴明。
夜斗也发现了晴明的不对劲，他正襟危坐，认真地看向自己的好友：“晴明，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帮你的吗？”
此时坐在这一间和室内的只有晴明、奴良陆生与夜斗三人，式神们与奴良组的妖怪，还有夜斗的神器雪音，都在后方的庭院。
晴明并不意外奴良陆生与夜斗看出自己的反常，按理来说他本该将这些负面的情绪掩盖得完美无缺，但是今夜晴明却是不想再勉强自己了。
或许是一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而这已经超过了晴明可以自己承受的范围了。
晴明深深地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了一个苦笑：“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没关系的，我可以解决，只是最近要麻烦你们为我奔波一番了。”
奴良陆生缓缓地吐了口烟圈，认真地说道：“这没什么，毕竟晴明你也曾经帮了我很多。”
最直接的便是将杀害了他父亲的罪魁祸首‘鵺’直接解决了，没有让这个最大的危害降临到现世里。
“嘛，虽然平安京有诸多的不便，不过朋友有难我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管，而且让雪音看一看这个平安京，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夜斗朝晴明笑了笑，用自己的方式宽慰着晴明。
晴明闭上眼，再度睁开后，已经恢复了往常镇定自若的模样，他朝奴良陆生与夜斗颔首微笑，轻声道：“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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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转世的第二十六天
晴明今日的失控要回溯到白日里泰明所说的那番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