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千折戏
“这是什么?”宁拂衣指着桌上一叠纸张。
“你今日要背诵的心法。”褚清秋道,随手手掌一伸:“坐。”
宁拂衣脸上的表情绷不住了:“这么多?”
“不多,共一百八十四道水系心诀,你天资愚笨,只学皮毛难以精进,需要根基扎实方能有所可能。”褚清秋将伤人之话说得无比平常,“不管消耗几日,将之背下再来回禀我。”
“拿走背?”宁拂衣眼睛一亮。
“在此处背。”褚清秋回答。
宁拂衣长长出了口气,快步走到桌边,拿起一沓纸瞧了瞧,上面墨迹新鲜,应当是褚清秋今日才写好的。
这个女人,当真可怕。
“神尊不是风系么,怎么会这么多水系心诀?何况平遥长老只说姑且算作水系,我若不是,岂不是白白浪费功夫。”宁拂衣还想挣扎挣扎。
“擅长一种术系便能只学一种了?五行总有共通之处,不知己知彼,往后定有瓶颈,今日先背水系,往后其他术系你也都需习得。辰时已到,莫要再耽误。”
褚清秋说罢,手轻挥,宁拂衣顿时便觉得双腿灌了铅,啪嗒跪坐在了席子上。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揉着膝盖再转身时,褚清秋的身影便不见了,她便只得回头盯着桌上足有一指厚的纸张,痛苦地皱起了脸。
她上辈子便一向信奉实践为真,偏不爱像个书呆子似的背这些书上的玩意儿,最后不也修成了魔王?褚清秋此人就是太古板。
可惜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也只能拿起一页来,捏着眼皮子开始背。
不过一日罢了,后面连着两日三日四日她都一大早便被绑来晨修,一百八十四道心诀背了几日才只背了一半,惹得宁拂衣火气一天比一天大,到第五日时,怨气几乎滔天了。
于是宁拂衣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得想法子,让褚清秋放弃亲自教导她。
秋亦就跟个石墩子一样守在宫门口,她逃是逃不掉的,于是索性将纸张一扔,在宫中乱绕起来,准备捣一些气死褚清秋的乱,好让褚清秋知晓她孺子不可教烂泥扶不上墙,早日断了教导她的心思才是。
可惜这静山宫大得没边,她若毁一些花啊草啊房子啊,对于褚清秋来说都是不痛不痒,于是宁拂衣便放弃砸宫的想法,绕进了褚清秋的住处,一座三层高的楼阁中。
同往常一样,褚清秋的结界根本挡不住她,她便大摇大摆地走上了最高一层,进了褚清秋房中。
屋子装潢清雅,处处透着仙人之态,屋中零星插了几朵栀子,褚清秋就盘膝坐在一张红木榻上,淡淡白光在她周身环绕,将整个屋子都衬得朦胧起来。
宁拂衣蹑手蹑脚走到她背后,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现褚清秋并无反应?
难不成是入定了?宁拂衣稍微大了胆子,绕回褚清秋面前,揪起了褚清秋的眼皮子。
“不是吧,这样了还不醒?”宁拂衣惊诧自语,随后又摸上她手腕,脉搏跳动有力,没什么蹊跷。
难不成她们神尊入定,都是这般什么都不担心的?
宁拂衣再直起腰时,唇边勾起了不怀好意的笑。她咳嗽一声,负手在屋中转悠起来,看着墙上的栀子花不错,于是劈手摘下,往褚清秋头上一插。
白色的,插上去还挺好看。
于是宁拂衣挥了挥手,白花瞬间变成醒目的嫣红色,她这才满意地颔首。
一只不够,她便又摘了一只,顺手解开褚清秋头发,给她往头顶左右各盘了两个丸子,再插上红花。
这还没完,宁拂衣思索了一会儿,又从怀中找出一盒胭脂,笑嘻嘻地往她眉心点了点红晕,往两颊处抹了两把,做出两个红彤彤的脸蛋。
眼看着褚清秋变成这副模样,她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已然憋不住了,却觉得还缺少点什么,屋子里又光秃秃的没有其他布料,她便伸手去解褚清秋外衣上的带子。
试图将外衣变成红色,然后往她胸口系一个大红的蝴蝶形状的结。
谁知这边刚解了一半,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她一惊,顿时转身循声而望。
只见褚清秋正长身玉立仙风道骨地站在门外,一手捏着一卷书,一手攥在身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床上花枝招展的“自己”。
和“自己”身上,被宁拂衣解掉一半的外衣。
作者有话说:
宁拂衣:你听我说,我真没有
第14章 又见故人
宁拂衣当即僵住了身子,她低头瞧瞧面前的“褚清秋”,又抬眼看看门外的褚清秋,又没忍住骂了一句粗话。
她自是知晓修炼到一定阶段的神仙大多会分体之术,但这术法耗费心神和修为,故而关键时刻才有人用,谁能想到褚清秋此人竟这般不在意,平日里没事干都要分出个灵体来修两份的练。
“你在做何。”褚清秋眼神停留在宁拂衣手上。
“捣乱。”既然被发现了,宁拂衣便也不掩饰,她大摇大摆拍了拍手,直起腰身。
褚清秋没想到她会回答得这般痛快,口中的话一时间被堵了回去,屋中气氛陷入诡异的安静。
“你就这般不愿修习?”过了半晌,褚清秋才又开口,她声音听起来如风一样飘忽,听不出是喜是怒。
“不愿。”既然已经被抓住了现行,宁拂衣又懒得再拐弯抹角,“弟子愚钝不堪,实在不是那修仙的苗子,神尊何必在我身上浪费功夫。”
“所以你便捣乱,想让我断了教导你的心思?”
“是。”宁拂衣言语铮铮道,随后低下头,将没系完的结系好,然后当着褚清秋的面将之变成了明艳艳的大红色。
褚清秋的手又攥紧了几分,面色肉眼可见地暗了下去。
宁拂衣明显感觉到了肩上瞬间磅礴的威压,她虽然表面无惧,但心跳却逐渐加快,后背一阵潮湿,似是出了一层薄汗。
她虽然做过魔头,也没少折磨褚清秋,但如今毕竟只是个少女身体,当年面对冰冷神尊的恐惧还是无法消磨。
不过这紧张并未持续多久,她便听到了犹如耳语的一声“出去”,宁拂衣顿时如临大赦,看都不看褚清秋,转身从窗子跃出,黑色身影消失在了婆娑树影中。
“师尊!”清脆的嗓音响起,秋亦刚刚出现在门口,便被榻上“褚清秋”的模样吓得险些摔倒,于是一把扶住门框,怒不可遏起来,“除了那个废物还有何人能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师尊莫急,我速速将她捉来给师尊赔罪!”
“秋亦。”褚清秋忽然转身向她,眼神锋利如刀,割得秋亦嘴巴打了结,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我说过,废物二字不可再唤。”褚清秋低低道。
“师尊赎罪。”秋亦连忙捂住嘴巴,单膝跪地,“弟子只是看不得您被侮辱,这才……”
“下去。”褚清秋微微合眼,似乎在平息什么,言语也柔和了些,“往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让我听见。”
“弟子不敢。”秋亦被她吓出了一身冷汗,如今再也不敢多说,起身退出门外,屋中只留下褚清秋一人。
她缓缓睁开眼眸,眼神又落于自己那具“身体”上,随后缓缓走近,指尖抚摸头顶那两朵大红的栀子,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凝重之余,嘴角竟微微上挑。
“我该如何是好啊。”
“小魔头。”她轻轻自语。
宁拂衣觉得自己恶作剧的方式是有效的,至少往后两天,再也没有人将她从被窝里拽起来,拖她去那个狗屁静山宫晨修,想必是褚清秋终于认清了现实,放弃履行宁长风的遗言了吧。
不过翌日一早,她做贼一般想溜出珠光阁时,在门口发现了那些写满心诀的纸张,纸张已经被装订成册,用熟悉的清秀字体,分门别类地做了标注。
翻开那书册后,宁拂衣心中忽然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但转瞬即逝。
自己脸皮比城墙还厚,怎么会对褚清秋产生愧疚呢,想必是错觉罢,宁拂衣断定。
宁拂衣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她继续偷偷钻研魔功,平日里仙授时也练习一番水系心诀,不过同她心中知晓的那样,天资愚钝,并无效用。
好在她并不在意。
这日天气晴好,宁拂衣如往常一般走进悬梁苑的大门,却发现今日有些不同,往日都侯在北苑内的弟子今日全部挤在门口的空地中,唧唧喳喳地讨论什么。
“衣衣!”软糯的轻唤从身后传来,宁拂衣扭头望去,只见柳文竹和容锦正一前一后地朝她跑来,柳文竹手中还举着一只足有八尺高的石狮,一路上的弟子见状,纷纷惊恐万分地给她让路。
“对不住,对不住……”柳文竹一路道着歉停在宁拂衣面前,将石狮往下轻轻一放,咚的一声,地砖都颤了几下。
饶是宁拂衣已然习惯了这样的场景,都会张张嘴巴,表示一下震惊。
“这是……”宁拂衣扇了扇鼻尖旁的灰尘,指着比她高出两个头的石狮子问。
“元明长老叫我搬来的,说要放在北苑里。”柳文竹发髻上插着一朵清茶色的绒花,脸颊上一滴汗珠都无,柔柔笑道,“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何大家都站在此处?”
随后到来的容锦绕开那石狮站定,启唇回答:“我也是刚听到的消息,说是东苑的几名师兄师姐去铜川历练时猎了好多头高阶的灵兽,想着北苑弟子大多还没有结契的灵宠,便叫大家去瞧一瞧,万一碰上有缘的,便能当场结契。”
柳文竹一听灵兽二字,本就晶莹的眼珠又亮了几分,她垂手捏住宁拂衣衣袖,小声道:“衣衣,我早便盼着能有自己的灵兽了,这样往后出远门也方便,不必每每御剑,累个半死。”
宁拂衣笑着点了点头,没好意思告诉她她往后的灵兽是只神山刺猬,该御剑时还得御剑。
“同我一起吧。”柳文竹晃了晃宁拂衣的袖子,“铜川虽然危险,但有师兄师姐和长老陪同,不会出什么意外的,何况还有我和容锦师兄。”
“好。”宁拂衣回答。
宁拂衣自然不会拒绝柳文竹的请求,而且铜川地处东荒边界,东荒外妖邪横生,是修仙者一向不会踏足的荒蛮地界,故而铜川内多是龙潭虎穴险象环生,灵兽不少,魔兽也比比皆是。
最重要的是,上辈子她成魔后收服的一头魔兽赤练鸟,便是收于铜川。
所以她想去碰碰运气。
这边厢谈着话,那边厢几个身形高挑的男男女女便走了过来,身披东苑的蓝白衣袍,金革裹腰,手中皆有各种神武,比起北苑的弟子来说,他们一眼看上去就更为意气风发。
东苑弟子大多突破了仙身二阶,一般不会再进行仙授,而是四处云游历练,故而比起北苑的弟子们,看上去沉稳了许多。
他们走近后,这边扎堆的弟子连忙转向他们,低头行礼。
“想必你们也知晓今日之事了罢,不过铜川危险,若有不愿去的留在此处自行修炼。”领头的是个最为高大的男子,面相方正,声音粗犷,“愿意去的弟子,便出门自行乘坐飞鹰舟。”
人群中传来阵阵欢呼,修仙之人哪有不渴望灵兽的,所以也无人留下,一个北苑百八十名弟子,皆踏上了飞鹰舟的船板,同行之人除去几位仙身二阶的东苑弟子外,还有一向最爱云游的元明道人,元明长老。
飞鹰舟状如其名,好似一叶轻舟,船头犹如鹰喙,威风凛凛,大小可随着乘坐多少人而随意变换,乃是云际山门平日里出远门常用的坐骑。
舟于云上飘过,恍然间已过万重山,宁拂衣坐在船尾,看着脚下云蒸霞蔚的风景如画卷一般展开。
重生之后她还是第一次离开云际山门,看看这往日独自走腻了的山川河海。
去往铜川之路实在太长,饶是一日八千里的飞鹰舟都难以一天之内到达,而夜晚的铜川又危险重重,故而一行人并未直接到达铜川,而是在落日西斜时,落在了距离铜川最近的芙蓉镇外。
芙蓉镇是一处边陲小镇,凡人难以居住,故而街上到处可见来往修仙者,还有一些周边山中的猎兽人和采金者,穿着奇装异服兜售一些灵兽和奇珍异宝,倒也是别具特色,热闹非凡。
云际山门一行百人走在这些穿着奇怪的人中间,便显得十分格格不入,但北苑弟子大多没出过远门,如今见了这么多新奇之物,难免兴奋地唧唧喳喳。
“今晚歇在最大的客栈杜鹃楼,都挨近点,切莫走散了!”容锦走在队伍末尾,大声呵斥企图溜出去的弟子。
“诶呀,容锦你就让他们玩会儿,孩子们难得见见世面,往后天高任鸟飞,总不能总囚在那云际山里当家雀。”元明长老背着手笑道。
“长老,这不妥,此处鱼龙混杂,又不是四大世家和六大门派管辖之处,若有危险……”
“此处虽鱼龙混杂,但放眼望去有几个修为高的,有本长老在,能出什么乱子。”元明长老摆了摆手,拦住了想要上前抓人回来的容锦。
“他们身上都带着传音牌,等时辰到了,用传音牌唤他们回来便是。”元明长老潇洒地拍了拍容锦的肩,“来,后生,这边走。”
宁拂衣和柳文竹一同规规矩矩走在前面,等再一回头,原本浩浩荡荡的队伍便不剩几个人。
柳文竹顿时有些慌了神,她紧张地拉住宁拂衣的手:“衣衣,我们好像走散了,元明长老和容锦师兄呢?”
宁拂衣闻言,本想拿出传声牌问询,谁知刚一低头,眼前便晃过去一个熟悉的白色影子。
她猝然停下动作,不敢相信地抬眼,心仿佛被人捏了一把似的,火辣辣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