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千折戏
“也只有神尊大人才能这般厉害,两次出入鬼眼。”光头男弟子脸色微红道,他挤在了宁拂衣身边,小声道,“少掌门,你同我们讲讲又如何?”
“想知道,想知道问褚清秋去,问我做何?”宁拂衣没好气道,烦得恨不得把耳朵拔了,这些问题前几日听着还有些被人注意的喜悦,但一连五天都有人追着问,便真的要命了。
女弟子打了个寒颤:“我可不敢,只要被她看一眼,我便总觉得掉进冰窖里了似的,像是褚凌神尊这么不近人情的人,谁敢接近啊。”
“人家可是神尊,岂会让你接近。”男弟子打抱不平。
“修为上了大乘的又不是她一个,怎么就没有这般可怕?那蓬莱境的天瑞帝君,还有我们先掌门,哪个不是和蔼可亲。”女弟子嘟囔。
“你说得对。”宁拂衣点头表示赞同。
“这话没有道理……”那男弟子拍桌道,眼看着他们要吵起来,宁拂衣连忙抄起自己的饭碗,道了一声吃好了,转身放了碗筷,溜之大吉。
待走到门外阴凉的树影下时,才呼出口气,揉着耳朵往珠光阁走,想着小憩一阵。
没想到刚走了两步,便听见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她回身一看,柳文竹正顶着正午的烈日,满脸是汗地朝她跑来。
“衣衣,快,不好了!”她风一样停在宁拂衣面前,不等宁拂衣开口,便将她拖将起来,再次风一样往回跑,拉得宁拂衣胳膊差点连根拔起。
“你慢点,出什么事了?”宁拂衣无奈地撒开腿跟上她的步伐,气喘吁吁问。
“是李朝安,她也不知从哪听见了我们带回个精灵族人的事,正领着人到迎来阁发难呢!”柳文竹一边愤愤道,一边拉着宁拂衣拐了个弯,宁拂衣双脚顿时离地,又在半空被她拉回来,踉跄着恢复奔跑。
那个曼儿自从在如烟楼晕倒后便一直没有醒,宁拂衣虽然想问清她身份却也无计可施,便只能将她安置在了云际山门的待客之地迎来阁,想等她醒来再做打算。
这个李朝安鼻子真是灵,什么事儿都能循着气味赶来找她麻烦,宁拂衣心中暗骂,却也加快了步伐,幸好饭堂离迎来阁不远,很快宁拂衣便跑进庭院,看见了围成一圈的人群,被围在中心的正是李朝安,露着一脑袋的绢花,正耀武扬威地讲话。
而她对面站着个少女,身体羸弱如柳枝,泪眼盈盈解释什么,宁拂衣踏过门槛的一刹那,她忽然转过头来,视线穿过熙攘人群,遥遥同宁拂衣对视。
宁拂衣顿时停下,心中弥漫起奇怪的感觉。
那眼神,实在是,太过熟悉。
杜白双。
杜白双是那些事情过了很久很久以后,久到宁拂衣都忘了自己曾经还是个人的时候,被作为魔族合盟的礼物,送来她面前的。
宁拂衣那时已经是臭名昭著的诛天神魔,她占据魔窟一角自立为王,不爱佳肴美酒,不爱金银财宝,其余魔族想同她打好关系,于是琢磨来琢磨去,寻了个六界第一美人,打包成礼物给她送了过来。
宁拂衣得知他们送来个人时,本想摆摆手将人扔出魔窟,然而礼物袋子一拆,她瞅见那张脸的时候,那只手便再也挥不下去。
倒不是因为杜白双多好看,虽然她国色天香柳腰花态,确实当得起六界第一美人的称号,但真正引起宁拂衣注意的,是她长得有七分像褚清秋。
年轻的相似的面容,却乖巧听话,聪明伶俐,懂得怎么讨好人,宁拂衣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将她留了下来。
往后的日子她总爱叫她来她面前,也不做什么,就是盯着她那张脸看,杜白双也真的很乖巧,处处柔情似水八面玲珑,用尽法子讨她喜欢。
宁拂衣其实知道她的目的,也知道她是谁的人,但她也不说破,只享受看看她那张脸的日子,直到终有一日杜白双趁着她熟睡之时拔剑对她刺下,宁拂衣才结束了这样奇怪的心理,抬手取了她性命。
喜欢吗,不喜欢,但当那张绝美的容颜褪去血色之时,她竟也掉了一滴眼泪。
只因这世间,是真的没人陪她了。
宁拂衣眨了眨眼,中止了这段回忆。
她呼出口气,正欲上前,却见那少女忽然被打了似的飘然跌落,随后在李朝安惊诧的眼神中挣扎爬起,冲出人群,在众目睽睽下紧紧抱住了宁拂衣的腰。
“姐姐,救救我。”她小小的身子颤抖着,抽泣道。
作者有话说:
褚清秋:呦,情敌来啦
第24章 尴尬
众人的视线也都随着她移过来,落在了宁拂衣脸上。
宁拂衣被她这么一抱,冷不丁后退两步,抬眼便是众人神色各异的瞪视,于是咳了几下,按着少女肩膀想将她推开。
然而推了一下没推动,她也就放弃了,垂下双手,冲着众人尴尬地打了个招呼:“嗨。”
“宁拂衣!你……”
“姐姐,此处是哪里?我明明被坏人捉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少女打断了李朝安的言语,整个身体都往宁拂衣怀里钻了钻,一副怕得不行的模样。
“我知晓精灵族身份低微,而修仙者卓绝,平日里被欺凌惯了,如今挨上一打也不算什么,但求姐姐救命,不要让她们吃掉我。”少女一张俏脸落满了泪滴,如同娇花垂泪,让闻者见者都心生怜爱。
宁拂衣看着她流泪,嘴角提了提,没说什么,倒是她身后的李朝安耐不住了,险些蹦将起来。
“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么多同门师兄瞧着,我不过询问你身份来历,手都不曾抬,何时动过你一根手指头!”李朝安气得将辫子往后甩,拨开人群骂道,“何况我等都是正经仙门的弟子,谁说要吃你了!”
少女一副要被吓哭了的模样,松开手躲到宁拂衣身后,抽泣道:“我区区一介小草,不懂各位仙长的仙法,那许是这位仙长不曾打我,是我自己身子弱,摔了罢。”
她说着说着撩起衣袖,有意无意露出一截颜色新鲜的淤青,惹得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李朝安,她年龄这般小,身子又弱,你修为比她高还年长,怎么下这般重的手!”柳文竹最是看不得欺凌弱小之事,当即便将少女护在身后。
李朝安带来的人除去烧饼面条外,其余多是西南苑的年长弟子,心中自有善恶分寸,原本只是听闻宁拂衣私自带外人进云际山门,这才来跟着看看,从未想过伤人,此时也按讷不住了,纷纷张口。
“师妹,这便是你说的身份不明之人?我瞧只是个孩子,向长老或掌门通报一声罢了,何须如此大张旗鼓。”一个高挑的男弟子道。
“是啊,还是个精灵族,精灵族人法力都低,我们好歹也是六大门派之一,理应善待其族,如今这事若是传出去,要江湖中人如何看待我们门派。”另一个年岁颇高的女弟子附和。
“还出手伤人,便更不对了。”又有人开口。
李朝安一向是众星捧月般,如今无端受了指责,加上百口莫辩,气得头发险些翘起来:“我真的不曾打她,你们信我!”
“还有你!胡说八道什么!别仗着自己身份卑微就想讨别人可怜,我们今日说的是她宁拂衣私自带人回门之事,你若心里没有鬼,方才躲什么!”李朝安转头冲少女道。
“我,我……”少女一双蒲扇似的睫毛颤动着,双手去拉宁拂衣的衣袂,抽噎得说不出话来。
宁拂衣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事中,又好似身处事外,此时才插了句话:“谁说我私自带人回山门,曼儿是那日如烟楼的幸存者,因为昏迷寻不到底细,我们这才将她带回来,此事我同文竹早已禀告给了元明长老,他同意后,这才将人安置在此处,你若不信,大可以询问元明长老。”
“不必了,我已在此。”她话音刚落便有人从门外走进,宁拂衣不用回头,只看那大摇大摆的影子便知晓是何人。
“大晌午的吵吵什么,我在树上都听见了,一个两个的不修炼也不睡觉,聚在一起打马吊呢?”元明长老打着哈欠停在宁拂衣身侧,看见抽泣的少女后,冲她和蔼地挥了挥手。
“呦,朝安,你腿脚无大碍了?”元明长老浓眉一抬,关切道。
他不提还好,一提李朝安便记起了自己狼狈地被元明长老拎出狐狸窝的那日,小脸红了个通透:“好,好多了,多谢长老。”
“元明长老。”其他弟子也老老实实问好。
元明长老同他们都点了点头,随后将宽大的衣袂扇得像鸟翅膀:“行了行了,这丫头是我允许带回来的,你们快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等会儿若是惹来了平遥长老,又是一顿好训。”
“可是……”李朝安还想说什么,被元明长老一瞪,便不敢张口了,只能压着一肚子怒火,行礼后离开。
其余弟子顿时也作鸟兽散,方才拥挤的庭院很快便只剩了宁拂衣和柳文竹。
“文竹啊,上次那个石狮子还剩一个没搬进悬梁苑。”元明长老笑眯眯道,“满门壮汉都比不过你这把子力气,我喊了几个弟子都搬不动,还得再劳烦劳烦你。”
柳文竹闻言,看了看宁拂衣,又看了看元明长老,心里顿时明白,于是点了点头,卷着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臂,搬石狮子去了。
院里便只剩下她三人,元明长老朝客房做出个请的手势,宁拂衣低头看了眼少女湿漉漉的眼睛,没说什么,走进客房。
“长老想说什么?”宁拂衣开门见山地问。
“你可知晓这丫头的身份?”元明长老收起了吊儿郎当的姿态,将掌心放在曼儿肩头,轻轻捏了捏。
“精灵族?”宁拂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随便回答。
“精灵族族人遍布六界,本不稀奇,但因着他们是天地万物幻化而生,母体不同,便有了寻常与不寻常之差,比如那九尾狐妖就是寻常,本领左右不过蛊惑旁人,并不珍贵,但若是仙草所化,便对修仙之人有着奇迹般的疗效,普通仙草便可修为大涨,若是遇上珍奇的,能直接修成正果都说不定。”
“世人贪婪者众多,对此类精灵族人趋之若鹜,争相追捕。有人当场分食,亦或圈养家中,饮其鲜血,割其四肢,更有甚者,强行与其双修来提升修为。”
这话说得很平常,但听在宁拂衣耳中却十分不适,她看了眼低着头的曼儿,装作不知道实情般道:“所以她真身是株珍贵仙草?”
元明长老不置可否地转了圈手中蒲扇:“是,且她刚刚化形不久,没有自保能力,甚至都不能遮掩身上精灵族的气味,故而我同梅掌门请示过了,准许她先留在云际山门,待她往后长成,再送她回化形之地,天山。”
天山。宁拂衣心弦一动,看来今日这个曼儿,确确实实就是前世的杜白双。
不过她虽然性子还同前世一般,但到底才刚化形,对她而言也没什么威胁,放着便放着吧。
“还记得我说的吗,我下术法替你遮挡身上气味,往后留在云际山门,切记不可向旁人提起你的身份。”元明长老堆起满脸笑容,冲曼儿道。
曼儿好似被他故作和善的模样吓到了,往宁拂衣身后躲去,点了点头。
见元明长老笑眯眯起身,宁拂衣狐疑地开口:“既然不可向旁人提起她身份,长老为何要将此事告知于弟子。”
“她心智未齐,偌大一个云际山门,总得有个能照看她些的。”元明长老轻叹一声,手里的蒲扇在宁拂衣肩上拍了拍,“你是少掌门,是先掌门唯一的血脉,此事交给你再合适不过。”
宁拂衣没说话,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元明长老虽然是四大长老中看似最不靠谱的,整日游历四方花天酒地,做事也十分随心所欲,但他确实这门中除了宁长风以外的长辈中,唯一不觉得她无可救药之人。
“是。”宁拂衣应下。
但心里却没压根儿没想照做,她照看自己都难,哪里还有空照看别人,何况看这丫头方才把李朝安摆了一道,想必也不会受什么欺负。
“那便无事了,晌午已过,我便先走一步。”元明长老满意颔首,身子一转,两袖灌满风,猎猎作响。
“我也回去修炼。”宁拂衣开口,她不动声色地将衣袖从曼儿手里抽出,没再多看她,跟在元明长老身后出了迎来阁。
今日太阳虽烈,但风有些大,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哦对了,瞧我这脑子。”正准备御剑的元明长老忽然想起什么,拍了拍脑门,又从他那把散着绿光的长剑上跳下,从袖中掏出半块黑漆漆的石头来,放进宁拂衣手里。
“这是何物?”宁拂衣将之在手中掂了掂。
“此乃云际山门的赤玉门玺,如今一分为二交于二位掌门手中,我还有要事处理,来不及亲自给褚凌神尊送去,你便帮我跑上这一趟。”元明长老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切记,这是掌门唯一的信物,定要亲自交给褚凌神尊,不可转手他人。”
“可是……”宁拂衣一听是褚清秋,刚想拒绝,眼前的元明长老便猛然跳上宝剑,逃一样地飞远了。
宁拂衣手举在半空,眼看着元明长老化为了天边一个小点,无奈将手放下。
果然,是个人都不想接触褚清秋,她轻哼一声。
她盯着手里的破石头,权衡了半晌,最后还是长叹一口气,认命般掉了个头,往静山宫走去。
这所谓赤玉门玺听着好听,实则不过是宁长风随手从路边捡的一块石头。彼时宁长风去别的门派喝茶回来,见人家都有象征本门掌门之位的宝物,便觉得云际山门也该有一个,但无奈找不到什么仅此一个的奇珍异宝,正左思右想时,被山上落下的一块碎石砸了脑袋,于是当即便将那石头捡起磨圆,大笔一挥,命名其为赤玉门玺。
静山宫离得不远,宁拂衣很快便站在了宫门前,还未敲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门开后未曾见人,腿上却触感柔软,她头一低,便见那只猫咪大的小白虎正绕过她腿,用脑袋蹭着。
“白麟?”宁拂衣有些惊讶,未曾想褚清秋与她势同水火,而褚清秋的灵兽却对她这般友好。
按理来说,契约灵兽同主人应当心意相通,共喜共厌才对。
宁拂衣受宠若惊地伸手,白虎便主动将脑袋伸进了她的掌心。
秋亦不知去了何处,而褚清秋也不爱用仙侍,所以宫中无人,宁拂衣便同白虎一起径直走了进去,登上了褚清秋所住的楼阁。
谁知刚走上阶梯,便看见白色衣角掠过,有人一边疾步走着,一边从里到外传出微微愠怒的声音:“秋亦,我嘱咐过你给它换水,为何如今才不过几日,它便枯萎成了这般?”
宁拂衣心弦一跳,对面那人也察觉到了不对,于是二人面对面地,同时停了脚步。
宁拂衣的视线先是汇聚在褚清秋瞬间变色的脸上,随后慢慢下滑,看见了她手里捧着的一束花。