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摇曳菡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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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埃及记如今是非常、非常、非常的讨厌《米尔克》——是的,不久前上了全美头条的堪萨斯四青年正好是出埃及记的成员,而且好巧不巧的,被媒体报道了出来。
如果闯入堪萨斯电影院的那四个人拿的是真枪,并且制造了惨案,那么整件事就是一出悲剧,但现实是四个青年妄图用一把假枪将《米尔克》赶出院线市场,结果遭遇一名老年人反杀,这就成了堪比电影情节的黑色幽默,娱乐了全美及全球人民。
北美最大的反同组织出埃及记,因为这四个蠢货,也几乎成为了笑话。
组织成员当然是不肯承认自己的愚蠢的,于是他们加倍的仇恨《米尔克》,除了更加积极的筹划抵制活动外,这部电影在组织内部也成为了一部禁片,所有人都不准观看它,更不允许讨论,哪怕是抱着批判的态度也不行。
这就使得出埃及记的主席艾伦·钱伯斯需要自己开车到另外一个城市,并且戴上帽子眼镜,做了层层伪装后才敢进电影院买一张《米尔克》的票。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但对这部电影的好奇和渴望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他,直到他走进电影院才有所缓解。
‘看一部电影并不能改变什么,我只是来了解我的敌人们的。’艾伦·钱伯斯在等待电影开场时自我安慰地想,‘我绝不会背叛上帝。’
艾伦·钱伯斯一开始的打算,是抱着审视的目光来看这部电影,尽量不让它影响到自己的,但是,让他没有料到的是,电影从一开始就走进了他的心里。
哈维·米尔克藏在柜子里的前半生,和他后来敢于挑战当时社会规则的转变,让艾伦·钱伯斯想到了一个人,出埃及记最初的创始人,同时也是最大叛徒的迈克尔·伯西。
出埃及记的第一任主席迈克尔·伯西是战后婴儿潮出生的那代人,当他还是个孩子时,就对异性不敢感兴趣,同时也知道那是一件罪恶的事。在那个年代,同性恋通常被诊断成性倒错,送进精神病院强制治疗,伯西不想做遭遇那样的结局,他想找个办法拯救和自己一样的人,于是他和几个朋友在洛杉矶一所教堂的地下室里创办了出埃及记。
这个名字出自《旧约》,讲述了上帝救赎子民的故事,组织的成员们也坚信通过虔诚的信仰,上帝能将他们从同性恋的痛苦中拯救出来。
出埃及记还得到了教会的帮助,很快发展壮大,成为北美最大的同性恋治疗组织,但是就在1979年,迈克尔·伯西却因为和组织的另一位成员盖瑞·库伯陷入爱河,双双退出了组织。
艾伦·钱伯斯比迈克尔·伯西晚出生十几年,但自从2001年成为出埃及记主席后,钱伯斯却没少和他打交道,因为出埃及记的创办者迈克尔·伯西,现在已经成为了组织最坚决的反对者,两人在组织的很多次活动现场碰面过,还展开过几次公开辩论。当然,最后谁都没能说服谁。
比起在哈维·米尔克身上发现迈克尔·伯西的影子,让艾伦·钱伯斯更有认同感的是丹·怀特,他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这个认知令他坐立不安,这绝对是个不妙的信号,他本该立即从这里逃出去,但最终,他的感性还是压过了理性,他没有离开。
和组织内的很多兄弟姐妹们一样,艾伦·钱伯斯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对同性比对异性更感兴趣,十一岁起他就每天向上帝祈祷“不想做同性恋”,十九岁的时候加入了出埃及记,因为虔诚积极又活跃,他很快担任高层,后来他结了婚、收养了两个孩子,拥有了一个典型美国式的幸福家庭,再后来他成为了主席,经常飞往世界各地,到处发表演讲,宣称自己已经得到了上帝的救赎,成功改变了性取向,他将自己塑造成了出埃及记的一面旗帜和最好的宣传素材。
要说他和丹·怀特有哪些实质上的相像,大概只有出身,他们都出生在传统的基督徒家庭,但正如电影里哈维·米尔克形容丹·怀特的有句台词所说的那样:“我知道他所经历的压力和恐惧,我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到,这个世界对他说的谎。”
艾伦·钱伯斯理解丹·怀特在家庭和传统文化中受到的教育与压力,在他与妻子的互动、给儿子洗礼、被警局推上去做代言人时,身上都有那种“活成别人希望的样子”的压力,这同样也是钱伯斯正在背负的压力。
站在观众的角度,艾伦·钱伯斯可以轻松说出丹·怀特身上的标签,理想主义、传统、责任、恐同(或者深柜?)、天真、软弱、嫉妒、冲动、仇恨……但是,这些标签,是否也在他自己的身上存在着?
电影用不少细节描绘出了六七十年代同性恋者一旦曝光,会面临的种种悲惨遭遇,被歧视、被警察追捕、被殴打、被杀害,当看到这些情节,艾伦·钱伯斯感到的不是高兴痛快,而是发自内心的恐惧,就像是遭遇那一切的是他自己似的。
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直接戳穿了他多年以来不愿意承认的,恐同的真相——恐同,恐惧的到底是什么,是真的认为同性恋是罪恶的有污染性的,还是恐惧自己改变不了的性取向被发现后,将遭遇到的那一切悲惨?所以才要疯狂的遮掩和擦除?
当丹·怀特朝哈维·米尔克开枪时,看到这一幕,艾伦·钱伯斯感到一阵巨大的痛苦,他从这两个角色的命运里,看到了自己的绝路。
去年的一段对话突然浮现在艾伦·钱伯斯脑海中,那是出埃及记在北卡罗来纳州举举办千人集会,他正向教众们宣扬着“性取向转换疗法”时,迈克尔·伯西出现了,他和一群同性恋是来反对活动的,当钱伯斯宣讲完教义下台时,伯西还冲了过来大声向他提问。
伯西问他和妻子结婚后,有过多少次夫妻生活。
无法撒谎的钱伯斯回答说,他和妻子是双方都认可的无性婚姻,他们每天都会亲吻拥抱,但不会有夫妻生活,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而且他们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很幸福。
伯西质问他,这就是你所宣扬的性取向能够治疗能够改变吗?
在上千教众的注视下,钱伯斯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解释,他说性取向肯定是能够改变的,但改变不意味着必须有性,同性恋的反义词也不是异性恋,他们可以选择皈依宗教,把自己的肉/体奉献给上帝,正如同还未偷尝到禁果的亚当和夏娃那样。
当时伯西用穿透性的目光看着他,说:“同性恋治疗是骗人的,你不可能真的改变。”
虽然教众们后来将迈克尔·伯西与他的同伙赶了出去,但这句话一直阴魂不散的缠着钱伯斯,他从不敢深究这句话,因为他知道伯西可能是对的,他从未真正克服男人对他的吸引力,他一直对同性有渴望。
生活中是,看电影也是,过去是,现在也是。威廉·布兰德利T恤紧紧绷在身上的镜头,詹姆斯·弗兰科游泳的镜头,都令他心潮澎湃,他知道那种渴望是罪恶的,但他无法移开视线。
艾伦·钱伯斯终于认清了自己,他向上帝祈祷了二十几年,期望上帝能帮他改变性取向,而这注定无法成功。
或许就像迈克尔·伯西说的那样,性取向是无法改变的,连上帝也不能。
这份认知,给钱伯斯的感受,犹如将他的心脏赤/裸/裸的剖开,鲜血淋漓的袒露在阳光底下,非常的痛,然而在痛之后,有难以描述的畅快感,好似溺水者终于得到拯救,好似住在地下室里几年终于看到了阳光。
艾伦·钱伯斯终于面对了真相,他也终将做出选择。
……
在加拿大魁北克蒙特利尔,同样有人因为《米尔克》,正在经历着一场头脑风暴。
“Ouch!”泽维尔·多兰轻呼一声,将食指从嘴巴里抽了出来,借着电影院里微弱的光线仔细看了看,在思考的时候啃指甲是他从小就有的毛病,没想到刚刚一个不注意,将指甲咬的太短,差点咬到肉了。
泽维尔·多兰将食指又塞到嘴巴里用唾液止痛,手机屏幕在这时突然闪了一下,他打开一看,是妈妈发来的信息,问他去哪里了。
‘在厕所。’他回复道,然后将手机丢进裤兜,不再看了。
泽维尔·多兰现在当然不在厕所,他在《米尔克》的放映厅,上厕所只是他糊弄妈妈的借口,而他从小到大已经无数次这么干了——多兰经常被母亲带去电影院看电影,然后他会在中途用上厕所的理由偷跑出去,溜进其他放映厅。
包括今天也是,多兰本来是跟妈妈一起来看《婚礼傲客》的,但他看了一半觉得电影无聊,就溜了出去,找到了一间正在放《米尔克》的放映厅,而这算是他第四遍看这部电影了,之前他独自来过三次。
第四遍观影,一些台词多兰甚至都会背了,尤其是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与威廉·布兰德利的台词,因为这是他最喜欢的两名演员。
不,或者说是此生最爱也差不多,而这份爱以前还差点转化成伤心与怨恨。
☆、奥斯卡影帝
泽维尔·多兰今年十六岁, 从小身体就不太健康, 他有点营养不良、骨质疏松, 以前经常生病, 还曾经从楼梯上摔下来骨折过。有谁知道一个生病的孩子有多痛苦吗?特别是在这个孩子一年中的大多数时间, 都远离父母住在寄宿学校里?那种感觉既孤独又痛苦,没人能比他更加明白了。
但是在孤独之中,多兰也有慰藉,那就是电影。因为出生在与影视相关的家庭,爸爸是歌手兼演员, 自己也从小拍广告、客串电影, 他的最大精神食粮就是电影, 独自承受孤独的时刻, 多兰总是与电影为伴, 他就是在那时候知道了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和威廉·布兰德利。
比起金·凯瑞和基努·里维斯这两名加拿大籍演员, 莱昂纳多和威廉的电影多兰看的更多,他最喜欢《泰坦尼克号》和《指环王》,电影是他的一切, 他的爱人、家人、朋友, 他不再感到孤独了。
而且,就是在这些电影里,多兰完成了自己的性启蒙, 他意识到自己对杰克和金华领主,比对露丝和精灵公主更感兴趣。
所以在两年多前,当多兰结束了在魁北克乡下寄宿学校的生活, 回到了城里上学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莱昂纳多写信——之所以没有给威廉写,是因为多兰其实早就给他写过了。那年他十岁,因为生病一个人被困在医院里,觉得整个世界虚假又冰冷,恰好电视上在播《楚门的世界》,看完电影多兰就给威廉写了信,发泄自己的苦恼,他认为自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楚门”。
仅仅三周过后,多兰就收到了威廉的回信,那信并不长,但却让人十分温暖,威廉在信中否定了多兰关于自己是“另一个楚门”的想法,威廉说他的父母肯定是真实且疼爱他的,还说会为他祈祷,希望他的病早日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