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过是非
在刘彻心中,这就是羞辱,是耻辱,太皇太后和王太后可以嫁南宫公主去和亲,每年拿着南宫送来的手信垂泪,刘彻却不想这样。
刘彻觉得汉室的人比匈奴得多,地比匈奴的大,商贸也比匈奴的繁华,只要有人肯打破这个死局,去抗击匈奴,而这个人必然是自己。
刘彻看着竹简,叹了口气,虽然他心中有壮志,奈何现在却被脚下的石头绊倒,文景之治国库里有些钱,可以支撑打仗,但是唯独没有兵。
说一千道一万,没有兵都是白搭。
刘彻想要从东瓯这件事开始,作为一个契机,只要太皇太后肯给自己这个机会,一定不会让她失望,让她知道,孙儿不会输给高祖皇帝。
但是这个契机不是好得到的,太皇太后固执的厉害,人老了就更是想要天下太平,兵是凶器,不宜擅动。
卫子夫托着木盘走进来,听到刘彻叹气,将木盘放在案上,把水拿出来,跪下来擎过头顶,轻声道:“陛下为何叹气,喝些水罢。”
刘彻一个人出神,突然听见有人说话,收了神,接过水来喝了,还拿袖子豪爽的抹了一把嘴。
卫子夫接过空了的碗,道:“已经夜了,陛下若是乏了,就歇息罢,明日一早还有朝议。”
刘彻又叹了口气,不过很快转忧为喜,笑道:“子夫说话从来软声软气的,即使朕心中有多不痛快,听见了子夫的声音,也就高兴了。”
卫子夫脸一红,低下头,道:“陛下又拿奴婢开玩笑了。”
“这是真的。”
刘彻心想,若是阿娇姐姐也能这般对自己说话,恐怕要乐死了。
刘彻想到嬴政,就难免想到自己本身能在椒房殿过夜的,只不过惹了人家不痛快,所以被“轰”了回来。
这样一想,刘彻突然道:“子夫啊,你说,女人最喜欢什么?”
卫子夫听刘彻忽然说的不着边际,羞得脸上更红,道:“陛下……陛下又要戏耍奴婢。”
刘彻道:“子夫你可误会朕了。”他说着拍了拍沿子,让卫子夫坐下来,卫子夫也只是推脱了一下,就坐下来。
刘彻这才又道:“朕前些日子不是出去打猎了么,韩说啊,瞎揣度朕意,弄了个什么农家女给朕,然后这事儿也不知怎么的,让皇后听去了,现在倒好啊,朕是一国之君,结果被皇后轰了出来。你以前不是跟在皇后身边么,他一般喜欢什么,朕要用什么来哄哄才好?”
卫子夫顿时心凉了一半,但还是强颜欢笑的道:“陛下,奴婢只是一个宫女,皇后那是金枝玉叶,奴婢怎么敢揣度娘娘的心思呢?”
刘彻一想,也对,若是嬴政像卫子夫这样,恐怕也就不是嬴政了。
刘彻笑道:“子夫也不要妄自菲薄,朕身边的这些人里面,就属你心最细,什么都替朕想好了。”
卫子夫放柔了声音,道:“奴婢能服侍陛下,是奴婢的三辈子修来的福气,若是可以,求陛下不要嫌弃奴婢,让奴婢一直伺候着陛下。”
刘彻不是傻子,若论这些事,该当是刘彻最为通透的,卫子夫这番表白,他还是能听懂的,只是眼下事情诸多,一来皇后怀了身孕,若是掖庭的人拿了新人的簿册给皇后看,也不知会不会添堵。二来也是刘彻没这种心思,朝政打仗的时候一团糟,没有头绪,哪里还有花花肠子。
刘彻该装傻的时候绝对不会充大个的,只当没听懂,随即笑道:“对了,你弟弟卫青啊,一直跟在朕身边,虽然有的时候也太过恭谨了些,但是为人老实忠厚。”
卫子夫赶紧拜谢,道:“奴婢替弟弟谢过陛下。卫青嘴笨了些,学识差了些,但是胜在拳脚功夫不错,也忠心,希望不会惹陛下不快。”
刘彻摇手,道:“他好得很,皇后的眼光不差,当初皇后给朕引荐,朕还半信半疑来着,如今看来,学识也不差,当兵的知道兵法就行了,别的字儿认识不认识两可。”
卫子夫哪成想卫青变成了皇后娘娘给陛下引荐的,心中有些不快,皇上说三句话,两句半会拐在皇后身上,恐怕自己想要往上爬,有皇后在的一天,就是难上加难。
第二日刘彻早起之后就准备去朝议,嬴政也起了身,让楚服给他准备了正式的衣服,要去太皇太后的东宫走一趟。
嬴政到的时候,就看见里面还有人,正是王太后无疑了。
太皇太后笑道:“今儿热闹,都到老身这儿来了?”
老太太虽然看不见东西,但是嬴政仍然笑着走过去,给她请安。
太皇太后招了招手,道:“别跪别跪,你身子要紧,来阿娇,坐外婆身边儿来。”
嬴政应了一声,走过去,王太后虽然也坐着,却是侍女给拿来的软垫,放在了殿上,而嬴政却可以和太皇太后一起坐在凤坐上。
东宫历来都是太后住的地方,但是王太后却一天也没有住过,那是为什么,因为太皇太后还健在,怎么可能让太皇太后给自己腾地方。
东宫的气派还在其次,别管有没有自己住的舒坦,但那就是权力地位的象征。
王太后没有坐过的凤坐,嬴政却坐过,她如何能不生气。
有太皇太后在,王太后又不能发作,乖得像只猫一样,穿得也朴素,说话做事也小心谨慎,眼睁睁瞧着嬴政走过去。
太皇太后道:“快快,再拿软垫子来,太硬了,别硌着。”
她说着,侍女赶紧拿过来软垫,放在凤坐上,这才让嬴政坐下来。
太皇太后笑道:“皇上开朝议,咱们这儿就差你母亲那丫头,就也开个会议了。”
王太后一听,心中一提,赔笑道:“我听说皇上召集了大臣开朝议,就怕太皇太后您心里头生气,皇上他还小,也不是故意惹您不痛快的,怕是他把廷议给听成朝议了。”
太皇太后哂笑了一声,“他小?他不小了,心比谁都大。”
也不给王太后面子,说罢了顿了顿,又道:“你们知道为何先皇不把虎符给皇上么,就因为皇上的心太大了,太大了,他需要人辅佐,求贤若渴老身能明白,却着了那些儒生的道。虎符可不是小事,皇上万一把虎符给了那帮子儒生,那还了得?天下还不大乱了。”
嬴政听着,敢情自己还没有开口,太皇太后已经把所有人的话头都堵死了,言下之意是,皇上不够沉稳,不能拿虎符调兵,这态度已经很明显了,饶是谁也不能多为刘彻说一句话。
其实嬴政并不想为刘彻说话,只是虎符放在刘彻手里,而自己是刘彻的智囊,显然比放在太皇太后手里要强得多,这次是否出兵助东瓯退敌,至关重要。
嬴政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态度,自然不会开口找不痛快,显然不能从太皇太后这里下手。
刘彻下了朝,乘车仗往回去,仍然招了卫青来参乘,方才在朝上,自己的意思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但是大多数人还是人云亦云的支持不派兵。
说什么东瓯和闽越都是势利小人,不足为信,他们打仗古来有之,连秦始皇都觉得闽越奸诈,又是蛮荒之地,放弃了这块地方,大汉就更不该为了他们而动兵。
窦婴革去了丞相的官位,但是因为是朝议,所以也在其中,窦婴主张出兵,毕竟汉室为大国,如果不出兵,会失了大国的威严。再者闽越狼子野心,如果不帮助东瓯,东瓯覆灭,再来就会威胁到大汉的土地。
有人觉得窦婴讲得对,田蚡却站出来反驳,一时僵持不下,只有一个叫做严助的官员表示赞同魏其侯窦婴的看法。
朝议下来,刘彻觉得心里头分外的不痛快,就找卫青过来参乘,准备合计一下。
刘彻道:“眼下如何,朝中大臣多半惧怕太皇太后的威严,根本不怕朕的想法,太皇太后一咳嗽,屁都不敢放,如今朝议也是不出兵的结果,难道朕真的要被憋死了?”
卫青道:“陛下……以卑将来看,这次恐怕是不能从太皇太后手里要来虎符了。如果朝议的结果是出兵,在太皇太后面前还需要费一番周折,更何况是不出兵呢。”
刘彻砸了一下车壁,吓的外面的骑奴和内侍一哆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刘彻道:“朕难道只能让你领着那七八百的御林军长长途跋涉去援助么!朕每日都要问好几百次,这个天下到底是谁在做皇帝。”
卫青道:“陛下稍安勿躁,还需要忍耐。”
他们正说着话,马车突然停了一下,刘彻道:“怎么回事?”
内侍扶着车辕道:“陛下,前面似乎是皇后娘娘的车仗。”
刘彻一怔,原来是嬴政从东宫出来,正好也路过,就和刘彻的车仗对了上。
卫青一听,赶紧从车里出来,拜在地上给嬴政请安。
嬴政就见刘彻的车仗上先下来了卫青,随即下来了刘彻。
刘彻怕他想歪了,自己可全是冤枉的,正和卫青讨论的是正经的事。
嬴政只是稍微打量了一下卫青,刘彻上前去扶住他,生怕嬴政有闪失,道:“你怎么出来了,从东宫回来?”
嬴政点头道:“刚见过太皇太后回来。”
刘彻一听“太皇太后”四个字,顿时心里一提,想要和嬴政打听下太皇太后的口风,只不过又怕这里人多嘴杂,就道:“先回去,小心点儿脚下,你身子不方便,就不要总是出来。”
众人一起回了椒房殿,刘彻有些憋不住,道:“太皇太后有说什么吗?”
嬴政道:“知道陛下会问,我也正是为了这个去的。太皇太后那里说的很严实,没有可能拿到虎符。太皇太后还拿了淮南王书,说要给陛下瞧,天下之兵在于不动,不动兵来取胜。”
刘彻听了冷笑一句,道:“真是奇怪了,朕还未曾听说过,天下还有不动兵就能取胜的道理。卫青,你听说过么?”
卫青被点了名,跪在地上,答道:“卑将也不曾听说。”
刘彻又道:“不用动兵就能取胜,天下哪来的这些好事儿?拿嘴皮子说说话去吓唬人家手中的刀剑么?”
嬴政也笑了一声,道:“谁说动兵一定要虎符?”
刘彻愣了一下,道:“这是祖上的规矩,如果没有虎符,哪个将领也不会调兵的。”
嬴政道:“那是打打仗,陛下有没有想过,闽越虽然狡诈,但是他们现在却是打到了东瓯的家门口,深入东瓯,他们不了解地势,作战没有东瓯的将士得心应手,这是其一。其二,东瓯人如果打输了,那么他们就失去了国家,闽越人如果输了,他们只是失去了侵略的土地而已,孰轻孰重,哪边军心一致,已经可见一斑。”
刘彻听了觉得有理,虽然闽越兵厉害,但是东瓯的地理和气候他们都不了解,不可能长驱直入。
卫青跪在地上,虽然他不敢抬头,但是听了也觉得心中一震,没成想一个女子竟有这样的才能。
嬴政接着道:“闽越兵只是气势让人害怕而已,想要打下东瓯,还需要长期的苦战。对付这样的国家,何必要大动干戈,只需要给他们些警告和压力,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刘彻道:“你的意思是说……不需要那么多兵?”
嬴政点头道:“只要声势。况且陛下这次只是想要借助东瓯的事情,夺回兵权。眼下如果陛下手中没有虎符,也能打赢这一仗,那么太皇太后定然对陛下另眼相看。”
刘彻道:“虽然是这样,但问题还在,如何才能打赢?”
嬴政笑道:“东瓯旁边有个会稽郡,陛下不防派使臣过去,会稽是小郡,太守不会见过大仗势,让太守发兵援助东瓯,如果太守不发兵就吓唬一吓,倘若再不发兵,当地斩了,还怕什么?领了会稽郡的兵,足够去吓唬闽越人了。”
“这……”
嬴政说“当地斩了”了的时候,就像是说普通的笑话,不止是刘彻,就连卫青也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神来只觉得全身一震,皇后娘娘的魄力并不是一般人能想比的。
嬴政道:“现在陛下只需要挑两个特使,一个能说会道的辩才,一个能手起刀落的将士,然后带着养兵已久的御林军,不用多带,一二百人足够了,去吓唬会稽郡的太守,就行了。”
卫青一听,立马扣头道:“陛下,娘娘,卑将愿意前往。”
刘彻道:“朕想的也是你。”
刘彻说完了,又去想嬴政所说的辩才,他第一个反应是窦婴,只不过又觉得窦婴太过于古板,凡事小心谨慎,处处遵循立法,虽然姓窦的人里头,刘彻唯一能信任的就是窦婴,但是这回他不适合去。
刘彻左思右想,也没有什么人选,最后想到朝中为数不多支持窦婴的人,有个叫严助的,似乎辩才也不错,是当时自己征召有能之士来殿试的时候招进来的官员。
嬴政道:“这件事不需要太多人,但是唯独要动作快,太皇太后那里耳目众多,若是让老太太知道了,难免会不高兴,传到老太太耳朵里的时候,若是闽越已经退兵,皆大欢喜,太皇太后也不会不高兴,反而觉得陛下沉稳了。”
田蚡在朝中被窦婴驳的没有面子,下了朝就去找王太后诉苦,王太后又在东宫被太皇太后堵了话,心里头也不舒服。
田蚡道:“姐姐,不是弟弟说啊,这满朝上下,窦家的人可真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王太后道:“你还嫌我火气不够大,拱火呢么?”
田蚡道:“要我说,现在还不赶紧的,找个亲戚和淮南王联姻才是,淮南王在刘姓也是大辈分了,上次那刘迁你也见到了,模样还不错,这事赶紧的,早结早晚,免得天下都是姓窦的了。”
王太后道:“我应允了有什么用,太皇太后也要应允才行啊。”
田蚡笑道:“早些时候盼着彘儿当皇帝,现在好了,彘儿是做了皇帝,可我这个做舅舅的才做了几天的太尉,还有你这个做娘亲的,至今没住过东宫,唉。”
王太后心中火气本身不小,听他这样说,无异于煽风点火。
俩人还在互相诉苦,侍女过来道:“太后,窦太主来了。”
田蚡一听窦太主,连忙站起来,道:“姐姐,我就先走了啊,窦太主你可招呼好了,别露出马脚来。”
王太后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走,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襟,收敛了心情,这才满脸笑容的迎出门去。
窦太主还没进门,王太后就拉住她的手,道:“姐姐啊,自从阿娇有了身孕,您进宫可是勤着呢,今儿才想到妹妹我啊。”
窦太主笑道:“早想往你这里坐一坐了,我在家中无事,闲得直发慌,还是琢磨着宫里头也就和你说得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